正月初九,杭州天下第一武林大會上,是擅權專政十餘年的寧靜王,第一次在天下人前露面。
時節尚早,寒氣亦重,正月初一的那場大雪尚未融化。晨曦鴻蒙已過,日陽熠熠懸在樹梢,映著白雪。武林大會就設在杭州近西湖一處專門築起的比武臺上,高臺對過遠遠隔了十餘丈,是更高的朱漆敞軒,懸築在西湖之上,茜紗高懸。
看臺與比武臺之間是開闊的空地,擠滿了圍觀的百姓與各門各派的弟子。
一頂小轎安靜近前,停在看臺之下,軟轎後頭不過隨護三兩人。輕裘緩帶的寧靜王司徒夜白親手掀開轎簾,踏下轎子,沿著廊橋步上敞軒。
四周一片寂然,萬人矚目。
沒有人知道十幾年來一直身居王府的寧靜王,爲何今年忽然有了雅興要親自來杭州“旁觀”武林大會——且大手筆的捐了萬兩黃金。西湖水上,敞軒檐下飄忽的茜紗後頭,司徒夜白裹著裘袍,緩步落座接過隨護遞上的茶,眼也微擡的擺了一下手:
“開始吧。”
一聲鳴鑼,金底條幅自對面比武臺上垂落,上頭一行墨書:
天下第一武林盛會。
比武臺不遠處,一行單獨擺列的太師椅後,有漫不經心的叫賣聲:
“剛出爐的炸糕,趁熱吃。三文錢一個,五文錢一雙!”
叫賣炸糕的是個瘦高少年,擠在人堆裡露出戴著皮帽的毛茸茸的腦袋,一個買炸糕的混在江湖人堆裡,多少有些突兀,於是前排坐在太師椅上的,一個身披白色長袍的青年慢慢回頭,看了揪住別人衣袖不放的買炸糕小販一眼。
那賣炸糕的小子討錢討得專心致志,倒是被捉住衣袖的中年人,看到白衣青年的回頭一瞥,驀地臉紅,猛地擡手將衣袖扯了出來,臉色微變:
“你小子要賴賬?!我堂堂華山弟子,怎會欠你這一文錢!”
炸糕小子口齒倒利落,也不惱,只是將手掌攤開,數清楚裡頭的七文錢:
“兩個炸糕五文,再加一個三文,統共八文。”
“明明兩個炸糕五文,我買了三個,第三個自然也是算兩文錢!”
說完那華山弟子擡腳就要走,卻又被後頭炸糕小子又一把扯住:
“付錢再走。”
於是一拉一扯間,華山弟子腳步一趔趄,又引來前頭太師椅上白衣青年的回眸——那華山弟子,頓有些惱羞成怒,丟了炸糕回身扯住了炸糕販子的衣領:
“你小子有完沒完了?嗯?!”
倘若那小販賠個笑臉說句“大俠饒命”,只怕也就沒事了,偏偏那小子看去秀氣的一張臉,眉毛一擰眼梢一挑,鎮定的反駁:
“是你耍賴在先。”
話音未落就見年糕小販利落的提膝推掌,然後華山弟子便捂著肚子趔趄連退三步——撲通,一個屁股敦兒。
華山大俠左右看看,臉上暈開紅色。
再小的事,若攸關面子,就不再是小事了,於是片刻之後,就見扭打在地上的一團,將原本專心看著比武臺上較量的人羣,全部吸引了過來。
還是太師椅上興致盎然的目睹完了整個事情過程的白衣青年,此時輕輕招手,喊過一邊侍立的藍衣侍衛:
“品藍。”
“在。”
“叫臺上的兩位高手暫歇一下。”
“是。”
人羣圍觀左右,不時跳出“打呀打呀”的加油聲,炸糕少年和華山弟子在地上滾的不可開交拳□□錯,正熱鬧十分的時候,就聽一旁一道凌厲喊聲:
“都住手!”
少年的手掐在華山弟子的脖子上,華山弟子的兩手則握住少年的手腕子,此時聽到喊聲一起停手,擡眼望著一旁侍衛模樣的發出喊聲的藍衣青年。藍衣青年清清嗓子,抱抱拳:
“兩位,與其在這裡過招,不妨去臺上一試身手。”
人羣中一片寂靜,炸糕少年和華山弟子同時楞傻傻望著藍衣青年,聽他繼續道:
“請吧,兩位。司徒世子已經請方纔比武的高手暫歇了,就等兩位上臺呢。”
賴賬的華山弟子倒是乾脆,鬆手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呸了一聲:
“比就比,我還會怕一個毛頭小子?”
