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陽呆了一呆, 拔腿往樓上狂奔。來到樓上葉青花房門緊閉,她撲過去要推門卻推不開,後頭葉老七跟過來也撲在門上開始用力砸:
“樓主!樓主!開門!開門啊!”
裡頭一陣桌椅翻滾的聲音, 花重陽聽到葉青花嘶啞著喉嚨在裡頭吼:
“滾!給我滾!你們都給老孃滾的遠遠的!”
她的心一下抽緊。
葉老七敲不開門, 一轉身蹲下抱住膝頭開始哽咽低泣, 花重陽扯住她胳膊一把拽起來:
“怎麼回事!?”
“樓主毒發——把自己關在裡頭怎麼也不開門!”
“什麼毒?”
“不知道!我不知道!”
“……”
花重陽放開她, 看看葉老七再看看房門, 撲上去對門一陣狂砸:
“青花!你開門!開門!”
“滾!你給我滾——呃啊——啊!”
房裡葉青花一陣痛苦嘶吼,緊接著又是一陣嘩啦啦的翻滾聲。
花重陽聽得心頭一陣惡寒,對著房門一頓, 往後退兩步,一發內力擡腳猛踹過去。
“咣噹”一聲, 門被踹開, 花重陽衝進門裡看到房裡情景, 不禁渾身一戰。
房裡桌椅板凳倒的倒翻的翻,間雜摔碎的瓷瓶杯盤一片狼藉, 葉青花披頭散髮半伏在牀頭抱著牀柱,狠狠朝牀柱一下一下撞頭,撞的額頭血流不止卻怎麼也不肯停下。
她頓了一瞬,便衝上前去一把抱住葉青花想將她從牀柱上拖開:
“葉青花你瘋了!你瘋了麼!”
“滾——滾開——讓我死讓我死!”
葉青花撞了滿頭滿臉的血,兩手抓住牀柱怎麼也不肯鬆開, 花重陽拖不動, 回頭朝葉老七吼:
“過來把她的手掰開!”
嚇傻的葉老七立刻跑過來, 邊哭邊掰葉青花的手指, 卻怎麼也掰不開。花重陽鬆開葉青花一扯葉老七:
“你拖住她!我來!”
她下手夠狠, 扼住葉青花手腕去扭她的手指,三下兩下把她從牀柱上拖起來摁上牀, 扯過棉被蓋上,然後撲身上去跟葉老七一起,抵死把葉青花壓住。
隔著兩層棉被,葉青花被壓在下頭,聲音由吼叫變哀求:
“放開我!放開我——老七!重陽!讓我死!讓我死吧!——求你了……求你們了……讓我死吧……求你們……”
血腥透過棉被蔓延,哀求聲悽慘凋零讓人不忍卒聽;葉老七壓住葉青花的腿腳,一邊用力壓一邊也跟著斷斷續續的哭:
“樓主……樓主……大姐……你不能死啊!你忍忍……千萬不要死……”
半個時辰過去,花重陽壓在她上身,漸漸被血腥和斷斷續續的哀求聲薰得頭昏腦脹,手腳冰涼,渾身發顫。
葉青花哀泣聲漸弱。
葉老七緩過勁,聽不到葉青花的聲音,停住抽泣顫巍巍碰碰花重陽:
“重陽,樓主……”
花重陽心裡一片冷意,強忍住害怕慢慢擡手要去揭被單,卻被葉老七一把攔住:
“不要!”
她回頭看葉老七。
葉老七顫著聲,滿眼是淚看著花重陽,眼中恐懼累積到極點:
“我……怕……怕……”
“……怕什麼?”
淚水嘩嘩順著臉頰淌下來,葉老七臉埋進雙手,渾身抖的聲音都不成調:
“我怕樓主……樓主變成跟……跟……跟蘭香那副模樣——”
花重陽跟著渾身一顫,慢慢轉眼看向被口。
葉青花毫無聲息,也早已不再掙扎。
她半撐起身,顫著聲,輕輕叫著:
“……青花,青花?”
許久沒有聲音。
頓一頓,她手摸向被口,輕拍一下:
“青花……”
就這樣僵持了不知多久,被子下頭才傳來虛弱的斷續聲音:
“我……還活著……”
花重陽如釋重負。
站起身,緩緩掀開被子,第一眼落在葉青花臉上。
她輕輕出一口氣。
葉青花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額頭血流未止,下脣也被咬出血;幸而,除此之外還好。葉老七取來熱水紗布傷藥替葉青花包紮好,花重陽收拾了滿屋狼藉;等葉老七出去,她坐到牀邊,看著牀上仍閉著眼的葉青花,遲疑一下輕聲開口:
“青花……是什麼毒?”
葉青花雙脣緊閉。
花重陽頓頓,顫聲試探:
“是……蘭無邪下的毒?”
這次,葉青花答的卻快:
“不是。”
“那解藥呢?”
“無藥可解。”
“解藥在蘭無邪手中,是不是?”
葉青花不再出聲。花重陽不依不饒,一徑問下去:
“你跟蘭無邪一直有關係,是不是?”
