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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屍的疑惑

高曉心和唐肯在說了那幾句他們因爲(wèi)共同經(jīng)驗(yàn)所以只有彼此才瞭解的話之時,丁裳衣用眼角迅速地眄了張曉心一眼,心裡不禁一聲讚歎:

這樣一個女子,並不高,發(fā)披肩,額前留著劉海,由於她臉兒十分白皙、肌膚就像初生的鵝蛋殼一般緊密。細(xì)緻而且弧度柔舒,從額到頰渾圓,頰以下靈而秀巧,黑的髮絲間隔露出搶鏡似的白,那黑顯得更黑,黑得像少年李白第一次醉後的狂草,隨時要跳躍而出、破空飛去似的,而臉蛋就是那小小的天空了。丁裳衣從來也沒見過幾絡(luò)劉海也有這樣活潑法。

劉海下的眉毛,細(xì)而貼,像剪好貼上去的兩艘彎彎的上弦月,笑時躍啊躍著,與劉海比話。眼睛也像上弦月,一樣是彎彎的、眼下浮浮的,夾著精靈黑得像漆過的橄欖核。整張臉都是笑意,都孕育著幸福,下巴尖尖秀秀的,這唯一的小小薄命在笑意裡也變成了薄倖。最搶眼耀目的是上排兩隻大兔子牙,白得青出於藍(lán),像松鼠在啃木頭,一不小心把牙齒嵌在木裡拔不出來,可是看去仍是隻高興的松鼠,就是這樣子。

丁裳衣忍不住要嘆息,這個頭飾粉紅蝴蝶花簪,穿淡絲薄絨小圓領(lǐng)束腰衫裙的女孩子,青春得有些過了分。

而她自己的青春已飛逝。

她略爲(wèi)失神。

這剎那間,唐肯不覺察,高風(fēng)亮正爲(wèi)死去的鏢師傷懷,黎笑虹很想躍起來,就這樣拼出去。

可是勇成一腳踩住了他。

勇成外號“踏破鐵鞋無覓處”,他這一雙鐵腳,在鍛鍊基本功夫時倒真的踩破了十幾雙鐵鞋,一旦給他踏上了,就算換作高風(fēng)亮,也一樣掙不起來。

勇成問:“因此,你就指誣局主他們盜餉了,是不是?”

黎笑虹強(qiáng)忍恨意,道:“勇老二,本來李大人這批人,老早想除了你,但我總是攔阻,說你待我一向情同兄弟,你今日也該念念這分情義啊!”

勇成冷笑道:“我這身內(nèi)傷,卻也拜你所賜,這怎麼說!”

高風(fēng)亮道:“黎笑虹,我待你也算不薄,你卻要我家破人亡,蒙冤莫白!”

黎笑虹垂下了頭,不敢抗辯,丁裳衣道,“樓上還有幾個人?”

“五個。”勇成替他答了。

高風(fēng)亮臉色一沉,道:“先把此人殺了!”

黎笑虹全身又抖了起來。丁裳衣卻道:“不行,留下此人,說不定,可以有助於雪冤。”

高風(fēng)亮悻悻道:“這件事,根本就是李鱷淚誣陷的,哪有雪冤的機(jī)會!”

丁裳衣道:“不一定。你忘了,還有個冷血。”

唐肯大聲接道:“對。冷捕頭上面,是有位諸葛先生!”

高風(fēng)亮疾道:“好,就留他性命!”運(yùn)指如風(fēng),點(diǎn)了黎笑虹身上七處要穴,眼睛向上一望,道,“樓裡五人,全宰了!”

高夫人驚怕地道:“可是,他們都是官差哪”

高風(fēng)亮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氣絕多時的楊明華及陳磊,道:“殺一個也是殺,兩個也是殺,反正都給人定了死罪,也真殺了官人,這些官差也都不是好人,就一併殺了!”

