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孝卿藏身在衆賓客之間,遠遠的坐在角落上觀禮,身影落寞得一如無處棲息的孤雁,眼神蒼涼得好似乞丐偷窺富人設宴。
他的頭髮梳得紋絲不亂,下巴卻冒出了邋遢的胡茬,筆挺的軍裝撐起了精神抖擻的假象,但抵擋不住內心的不斷坍塌。
旋即,在衆人起鬨要新人“親一個”的時候,終於,紅了眼眶,起身逃離……
陸孝卿大步流星的悶頭展步,突然,一副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姿態婀娜妙曼,嗓音悽美宛然,道:“我一直打你電話,你爲什麼不接?”
陸孝卿微微一怔,如霹靂打在頭頂般驚詫和潰敗,擡眼看向阻攔者,真假參半的搪塞道:“噢……對不起,我的手機出了點問題,最近都在家養傷,沒時間去修理……”
這一通對白彼此都沒用稱謂,這種脫離稱謂的交談方式,若非關係太遠就是關係太近。
堵截者的眼中是炙熱的情感和淡淡的欣喜,被堵者的眼中是冷淡的迴避和急於脫身的焦慮。
女人並不怕被謊言欺騙,只怕對方連謊言也吝於給。堵截者在得來這樣一個合符邏輯和解釋之後,明顯的鬆弛了下來,語氣溫柔的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玩消失的,一定是出了什麼狀況。你也真是,電話有問題怎麼不早說?我可以幫你拿去報修啊!跑腿總比瞎擔心好,你說是吧?”
陸孝卿卻上眉頭的垂下眼簾,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纔好,面對那麼明顯的謊言,對方非但不拆穿它,還安之若素的隨聲附和,這不得不叫人尷尬和內疚。
“悠雪……我……”陸孝卿良心難安的擡起眼來,在司徒悠雪恬靜溫柔的注視之下,掙扎了良久,橫下心來,說道:“我有話要對你說……”
“嗯……”司徒悠雪的笑容從嘴角擴散到了眼底,歡欣而羞赧的掃低了眼簾,說:“正好,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陸孝卿和司徒悠雪並肩而行,朝著人跡稀少的角落走去。
周遭熱鬧的喜慶氣氛給司徒悠雪帶來了莫大的鼓勵,彷彿下一個喜結良緣的人就會是她自己,而那氣氛卻給陸孝卿帶來了鞭笞般的痛楚,因他夢寐以求的新婦已歸到了兄弟的名下,與此同時,他還必須面對長久以來的逃避欠下的感情債務……
在酒店休息區一隅,陸孝卿停下了腳步,這裡是一個死角,幾乎沒有人走動,很適合談話。
陸孝卿站定了下來,兩手抄進軍裝褲兜裡,頭顱微微的低垂著,兩道濃眉深深的擰成一氣,滿懷忐忑的潤了潤乾澀的嘴脣,道:“悠雪,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對你坦白交代一下。”
司徒悠雪嘴角的笑意一滯,原本輕鬆愜意的表情漸漸凝重,繼而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的男人,怯生生的開口問道:“出什麼大事兒了?你一定要用這麼嚴正的開場白來嚇唬我麼?”
陸孝卿久久未能搭話,心中的矛盾和糾結交織一氣,像是一團亂麻。
終了,緩緩擡起頭來,看著司徒悠雪,說道:“悠雪,對不起,我一直沒對你說實話。雖然我父母雙亡是真,但我並非無根的浮萍,F集團軍軍長林老虎即是我的養父,我吃林家的飯長大,稱林家的女主人爲‘媽’,如果不是因爲一樁意外的插曲,我現在應該姓林,那曾經以戰友的名義介紹給你的軍官林崇雲,其實是我的弟弟!”
司徒悠雪臉上最後一線笑意隱退了,嘴脣微張、表情僵硬,兩眼空洞得一如無底的宇宙黑洞。
一樁原本無害的事情,因對方長久以來的刻意隱瞞而顯得可疑和疏離,而這樣的疏離,正是一個以爲放低身段、堅持到底,即可獲得最終勝利的天之驕女,最爲忌諱的東西……
司徒悠雪眼中的黑洞正聚焦在陸孝卿臉上,讓陸孝卿感到了一種即將被對方的驚詫和哀怨吸入的錯覺裡……
爲了避免被那哀怨的黑洞吸納進去,陸孝卿只好趕緊調開了視線,看著不知名的地方,低沉的再度說:“對不起……”
司徒悠雪失語了良久,在這仿若幾年的數分鐘之內,感到時間漫長得難熬的人,不止是她司徒悠雪,亦有等待“宣判”的陸孝卿。
終於,司徒悠雪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竭力擠出一絲笑意來,故作輕鬆的說道:“這事兒沒什麼見不得人,你爲什麼不早跟我說?”