“……”
“他給你下毒,要挾你”
“……”
“青花,你點頭或者搖頭,告訴我。”
葉青花雙眼緊閉:“我累了。”
停了會兒喘息幾下,她睜開眼,皺眉慢慢說道:
“跟蘭影宮沒關係。是別人搞的鬼。”
花重陽用溼布子擦乾她蒼白臉上的陣陣冷汗,站起身就往外走。葉青花聽到她腳步聲,猛一擡頭:
“站住!你……去哪?”
門口葉老七正好端著熱粥走進來,花重陽看了看托盤上的菜,回頭衝葉青花一笑:
“就在花間園那邊的巷子裡有個老大夫,對毒多少知道些,我去請他來給你看看。”
外頭天已經黑透。
花重陽斜倚在門口欄桿上發呆,許久,等葉老七一出來便拉住她,打個手勢壓低了聲音:
“噓——怎麼樣了?”
“好多了。”葉老七眼裡還帶著淚痕,“嚇死我了。上次毒發的時候沒這麼厲害的——”
“上次?”花重陽皺皺眉,“上次是什麼時候?”
“就是樓主去畫舫上找你的那次,”葉老七猶猶豫豫,要說要不說的,“……樓主不讓我告訴你的。”
“你說,我不告訴她,”花重陽皺著眉,將聲音壓得更低,“是不是跟蘭影宮有關?蘭無邪下的毒?”
葉老七回頭看看房門,猶豫許久才點頭:
“樓主從來沒提過。但我覺得,應該是。樓主明明恨蘭影宮恨的要死,但之前卻隔一陣子就見一次蘭影宮的人。”
花重陽不答話,許久輕聲“哦”一聲。
青樓正門前,四對描金紅燈籠順次垂下,照著門口人進人出,門前人來人往。
花重陽一襲紅衣邁出青樓正門,衣角被風掀動,連帶著肩頭長髮也略有些凌亂,但女裝之下,卻再也掩不住一張深邃豔絕的臉。青樓裡進進出出來來往往的人,無一不在看她,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靠近她。
一路經過西湖,一直走到流水畔,她才覺得夜風略有些涼。
拐過街口,對面就是半簾醉。
她站在流水畔,靜聽石板橋下汩汩流水,一時有些失神。
這麼早,不知道半簾醉是不是開門。向來,半簾醉都是到半夜才挑起簾子。
可她踟躕到半簾醉門前,隔著熙熙攘攘人羣,卻發現半簾醉的細絲竹簾高高懸著,簾下琉璃風燈也早已點燃。
像在等人。
她攥緊手指,徑直衝著門口走進去。
酒館裡桌椅已經撤掉,櫃檯上依舊蒙塵,她站了站,走過去推後門。
一推門便打開。
像是刻意等人來推。
穿過後門站在臺階上,先看見廊下一排高低錯落的紅燈籠,燭光幽豔。
還沒走上長廊,花重陽眼角已經先酸澀起來,未等邁步,就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
“花重陽?”
花重陽張大了眼逼退淚水,勾起脣角轉身:
“蘭草。”
蘭草看著她,上下打量一遭,滿臉的不可置信:
“真的是你?”
“不是我難道是鬼,你要不要摸一把看看啊?”花重陽笑著,看看她手裡的藥,“剛熬完藥?真是辛苦你了。”
“什麼剛熬完,已經熱了第四回了,再不喝只能直接倒掉了。”蘭草長長嘆口氣,想笑卻笑不出來的表情,看看花重陽,“你——是來找閣主吧?”
花重陽笑:“不是。我來找你聊天的。明天有空一起出去逛逛街?”
“……”
“開個玩笑的,你幹什麼這種表情?”
蘭草嘴角抖了兩抖,遲疑片刻:
“你是不是……來同閣主和好?”
花重陽漫不經心笑笑:“你說呢?”
蘭草皺著眉,一時找不到話說。她能說什麼?看花重陽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剛失戀,倒像是出來散步。
花重陽還是笑笑的,勾勾脣角:
“蘭草,我有事找他,你去跟你們閣主通報一聲吧。”
“不用通報了。”蘭草端著湯藥,“又不是外人,通什麼報?直接跟我來吧。”
頓一頓,她又添一句:
“閣主一直等你呢。”
說完她故意回頭看看花重陽的表情。
可是花重陽只是笑著,像沒聽見一樣。
春意融融,長廊兩側稀疏的竹林爆出青色,風颯颯穿過竹林,搖著廊下燈籠輕晃。下了長廊看到前頭屋裡的燈光,花重陽才忽然覺得臉上笑容開始僵硬。
蘭草走在前頭,一副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走走回頭看看花重陽;到了門前,花重陽悄悄擡手按按胸口,停住腳步輕聲道:
“蘭草。”
蘭草回頭,跟著停住腳步:
“怎麼了?”
“他……在幹什麼?”
“下午一個人在亭子裡坐了半天,喝了些酒。這會兒應該還在睡吧。”
“……醉了?”