而賣炸糕的毛頭小子則瞇縫著眼,笑著起身:
“算了,不過一塊炸糕錢。”
說完他就要轉身,卻被不依不饒的華山弟子扯住:
“慢著!想跑?比完再走!”
兩人上臺,身形一對比,高下立現。華山弟子孔武粗壯,少年高瘦秀氣,恐怕遠非華山弟子對手——難怪方纔要退卻。可是少年輸人不輸陣,上來一抱拳,對華山弟子客氣點頭:
“點到爲止。”
一聲鳴鑼。
華山弟子一出手邊是招招狠手,對著少年連連進襲。幸虧少年身段靈活,連連躲避。只是一下躲閃不及臉上捱了一拳,連著趔趄兩步往後退去。
他捂著眼愣怔片刻,擡頭,露出一隻發青的眼眶子,聲音裡有了狠意:
“你真要打?”
華山弟子一愣。
少年身後比武臺邊側上有個兵器架子,擺了十八般兵器,他冷笑一聲,一個旋身轉過從中抽了把劍,手上擺個起勢便往前刺了出去,劍梢入前襟半寸,當胸正中。
場上一時靜默。
瞬間,臺下一片譁然,隨即有人高聲亂叫:
“……飛花碎玉!那小子使的是花間劍法!第二式飛花碎玉!”
這聲叫喊一出,在臺下太師椅上正低頭喝茶的武當掌門紀崇舉著茶碗的手一頓,擡眼,正看見打贏了的花重陽挑高了眉,冷冷瞧了對手一眼,將手裡的劍往地上一扔,轉身大步往臺下去。
紀崇猛站起身,手中茶水盡灑。
已經二十年不見,何況臺上少年又是化用在拳腳上,這花間劍法他一時沒有認出,也是理所當然,可是臺上那張臉上卻帶著令他永志難忘的影子。紀崇站起身,下意識往前邁了幾步,伸手揮開堵在臺下的人羣,再仔細的看了臺上少年幾眼,顫聲喚道:
“……重陽?你是……花重陽?”
少年神情一僵。
四周喧囂聲漸沉,衆人目光移向紀崇,就見他撩衣躍上高臺,一把拉住少年手臂,神情激動:
“是重陽吧……重陽?你的孃親是花初雪?!重陽!我是你的紀伯父啊!”
人羣中倏然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武林中有分量的幾人,除了年高德劭的少林方丈德蘊,便是武功高強人品端正又得人心的武當掌門紀崇了,人人都知道紀崇,自然不足爲怪。
但提到花初雪,就不這麼簡單了。
“一劍飛花,花落初雪”,說的就是二十年前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花間劍的傳人花初雪,武林中有哪個人不知道,又有哪個男人不曾爲她傾倒過?且,二十年前,當時還是武當門下弟子的紀崇,與花初雪初雪被人並稱爲武林的“金童玉女”。
只是,相對花重陽略顯怔忡的表情,紀崇顯得太過激動,站在臺上久久沒有要結束認親的意思,引來衆人的竊竊私語。當即,就有坐在紀崇身邊的武林代任盟主榮在身,爲了化解尷尬走上臺去,笑道:
“難得紀掌門他鄉遇故人。不妨同這位少俠一起,到臺下入座?”
紀崇一時醒過神來,卻又轉身,看住那位長者,拉著花重陽的手臂,很認真的申明:
“容盟主,重陽不是男孩兒,她是個姑娘家。”
杭州赫赫有名的湖月山莊裡,紀崇看著眼前容貌出色的假小子。
高挑瘦長的身形,一襲灰衣罩身,濃黑長髮亂亂披在肩頭,肌膚雪白,左眼眶一圈不甚明顯的淤青。稍後有湖月山莊的侍女奉上茶來,先遞給紀崇,而後遞給花重陽。花重陽鬆開捂著眼的手去接過茶碗,然後擡頭對著侍女微微一笑:
“多謝了。”
那侍女臉上瞬間飛起兩片紅霞。
連帶著,紀崇看著花重陽,也是微微怔忡——個子太高肩太寬笑起來沒有酒窩笑容又太淺,花重陽與花初雪要說像,最多也只有三分。但就是這三分就夠了,一微笑時那淺勾的脣角和尖尖的下巴,著實太像花初雪,教紀崇看的有恍如隔世之感。
慢慢放下茶碗收斂心神,紀崇才小心開口:
“重陽——這些年來,你過的可還好?”