丁裳衣、唐肯、勇成都是被欺壓了一段長時間的人,現(xiàn)在振奮起來,全都說好,四人潛上了“將相樓”,一齊衝了進(jìn)去!

五個人裡,三個在喝酒猜拳,一個在押戲小蜻,另一個正醉後大睡,一個照面間,四人已被了賬!

剩下一個本來睡在牀上的,才睜開惺忪的眼睛,四個同伴全都丟了性命,他剛想使雙柺,已被雙斧震落,一柄龍行大刀,一柄十一環(huán)大刀,還有一把劍已指著他,他一時嚇得屁滾尿流,真後悔自己爲(wèi)何要睡這一場要命的覺,以致來不及逃命。

高風(fēng)亮問:“你是不是李鱷淚、魯問張派來的人?”

這人點(diǎn)頭。

高風(fēng)亮又問:“叫什麼名字?”

這人乖乖地答:“班傑明。”

高風(fēng)亮再問:“李鱷淚帶多少人來?”

班傑明道:“大概百人左右。”

丁裳衣也問:“這些人中一流高手有幾人?”她補(bǔ)充了一句,“當(dāng)然,像你這種貨色不算在內(nèi)。”

班傑明想了一想,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有……李大人……魯大人……還有‘老虎嘯月’那個聶……聶……聶……”

丁裳衣接道:“聶千愁,我知道。說下去!”

班傑明不敢有違:“……還有李福、李慧”

丁裳衣蹙眉道:“‘福慧雙修’?”

班傑明討好地道:“對,就是他們……”

高風(fēng)亮叱問:“還有呢?”

班傑明道:“……還有三個人,一老、一中、一青……聽說是比‘老虎嘯月’還要厲害的人物……我不知道他們叫……叫什麼名字……”

高風(fēng)亮、丁裳衣、唐肯、勇成彼此望出了眼睛裡的恐懼,一時都想到原本在江湖上,三個極其厲害人物,後來隱身在官場中,而他們的官場靠山,跟李鱷淚的頂頭上司,極有淵源:

難道是這三個煞星?!

李鱷淚竟把他們?nèi)硕颊垇砹耍浚?

高、丁、唐、勇四人手心都冒出了冷汗。連被他們兵器所抵著的班傑明,也感覺他們透過兵器的顫抖。

只要這三個魔頭也出手,就算能逃出此鎮(zhèn),天涯海角,也逃不過他們的追殺!

這三人的名頭加起來,比“四大名捕”還要響亮,落在他們手上的人,全都只後悔一件事:世上實(shí)在不該有自己這個人!

這樣可怕的三個“人”!

高風(fēng)亮本來想一刀殺了這個作威作福魚肉百姓的狗奴才,但他想到那三個人,已經(jīng)無心再殺人,只點(diǎn)倒了他。

那三個人,人怪,出手怪,名字也怪。

老的叫“老不死”。

中的叫“中間人”。

青的叫“青梅竹”。

這三個人,已經(jīng)不需要名字,只要有代號,就天下皆聞,人所皆知了。

高風(fēng)亮等人本來潛了進(jìn)來,主要想跟家人親友告別,安頓後事,然後遠(yuǎn)走高飛,可是,他們此刻,打消了這個念頭:既然“老中青”已逼近青田,無論他們怎麼逃,都插翅難飛!

他們互相望入對方眼裡,彼此都瞭解。

縱然是片刻小敘,總好過連執(zhí)手相看深記,來生將容顏依稀的機(jī)會也沒有。

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著雨,雨聲漸漸輕了,丁裳衣推窗望去庭園,原來雨已成雪,原來是深秋後的第一場雪,紛紛沓沓,婷婷皚皚,頃間鋪了一地純靜。

高風(fēng)亮和唐肯在老局主大處石的靈位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叩了頭,高風(fēng)亮悲聲稟道:

