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頭,又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好似身後有什麼洪荒野獸在追趕。
雲昭枯坐在牀上,半個身子都藏在帷幔下的陰影裡,嘴角笑容疏離詭異,不似凡間人。
她身上氣息混濁,無形的怨念在身後盤踞,一點點的侵佔心神。
幺幺再見雲昭時,已經是在宮宴之上。
此宴爲驪珠而設立,又不僅是爲她一人而立,幾個小國的使臣亦在於此,此宴也算作是接風宴了。
幺幺委實沒想到泱泱大國會如此摳搜,只百無聊賴地盯著雲昭看著玩。
今日的雲昭看起來和往日不同,確切的說,進入這個小世界後雲昭便和之前有了些許差距。
幺幺無意理會桌案間涌動的暗潮,只盯著雲昭瞧,幾日不見她身上的衣裳又華貴了不少,硃紅的華服上繡著正宮才能用的牡丹與鳳凰紋樣。
這樣的衣裳有些不合禮制,但皇后已逝,她又是嫡公主,穿成這樣也無可厚非。
三千青絲亦被高高盤起,滿頭的金飾在燭火下熠熠生輝。
她厚施了粉黛,脣上亦抹了硃紅之色,更襯得她美豔無雙光彩奪目。
像個高高在上的擺設。
幺幺盯著她的眼睛瞧,卻只瞧見了羽扇般長睫下空洞的雙目,以及眉心間匯聚的死氣。
這點異狀看的幺幺心裡沒底,她悄悄問【老妖婆,你哪裡要幫忙?】
雲昭的眼睛動了動,視線悄然落在她的身上,四目相對間雲昭的眼中多了抹亮色和靈動。
她似乎是對著幺幺笑了一下,但那點靈動又在瞬間消散無蹤。
兩人錯開視線,幾乎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此間涌起的暗潮以及涌動的風雲。
幺幺斂眸端坐在位,無論宋閣主今日見她推出來目的爲何,她都有一個無法掩蓋的優勢。
——她是個孩子!
還是個不能說話的孩子!
她可以裝作懵懂無知,輕而易舉地糊弄過這點刺探與暗潮,她可以做半顆棋子以及半個局外人。
知道邊陲小國的皇子求娶公主驪珠,幺幺纔不得不從隔岸觀火的狀態中抽出。
她怒視提議之人,心說怎麼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打老妖婆的主意了!
朝中臣子衆多,可卻在耶魯圖求娶之言出口後齊齊選擇了沉默,一時間整個平夕殿中落針可聞。
皇上平靜地掃視臺下的衆人,目光從各色面容上掃過,又落在求娶公主的耶魯圖身上。
忽而之間,他偏頭將問題丟給了雲昭。
“驪珠以爲如何?”
雲昭這才擡眸給了耶魯圖今日第一個正眼,她笑的囂張:“邊陲小國彈丸之地出來的皇子,也配?”
公主清冷的聲音砸在大殿中,宛若琴絃崩裂,驚得衆人側目。
這些日幺幺忙著在長寧閣揪內鬼,對外頭的事兒知之不多,可這些朝臣們卻是聽了一嘴又一嘴的皇家八卦。
自打先皇后去後,曾經榮寵加深的雲昭公主也像是被遺忘了般,徹底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裡。
可她又忽而出現,當這些消息靈通的大臣們得到她的消息時,她已經恢復了公主的身份,流水般的賞賜拿到手軟。
曾經負責照料她卻又可以蹉跎她的那些宮人,無一倖免,皆蒙於難。
就連寵冠後宮的柳貴妃在她面前也沒討得了好。
皇上恨不得將她掛在腰帶上,一日三餐必定相陪不說,近日來還常將其召入勤政殿陪伴。
這要是換了哪個妃子,只怕早就要被好事的參上一本了。
可這是皇帝失而復得的公主,衆人也只能偃旗息鼓靜靜地等著皇上的新鮮勁過去。
不是沒有人細細打聽過這位公主,可所能得到的信息卻是寥寥無幾。
直到今日有人求娶公主,衆大臣才能切實瞭解到這位公主的脾氣秉性。
——略兇殘!
被拒絕的耶魯圖也不惱,只用勢在必得的眼神看著皇帝,無聲的朝著後者發出問詢。
——這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這昭國的皇帝不是說了,他只管求娶就好,此事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且等送親的花轎出了城,這公主便會回到長安城,是生是死與他再無關係。
甚至他求娶之事壓根不會傳到北國!
至於這位公主的命運如何,耶魯圖心中也有猜測,只是不敢多想而已。
雲昭一句驚人,卻不管這底下的受驚者究竟如何,只斂眸繼續端坐著,手中死死攥著已經出現裂紋的玲瓏球。
耶魯圖還站在原地,只定定地瞧著皇上,無聲的問他索要答案。
氣氛僵持不下,柳丞相慢吞吞地站出來,先是對著皇上一拱手,又復而對著雲昭說:“公主所言差矣。”
“北國草原遼闊物資豐富非我昭國所不能及,如何能由公主如此侮辱?”
柳丞相義正詞嚴地說:“且北國皇子真心求娶,就算公主不喜,也需得爲兩國思量,怎可妄言?”
端坐在首位上的皇上冷眼瞧著這一幕,始終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著事態會如何發展。
雲昭擡眸看向這位正值壯年的丞相,她輕聲重複他方纔的話:“草原遼闊,物資豐富……呵,丞相的意思是,我昭國泱泱尚比不得一個北國?”
柳丞相臉色驟變,但他也是見慣風雨的,自然無懼無畏,只鎮定自若地回話。
“公主此乃斷章取義——”
“丞相既然如此想,何必將女兒送入我昭國皇室爲妾,莫不成做北國皇子的正妻還不如一個妾室強嗎?”
柳貴妃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她有心爲自己辯駁,卻又在想起自己一次次吃虧的事後忍下了半口氣。
她僵硬地笑著,開口打圓場:“臣妾自幼思慕皇上,這才入宮隨侍,與兩國國力如何無關。”
幺幺往嘴裡塞了個橘子,她打量著衆人的表情,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可言說的異樣。
求娶者神情自若又目露困惑,不像是真心實意的求娶,倒像是其中還有什麼旁的盤算。
而皇上的反應似乎也不太對,作爲一個纔剛剛找回掌心珠的父親,他的反應未免太過平淡了些。
倒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考驗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