“好。”花重陽放下茶碗,對著紀崇又是一笑,“紀叔叔,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你們。”
“是沒想到遇上我,還是沒想到被我認出來?”紀崇笑著,口氣中有淺淺的責備,“武林大會一年一度,你若是一直在杭州,當知道我們每年都會來,爲何不來找我?”
花重陽輕笑一聲,禮數周到的拱手:
“沒有常去拜會您,是我的不對,紀叔叔不要跟我一般見識。只是這些年,我也不是一直在杭州;再者——你也知道,師孃和妃湘並不喜歡我,我又何必——去招她不開心呢。”
“你師孃和妃湘——”紀崇說到這裡忍不住嘆一口氣,擡眼看著花重陽直接換了個不太尷尬的話題,“重陽,如今你大了,同你娘長的更像。”
要是眼眶上沒那塊淤青的話,恐怕更像。
“是麼。”花重陽又喝口茶,又笑了笑,“這麼些年過去,我幾乎忘了我娘是什麼樣子了。”
“你娘——”紀崇欲言又止,再開口,聲音裡多了難掩的傷感,“你娘冰雪聰明,劍法靈秀,當年最喜歡穿白裙綠衫——”
他打住話頭。
“師父。”門口進來一個白衫青年,先看看花重陽,再看看紀崇,“藥取來了。”
花重陽轉過臉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由微微一怔。
純白冰蠶絲緞長袍,翠玉黑絲腰帶,花重陽頓時覺得,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將白衣服穿的這樣好看——當年在武當她第一次見容辰飛,容辰飛也是穿一身白衣,而她穿了一身灰藍色的和尚袍子,頭頂上頭髮只有半寸長,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難怪紀妃湘會被一羣武當弟子簇擁著,當著紀崇的面就大聲嘲笑她:
“爹,這是哪裡來的臭叫花子!你怎麼會叫她上咱們武當山!”
那年花重陽九歲,紀妃湘八歲,而容辰飛已經十二歲。
所以難怪花重陽一直看紀妃湘不順眼。
十二歲的容辰飛也是一身白綢袍子,乾淨的黑靴子,一張俊逸出塵的臉孔帶著少年驕氣看看紀妃湘,開口爲花重陽說話:
“妃湘,就你會嘲笑人。”
花重陽當時就看傻了眼。
剛從少林寺裡出來,看多了身邊老實巴交又不長頭髮的和尚,再跟眼前風采非凡的少年相比,花重陽幾乎覺得容辰飛像個神仙——所以幾年前那次紀崇帶著武當一行衆人經過青樓樓下時候,遠遠看著風采出衆一身白衣的容辰飛,嘴一向很毒的青樓樓主葉青花當即對花重陽喊道:
“快看快看,花重陽,那是你的神仙哥哥!”
就在花重陽沉浸在神仙哥哥的思緒中差點難以自拔的時候,紀崇叔叔在她想象的海洋中從天而降:
“重陽,來往臉上傷處擦些藥膏。”
她回過神,擡手稍微遮掩著傷口:
“紀叔叔,我的傷不打緊——”
紀崇打斷他:
“姑娘家,總該愛惜自己的臉。要是破了相,以後可該怎麼嫁人?”
