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欣歸沒有打車回去, 渾渾噩噩的走回家,坐在樓底下,看天一點一點的灰白。凌晨的露水打在身上, 沒浸溼衣裳, 卻讓人身上寒冰冰的。
這麼長時間沒回來, 他還是留宿了吧?
許欣歸這麼想著, 盯著那顆越來越黯淡的啓明星出神。她的世界, 好像,連最後一點指引方向的星光也不見了。
“怎麼坐在這裡?”寒序煩躁的把車門摔上,而後就看到她坐在樓下的石凳上, 髮梢溼漉漉的,還掛著一顆綠豆大小的露水, 他大步走過去, 把人摟到懷裡, “冷不冷?趕緊回家。”
“不冷。”她輕輕掙開他懷抱,跟著他往樓上走, “覺得家裡有點悶,我就出來坐坐。”
寒序停下腳步看她,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只得放棄, “怪我大半夜出去?”
“沒有。”許欣歸笑笑, “就是一個人呆在屋裡挺難受的。”她有什麼資格怪他呢?一切都是她太過貪心, 咎由自取, 不值得同情。
氣氛怪怪的, 寒序舔了下後槽牙,也不說話了。
許欣歸比他踩高了一階臺階, 站穩了回頭看他,還是沒忍住,“你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寒序一愣,有點不自然的一哂:“……女的。”
“哦。”許欣歸點點頭,“叫什麼名字?我認識嗎?”她繼續追問,都有點刻意揭穿的味道了。
寒序瞬間明白過來,也不瞞著她,“你認識,柳蓓蓓。”
“我說呢……”她把擋住視線的劉海撥到一邊,不在意的笑笑,“聽電話裡聲音就像她的。”
她說的很輕很慢,寒序莫名的有些不安,他勾過她瘦削的肩膀,“別亂想,就隨手一個忙。”
他摟過來的時候許欣歸沒閃,任他抱著,“我沒亂想,就是隨便問問。”她斂下眼角,頓了頓才又開口,“以後半夜能不能不要出去了?就這幾個月。快要生了,我害怕哪天出意外……”
“怎麼會出意外?”寒序開口斥住她,接著解釋,“今天是特殊情況。”
許欣歸不甚在意的笑笑,擡頭看他,似真似假:“大半夜的跑過去,她比孩子還重要?”
寒序停下,懷疑的端詳,許欣歸保持淡淡調侃式的微笑和他對視。最終,他平靜了表情,“覺得有點對不起她而已。”
許欣歸僵硬了一下,隨即莞爾一笑,“因爲她追了你那麼多年?”
“對。”他點頭表示肯定。
“哦。”她扯扯嘴皮,繼續往前走,只是腿腳重得好似鉛塊,每擡一次都萬分艱難。許欣歸小口小口急促呼吸,努力眨掉眼眶的淚水,她不難過,只是有些不明白。爲什麼柳蓓蓓同她一般一廂情願的付出卻能得到如此的回報,像硃砂痣,白月光,牢牢刻在寒序心頭。
讓人心懷愧疚,要比滿腔愛意好得多。因爲愛意會消散,而愧疚,會發酵。就如酒精與酒,截然不同。
“呼……到了。”她在進門前控制住了不安的情緒,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依舊笑意晏晏。
“我來。”寒序跟在後面把門帶上,見她彎腰笨拙脫鞋的模樣,走過去蹲下來幫她把鞋子脫下,心疼的揉了揉臃腫的腳背,“腳腫的疼不疼。”
“不疼,只是漲得慌。”他蹲著,許欣歸看不到他完整的表情,只能盯住他緊皺的眉頭瞧。她想,她知道原因了,因爲她在他的青春裡,沒有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沒有留下絢爛多姿的身影,更重要的,是她死皮白賴的嫁給了他。所以她不可能和柳蓓蓓一樣,成爲他心頭的一滴血,黑夜的一絲光。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他們的婚姻,始於不平等的愛情,就不會有公正的對待。
她明白了,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奢望想象的婚姻模樣。
“好了。”寒序把她的腳搓熱,喚她起來,“回房睡一會兒吧,夜裡肯定沒睡好。”
許欣歸心神恍惚的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作,寒序見她還是呆呆的,親親她的臉,“沒事了,我在,我陪你,好好睡一覺。”
她目光渙散著,然後又收回來,“你先睡吧,我現在睡不著。”
“嗯?”
“真的,你去房裡睡吧,我大著肚子,翻來覆去睡不著也怪煩人的。我去那個房間呆著。”她指指原來寒序睡得那個房間,說著就往那邊走:“我到那兒躺著,你睡吧。”
寒序看著她,望向她的眼,裡面是那種疲憊而又隱忍的姿態,他猜測著,卻又被她撫慰的一句“好好睡一覺”給散了心魂。
就這麼理所當然的,許欣歸和寒序分了屋。她還是照常的對他,笑得溫柔賢良,讓他找不出一絲破綻。
“呃……”許欣歸端著早飯從廚房出來,猶猶豫豫的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寒序最近情緒也有些不穩定,明明她對他態度依舊溫和友好,他卻觸碰不到,這種隔閡的感覺讓他心裡很不舒服。“什麼?”