“爹爹,請恕孩兒不孝,不能光大您一手創(chuàng)立的‘神威鏢局’,而至於今天零星落索,破敗殘局,無可挽救,皆因狗官逼害,我……”悲不成聲,上香、叩拜、掩袖、退下。

唐肯見這下拜祭,大堂寥落,只剩三五名仍忠心耿耿的兄弟以及勇成,大都?xì)鈶B(tài)沉鬱,滿臉悲屈,心中甚是哀憤,叩首拜道:“大老爹,你養(yǎng)我育我的大恩,我唐肯三世都報不盡,我做不了什麼事,只有一死跟到底,局主被通緝我就坐牢,神威要亡我先死,誰敢殺局主我就拼了……”

丁裳衣逕自在門前當(dāng)風(fēng)處上了一炷香,凝神膜拜後,回到大堂,忽道:“還有一個辦法。”

高夫人、高曉心等都望向她,等她把話說下去。

丁裳衣道:“我們有兩個活著的證人。”

高風(fēng)亮道:“你是指班傑明和黎笑虹?”大家都沒弄清楚丁裳衣的意思。

丁裳衣道:“黎笑虹是誣告、假作證的人,班傑明是李鱷淚、魯問張派來毀滅神威鏢局的人,這兩個人,只要給冷血知道,上報給諸葛先生,事關(guān)重大,未必就不能翻案!”

高風(fēng)亮憂愁地道,“只怕到那時候,我們屍骨已寒了。”

唐肯卻大力振奮:“就算我們死了,只要翻了案,一樣可以留得清白在人間!”

“不!”丁裳衣堅(jiān)定地道,“更重要的是,讓這幹狗官東窗事發(fā),重者惡貫滿盈,輕的也搞得他們手忙腳亂,那也是好!”

“好!”高風(fēng)亮重新有了生機(jī),活著,就算短暫。只要能種下復(fù)仇雪恥的因於,那也足以振奮了,“我們走……”想到和妻子纔剛見了面,連話也未曾多說幾句,不由心頭髮苦,苦上了牙齦。剛見了面,連話也未曾多說幾句,不由心頭髮苦,苦上了牙齦。

丁裳衣瞭然。“是要走,不過不是今天。”

“今天不走,只怕……”高風(fēng)亮苦澀地道,“再也走不了!”

“他們再早發(fā)動,也得等明天;”丁裳衣胸有成竹他說,“我已問過黎笑虹、班傑明,他們是說,李鱷淚的手下今晚開入鎮(zhèn)裡,待明日逼交稅糧,要是有人違抗,就先找神威鏢局的人開刀,然後逐一殺雞儆猴,務(wù)使人人都不敢不繳……他們料想我們還未到,外面又有魯問張的人監(jiān)視著,裡面也安排了黎笑虹這幾人,以爲(wèi)萬無一失……所以今晚之前,不會有什麼事的……咱們天破曉前動身,應(yīng)該還來得及。”其實(shí)她這番推測,主要還是要成全神威鏢局的人多片刻圍聚,有理與否,倒是次要。

勇成表示同意:“要是來不及,就算現(xiàn)在動身也一樣來不及。”他是指要是“老中青”

已經(jīng)來了的話。

高曉心嘻嘻笑道:“沒想到上次我們挖那個洞,有那麼大的用處,爹爹還打罵我們一頓呢!”

高風(fēng)亮依稀憶起此事,笑笑道:“還說!你們還掘出一具死屍,搞得勇師弟、鍾鏢頭他們忙了手腳,把他安葬在”

他這句話說到這裡,“死屍”兩個字再度映入唐肯腦裡,原先第一次像黑夜的星光亮了一亮,乍然間還不清楚是什麼,這第二次再度閃亮,使得已經(jīng)提高知覺的腦裡馬上清澈如流星劃過唐肯叫了一聲:“死屍!”