“那就不嫁了,”花重陽笑著放開手,起身笑道,“一個人,不是更自在。”
鏡子和藥膏擺在桌上,她洗淨了手取來藥膏對著鏡子上藥,只是閉著一隻眼到底不方便,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紀崇起身:
“還是我來幫你——”
“師父,還是我來吧。”神仙哥哥容辰飛溫聲阻止紀崇,先一步洗淨了手走到花重陽身邊,“重陽,閉上眼。”
花重陽怔了一下,將手中藥膏遞給容辰飛,淺淺笑開:
“那——多謝容師兄。”
湖月山莊的少莊主,武林代任盟主容在勝的獨生子,也是紀崇的大弟子——這些,花重陽都不在乎,此時此刻,她在乎的是容辰飛修長的手指觸在她眼眶上,小心翼翼輕撫著,而她用睜開的左眼悄悄打量著容辰飛那張比十年前更俊逸出衆的臉。
然後就在她稍微有點緊張的時候,神仙哥哥笑著開口:
“這麼些年不見,重陽比小時候變了許多。”
花重陽含糊應著:“……嗯。”
她的眼中,容辰飛微笑的臉光彩奪目,如清晨初升裹著晨曦的朝陽,溫柔且不刺目;至於容辰飛剛纔說了什麼,簡直如清風過耳——她壓根沒聽清楚。
“個子長得這樣高了,脾氣卻更靦腆了——功夫想必也長了不少吧?我記得小時候,我就幾乎不是你的對手。”容辰飛笑著說完,又轉向紀崇,“師父,我爹說,請重陽師妹明日來參加武林大會。”
“哦?”紀崇笑著,“那是再好不過了。重陽,你看呢?”
眼瞼上的溫熱手指撤去,花重陽睜開眼,看看容辰飛,再看看紀崇,笑著站起身:
“既這樣,重陽就多謝容伯父了。”
湖月山莊在杭州,已有近百年曆史。
現任莊主容在勝,也就是容辰飛的爹,早年在朝爲官,後來辭官入江湖。容在勝樂善好施爲人仗義,名聲遠播,加上家資鉅萬出手慷慨,湖月山莊因此漸漸在江湖揚名,容在勝也在兩年前被公推爲武林代任盟主——本來衆人要推舉他爲盟主,是他極力推辭,才勉強接受了“代任”盟主的職位。
眼下,武林大會第一天剛剛落幕,宴席作罷,容在勝坐在湖月山莊“明德廳”裡,正慢慢喝著茶,聽管家伍周慧來報:
“武當和少林的客人都回東西院休息了。餘者也已經散盡。”
“嗯。少爺呢?”
“少爺送紀掌門回東院,一會回來。”
“那,”容在勝放下手中茶水,擡頭看著伍周慧,“今天那個花重陽的事,查清了嗎?”
“只知道她娘是紀掌門的師妹,當年似乎同紀掌門有些別樣的情愫,所以紀掌門對她另眼相看。還就是,”伍周慧頓頓,接著說道,“有不少人說,這花重陽的親爹其實是紀崇紀掌門。”
“哦?”
“不過也有說她是炎昭的親生女兒——”話正說著,伍周慧見容辰飛從外頭推門進來,於是趕緊轉身,“少爺回來了。”
“嗯,伍管家。”
白衣翩翩的容辰飛對著伍周慧笑笑,轉頭看向容在勝,“爹,還沒休息。”
“你回來的正好,”容在勝站起身,“我正想問你,今日突然冒出來的那個花重陽,到底是什麼人?”
“花重陽?”容辰飛先是一怔,繼而笑出來,“她是師叔的女兒。當年大名鼎鼎的花間派女掌門,花初雪,也是師父的師妹,就是她娘。她十來歲的時候纔到武當,只呆了一年便離開了。”
“那她爹呢,是不是炎昭?”
“這個倒不是很清楚。”容辰飛自己倒了茶水喝一口,“重陽從小沒有父母,但很忌諱旁人提起她爹。當年在武當的時候,有人問她她爹是誰,她二話不說就衝上去跟人打架。被人打到鼻青臉腫,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這樣麼,竟是個沒爹的孩子了。不過倘若她爹真的是炎昭——”容在勝笑一聲,拈著鬍鬚瞇起眼問自己兒子,“辰飛,她功夫怎麼樣?”
“現在怎樣,是不知道。”容辰飛垂眼回憶,“但是她十來歲的時候——我大她幾歲,也不過險勝。”
“看上去紀崇十分疼愛她,”容在勝背手踱步,“怎麼會讓她一個人在外這麼多年?”