“過幾天就要生了,我想把我媽接過來照顧我。”
“嗯?”他吞著白粥,擡頭看她,“我在,不用她來。”
許欣歸垂腦袋,囁嚅著:“看護很累,你又沒有經驗,到時候不用陪我的,我媽來就可以了。”
寒序心裡一涼,隔了一會兒才面無表情的看她,繼續吃飯:“我自己的老婆當然自己來,不用喊岳母過來,我能看好你。”
許欣歸攪著黏稠的粥,看它裡面晶瑩剔透的一顆顆糯米,“你學校那邊事情多,朋友又不時的需要你幫忙,要是真的有事,你說不定不在醫院趕不回來的。我一個人,大著肚子又幫不了什麼忙,還是讓我媽過來比較好。”
她話說了一堆,無非就是不信任。寒序望向她,看她的反應,明白那次夜裡的事還是讓她不舒服了,揮揮手:“隨你。”
“那我就去打電話了。”得到他的允許,許欣歸立馬放下手裡的湯勺,進屋去打電話了。
寒序瞧著她步履匆匆,恨不得迅速從他身邊消失的模樣,煩躁的抓了一把頭髮。他終於知道這陣子爲什麼哪裡哪裡都覺得不對勁了,她不信任他了,她不再靠近他了,她不再願意親近他了,她開始防備他了。好像要把以往給予的所有好全部收回,相敬如冰的感受,真他媽的讓人難受得要死。
許欣歸在屋裡打完電話,又坐了一會兒,估摸著他快要吃完出門了,才慢吞吞走出去,如果有可能,她一刻都不想看他,這隻會提醒她,她的現狀,是多難堪。
“你……你還沒吃完?”一出去就看到寒序坐在飯桌前,還在慢條斯理的啜著白粥。許欣歸走過去,見他碗裡還有一點,“不夠嗎?我分你點,我還沒吃,乾淨的。”
寒序瞧著她的動作,抓住她的手,“夠了,你吃,吃完了去醫院。”不就是對他失望了麼?他有辦法讓她活過來。
“你今天不出去?”許欣歸有點驚訝,這段時間他每個週末都要出去的。
“嗯。陪你去醫院。”他把她的手捏在掌心搓揉。
“今天去醫院幹什麼?”許欣歸把手往外抽了抽,沒抽出來,尷尬的笑笑,“還是我記錯了?今天得去醫院?”
“下週就預產期了,去醫院問問醫生總沒壞處。”
“……那,好吧。”
檢查完之後,許欣歸慶幸的嘆了一口氣,和寒序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摸著胸口感慨:“還好今天來看看,不然真的會出事的。”
她許久沒這麼對他說話了,寒序浮起笑容,瞧著她肚子打趣:“這小子迫不及待的要出來了。”
“嗯。”許欣歸跟著笑笑,“他肯定像你,很好看。”
“像你纔好看。”白白的,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亮晶晶的像有小星星。
兩人跟著護士,一路走一路笑。
“你在這睡一覺,我回家收拾東西。”寒序把人安頓好小心翼翼的叮囑。
“我……”初到陌生環境,許欣歸有點怕,拽著他袖口不讓他走,嘴裡囁囁嚅嚅的又不好意思。
她紅了一張臉,飽滿的像個小番茄,寒序眉峰揚起,僞裝的深情又崩塌了,幸災樂禍的笑:“怎麼?捨不得你老公?”
“……”
“好吧。”他聳肩很無奈的樣子,盯她笑得沒個正形,“既然你這麼捨不得,我就留下來陪陪你好了。”
許欣歸很唾棄他這幅模樣,把頭一股腦埋到被子裡,卻還是沒撒手。他是她陌生恐懼了唯一的熱源,她還是下意識的依靠他。
“好了好了。”他撫撫她的腦袋,幫她脫掉衣服,掖了下被角,輕輕哄她:“我在這陪你。睡吧,別怕。”
許欣歸把頭冒出來,伸手摟住他,捱到他懷裡,“我有點害怕……”
寒序笑笑,一下一下的拍她的後背寬慰她,“有什麼的,我在,怕什麼?”
“可是,生孩子很危險。”
“有什麼危險的?眼一閉一用力就出來了。”
他說得很漫不經心,可許欣歸卻感覺到他身上的一下輕顫和停頓。她更加縮進他懷裡。
“寒序。”
“嗯。”
“你說,要是出事了,你要孩子還是要大人?”
“你說的是什麼話?非得這麼著咒自己?”
許欣歸被噎了一下,卻還是開口反駁,“本來就是的,都要問你的,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想?”
“我……”許欣歸語塞,然後又想起來自己前幾天立下的遠離他的誓言,鬆開他,鑽進被窩裡,“我要睡覺了。”
他卻跟著上來,隔著被子撈過她抱在懷裡,保證道:“許欣歸,別怕,我說了不會有事肯定不會有事。”
她被迫依在他胸膛,靜默著不說話。
寒序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不時地和她說上幾句話。就著他低沉的呢喃,她終於放下恐懼,聽他一聲一聲的輕哄,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