高風(fēng)亮和勇成同時叫了起來:“死屍!”他們都同時想到了。

可是丁裳衣、高夫人、高曉心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聽三人異口同聲叫“死屍”,都覺震愕。

勇成率先道:“八年前,青田鎮(zhèn)發(fā)生過一次大地震”

唐肯接下去道:“這地震很烈,會不會使土地移轉(zhuǎn),震裂棺底,以致”

高風(fēng)亮叫了一聲:“會不會是爹的遺體!”

丁裳衣這時也明白了他們所指:這地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強(qiáng)烈的大地震,他們正在懷疑是不是這一場大地震將石棺震開,屍首回地殼轉(zhuǎn)移,而推至他處,當(dāng)年唐肯和高曉心掘洞時遇到地層下的裂縫,就是最好的證明!

高風(fēng)亮著急地道:“你們……那屍首埋在哪裡?!”

勇成道:“葬在後山的墳冢中!”那時候,他們都搞不清楚這具早已腐爛掉的屍首是誰的,只好把他埋在後山裡,那時候,黎笑虹剛好出外押鏢,由於不是件什麼大事,回來也沒聽準(zhǔn)提起。

丁裳衣問:“他們是不是一進(jìn)來就掘開高老太爺?shù)膲災(zāi)共樘剑俊?

高夫人道:“是。但石棺已裂,墳裡空空的……他們就問我有沒有改葬,我說絕無此事,他們看見石棺真的裂了,才相信……”說到這裡,有些難以啓口的樣子。

高風(fēng)亮道:“這事大有蹊蹺,有什麼事,你盡說出來好了。”

高夫人道:“他們還問……問我有沒有看過……”

高風(fēng)亮蹙眉道:“看過什麼?”

高夫人道:“看過老爺?shù)纳碜印耶?dāng)然沒看過了……他們又問你有沒有看過你爹爹的身子……我說我不知道,反問他們找到你下落沒有,他們避而不答……”

高風(fēng)亮重重哼了一聲:“荒謬!”心忖:奇怪的是父親一直極少赤身,連炎夏也不例外,這可奇了!

丁裳衣沉吟道:“看來,高老太爺身上刺了些個什麼秘密,但安葬後因地震之故,遺體移往他處,後葬於後山的墓冢裡……李鱷淚、黎笑虹等不知道這些轉(zhuǎn)變,只去挖掘你們祖家的墳位,一無所獲,於是只好查問旁人有無見過老太爺身上的刺青……”她這樣推論著,問了一句,“只不知道老太爺身上刺著什麼,竟如此關(guān)係重大……”

高曉心忽叫了一聲。

衆(zhòng)人看去,只見她的秀指掩住了口,但仍掩不及發(fā)出去的聲音,大家都明白她是爲(wèi)了當(dāng)日掘到的竟是爺爺?shù)膶企w而驚心。

丁裳衣把話題繼續(xù)下去:“那麼說,李鱷淚他們知道石棺破裂後,知道屍首將不存,便專注去找那張殮布想必是要從殮布里可以查到些什麼……”

高曉心忽又尖叫一聲。

她尖叫第一聲可以說是很自然的,但叫到了第二聲未免有些意外。

衆(zhòng)人都看向她,只見她哆哆的沒了主意地道:“那張就是殮布?……我……我收起來了。”

衆(zhòng)人一聽,全部意料不到飛來一個天外的結(jié)果而發(fā)了怔。

“我想……那屍體不知是誰人的……心想可能日後有他的後人來認(rèn)領(lǐng),留下件證物也好……我就……留下了那塊布……”高曉心漲紅著臉說,她不知道爹爹會怎麼怪責(zé)她。

“你做得再好也沒有了;”丁裳衣高興而帶著鼓勵地道:“你把殮布收在哪裡?快拿出來看看。”

“可是……”高曉心仍高興不起來。

“你丟了?”高風(fēng)亮提高了聲音。

“不是,不是……”高曉心慌忙地答,終於下了決心地道,“我把它洗乾淨(jì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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