“她是自己從武當跑出去的。”容辰飛手端著茶碗停在半空,慢慢道,“師孃和妃湘都不喜歡她,她個性又倔強生硬,在武當只呆了一年,就趁人不備自己偷偷跑了,一走就是六七年,直到現在。”
說著,容辰飛輕嘆:
“現在看她言談舉止沉著淡定,服飾裝扮破破爛爛。想必,這麼多年在外也吃了很多苦。”
“那倒是了,”容在勝笑一聲,“難怪這麼有心機。”
容辰飛茶碗停在脣邊,登時怔住:
“有心計?”
“你不要小瞧了這姑娘,她只怕比你那個妃湘師妹有手段。”容在勝拍著兒子肩膀,輕聲笑著,“伍管家剛去查了。今日同她在臺上鬧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什麼華山弟子。他只是杭州當地的一個無賴。”
“您的意思是?”
“武林大會雲集江湖高手,就算他真的是華山弟子,也是不敢隨意鬧場子的。我剛纔已經讓伍管家去查過了。那個無賴,是別人付他重金,授意他去同花重陽鬧的。”
容辰飛挑眉:
“你的意思是,花重陽花錢僱他來鬧場子,只爲了在武林大會上揚名?!”
“這也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黃泉武訣和碧落心法。”容在勝拈著鬍鬚座下,微笑看著容辰飛,緩緩道,“不知道你師父跟你提過沒,倘若能修煉這碧落武訣和黃泉心法,則天下無人能出其右。據說三十年來武林中只有炎昭一個人曾經練成過,現今不知已流落到何處。”
容辰飛聽得發呆,沉吟片刻才驚道:
“爹,您的意思是,倘若重陽是炎昭的女兒,那這兩本秘訣便有可能——在她的手裡?”
花重陽,其母花初雪,花間劍第七代傳人,亦是武當門人,二十年前武林美人榜上第一人,武林緋聞八卦榜,排名第二。二十年後,人人都以爲花間劍法失傳的今天,花重陽挾著天下聞名的“花間劍法”以炸糕小販的身份翩翩降世,震驚了衆人耳目,同時也飛一般攀上了“武林緋聞八卦榜”的第一名。
現下杭州街頭巷尾,談論的最熱鬧的,莫過於花重陽的身世。
確切的說,人們談論的最熱鬧的,是她的爹。
關於花重陽的爹是誰,這實在是個衆說紛紜的複雜話題。
有人認爲花重陽是紀崇的女兒,因爲紀崇第一眼看到花重陽,神情實在太過激動了些;而且當年花初雪與紀崇青梅竹馬十幾年,其中難免沒有貓膩。也有人認爲,花重陽的爹其實是炎昭,畢竟花初雪當年私奔的對象是炎昭,而且以炎昭的風流成性道德淪喪,既然把花初雪拐到手,哪有不吃了道理;既然吃了,有個女兒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綜合評價所有的流言飛語,最卑鄙無恥讓花重陽難以接受的,當屬這種說法:花重陽其實是老和尚德蘊的女兒。因爲當年花初雪被炎昭甩了之後,又被少林德蘊大師收留,那麼後來發生了些什麼,也是有可能的——
這就是傍晚時分在街上溜達了一圈之後,花重陽從人羣中聽來的各種說法;以至於,到最後連她自己也半信半疑,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爹到底是誰了。
迷濛的月色,朔朔北風,從街上八卦陣裡走出來,她獨自一人立在南來北往的人影之中,遠遠看著對面的畫攤兒,一雙吊梢桃花眼漸漸瞇了起來。
畫攤兒擺在牆角,除了攤兒上一溜十幾幅卷軸,牆邊還懸了幾幅畫,掛在最邊上的是一幅墨筆細線人物白描,畫中的男子眉眼溫潤,脣角微勾似笑非笑,略染狷介疏狂,容長身形一身白衣,卻有一襲如墨黑髮披肩,手裡隨意的擎了一支玉色蘭花,寬袍淺袖,卓然出塵。
花重陽亦步亦趨,走近牆角。
夜色氤氳中,依稀看見那張畫子一角的題字:炎昭。花重陽指指畫子,問道:
“老闆,這畫子怎麼賣?”
“彩的五十文,白描二十文。若買兩幅,送邊上那副舊的。”
“邊上那副,是這幅?”花重陽指著炎昭的人像,忍不住再問一次。
“是,就是那副。這位小哥要買?”
花重陽默然搖頭,凝視畫幅許久,轉身走向對面的麪攤,摸出荷包:
“老闆,來一碗牛肉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