“醉什麼醉。”蘭草哼一聲,瞟一眼花重陽,“放心,我們閣主的酒量好得很,烈酒三壇纔剛看出來;也不會裝醉打人。”
“……”
“你到底進去還是不進去?”
花重陽覺得自己快要笑不出來了:
“你還是先進去問一聲吧。萬一要是——蘭閣主不想見我呢。”
蘭草一副被徹底打敗的樣子,搖搖頭:
“好,不進去就不進去。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像你這麼彆扭的……除了我們閣主。”
眼看蘭草推門進屋,花重陽站在門口,悄悄按住胸口。
站在這裡,她才終於覺出,自己到底有多麼想他。
周圍一片寂靜,房門半開,她就站在門外,恰好不甚清晰的聽到屋裡的聲音。蘭草端了藥碗進去,站在門口輕輕敲敲門扇,聲音畢恭畢敬:
“閣主……起來喝了藥吧。”
毫無迴音。
蘭草又低聲敲門:
“閣主?藥——”
許久,纔有迴音:
“……先放著吧。”
花重陽心頭一顫。
蘭無邪的聲音,嘶啞的不像話。
蘭草走進去,放下藥碗,聲音低的有些模糊:
“……幾天了……藥總是要吃的……”
斷斷續續的咳聲傳出,許久,白色窗紙上映出一個寬肩的半身瘦削人影,肩頭髮絲披散。
這身影她看過無數次,此刻看在眼裡要多眼熟,有多眼熟。
花重陽看的鼻頭髮酸,還沒來及低頭拭淚,就聽到蘭草在裡頭說話:
“……閣主,那個,重陽姑娘……在外頭,說想見你……”
窗紙上身影一滯。
半天不見蘭無邪動作。
花重陽小心揩揩眼角,才聽到屋裡喑啞又急切的聲音:
“她說什麼時候?你何時見她的?”
“就剛纔……在園子門口……”
蘭無邪猛地站起身,丟開手裡藥碗:
“蘭草,快替我更衣。”
“……”
“呆子,沒聽見我的話麼?衣裳呢?那件淺紫的袍子——你去問問安平擱在哪裡了……”
“閣主——”
“算了算了。先穿這一件。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你找蘭樹,備些飯菜送來——”
花重陽在外頭聽著,眼角漾出溼意。
屋裡蘭草鼓足勇氣,一口打斷他:
“閣主我覺得你還是先想清楚!萬一她不是來跟你和好呢?”
“……你說什麼?”
“我說萬一她不是來——”
蘭草說到這裡頓住。
靜了許久,蘭無邪咳嗽兩聲,清清嗓子:
“重陽她脾氣犟的很……既然肯來見我,大概是不那麼生氣了。”
“是麼……可是閣主,我還是覺得她……沒那麼好說話……”
“不要多說了。你先過來給我梳頭,拿那條青色髮帶過來——”
“那個,閣主……”
“什麼?”
“花重陽她……現在就在門外頭站著……”
蘭無邪動作頓住。
屋裡頓時一片安靜。
花重陽低頭抹抹眼角,硬勾勾兩側脣角做出個笑容,才邁步,直接進了屋:
“蘭閣主。”
屋裡同以前一樣暖的有些熱,木塌下燃著火盆;蘭無邪就站在木塌旁,一身雪白褻衣,凌亂衣襟半敞,燭光下長髮如墨雙眸幽黑,唯獨臉色雪白近乎蒼白。
花重陽那聲“蘭閣主”,喊得要多鎮定有多鎮定。
可是聲音落下,一眼看見他,她卻猛地心跳失序,看著他的眉眼,再也移不開目光。
思念如潮,洶涌而來,淹沒一切。
蘭草識相的悄悄退出去把門帶上。站了片刻,花重陽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嘆口氣走過去,端起桌上還剩了大半的藥碗遞給蘭無邪:
“先把藥喝了吧。”
蘭無邪脣角微顫,接過藥碗舉到嘴邊,一聲不吭喝乾淨。兩人片刻相對無言,蘭無邪放下藥碗,緩緩在木榻上坐下:
“安平是不是……私下去找你了?”
他這才擡眼看他,目光柔柔灼灼隱含期盼,尖尖下巴微揚著,帶出一抹淺淺笑意。
花重陽點點頭,卻移開了眼。
“他……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又是一陣沉默。
“你穿這紅衣裳——真是好看。”啞聲說完,蘭無邪輕咳兩聲,擡手想去握花重陽的手。
花重陽卻猛退一步,驀地閃開。
即使不看,她都能覺察出蘭無邪此刻僵硬的表情;愣了許久,他才緩緩垂下手。
沉默相繼,試了好幾次,花重陽終於鼓起勇氣:
“你——是不是還想著我回來?”
蘭無邪微垂著眼,許久,脣角勾出一個淺到不能再淺的苦笑:
“你說呢。”
花重陽看看他,驀地出聲:
“好。”
他一怔,慢慢擡眼去看她。花重陽勾勾脣角,微微別開臉:
“我跟著你,你想怎樣都無所謂。但是有個條件,葉青花身上的毒,你把解藥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