語落,寬和大氣的笑道:“孝卿,我爲你感到高興!你知道嗎?在認識你以前,我從來不懂什麼叫惋惜、難過、遺憾,因爲我從來不需要去惋惜和遺憾什麼。可是自從我認識了你,併爲你感到難過和遺憾的時候,我才明白,那些感覺真是不太好受!我每天都祈禱上天能給你一個足以彌補不幸人生的新際遇、新開始,沒想到這一份新際遇、新開始,早就已經在運作了。所以……我不得不說,孝卿,我爲你感到高興!是真心的高興!你不用覺得對我抱歉,我能理解,也能明白!”
陸孝卿愣愣的看著她,心間有一股暖流在涌動。只可惜,這一股暖流發自於友情,而非愛情。
隨即,不禁唏噓。這些年以來,他一直在迴避悠雪的示愛,但他並非毫無感知。他不是故意想要拖著這位世家名媛、不是想要把她當做後備,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啓齒!
在逝去的那些年歲裡面,他用了各種方式去暗示,可她就是不理!
如此,他該怎麼處理才合適?
難道要直言不諱的告訴她:我不喜歡你!
一定要這樣嗎?
一定要讓她哭著跑開,才能讓彼此都解放?
噢!他陸孝卿做不出這樣的事……
只怪他心太軟吧,反倒害對方蹉跎了更多時光。到了如今這個時候,他才下定決心,要將一直迴避對方的因由和盤托出,以免人家越陷越深,搭上更多無辜光陰。
“悠雪……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陸孝卿感到手心微微出汗,臉色不自然的憋成了潮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把開場白拿出了口。
司徒悠雪露出了恬靜順從的笑顏,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這樣的形態和反應,使得陸孝卿更加被動,以至於他拼命想象世界末日的景象,並逼迫自己在這“世界最後一刻”,用實情和真相來釋放情深熱愛自己的姑娘。
“我……其實,心裡早已經有了青睞的對象,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纔好,我不想傷害你……”
陸孝卿的話音未落,司徒悠雪眼中的亮光已全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墜入地獄的幽深和暗黑。
相比揭開身世的秘密,這一個消息,更更更具有殺傷力。它不再具有多種可能性,不再給人留有自我安慰的餘地,它是不折不扣的、血淋淋的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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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孝卿在拒絕她……
陸孝卿拒絕了她……
他明確的告訴她,他不要她!
司徒悠雪的臉上覆起了漫天大雪,她的溫柔、她的寬和、她的大氣端莊,幾乎在一瞬間就被連根拔起,那人、那臉、那神情,皆已不再是原來的模樣了。
這些年以來,面對她的示愛攻勢,陸孝卿從未正面迴應,他總是想盡方法來逃避,想不到他頭一次正面迴應,居然就是冷麪無情的婉拒!
片刻之後,司徒悠雪平靜了下來,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哭泣或逃離,她要問個清楚!到底是誰?是誰?是誰?有那資本、有那運氣,獲得了他的青睞!
一把聽似文弱的聲音,淡淡的揚起:“你逃避了這麼久,這才終於肯面對,是想要處理好一切,開始跟心儀對象交往嗎?”
陸孝卿語塞的呆愣著,目光定定的落在不知名處,若非此時兩手正抄在褲袋中,想必已無措得無處安放。但正是這樣一個遮掩窘迫的姿勢,亦讓他看來風度翩翩、俊逸瀟灑。
毫無疑問,這位特種部隊的軍官,有一種與衆不同的獨到魅力!
他是XN獵鷹的王牌骨幹,是令涉外敵對分子聞風喪膽的精英分子,他有著縝密的頭腦,有著運籌帷幄的能力,更有鐵一樣的意志和成熟冷靜的帥才風儀。
他是長於部署和控局的軍人,職業賦予他的篤定和睿智,時常會在不經意間滿溢,從他的眼底、肢體和顰眉的神態中泄露到空氣中,彙集成一道環繞著他的光環。
於是他偶爾的愣神,給人的感覺絕非是愚鈍的呆愣,而是大腦正在進行不爲人知的“數據分析”和“信息整合”。
這樣一個聰明絕頂又養眼悅目的男子,同時還具有良好的教養以及受人尊重的職業,司徒悠雪有眼力看上他,又怎會輕言放棄?
陸孝卿沉默起來,他並不想故弄玄虛,這次談話的目的,本就是爲了開誠佈公的勸悠雪放下對他的感情。
可是到了這個環節,他真是無力再進行下去了,心在淌血的感覺不太好受,那豈是悠雪一個人在淺嘗?
他不願再去聽她複述:怎麼,你決定要和心儀對象交往了麼?
他不願再回想起臺幕上那一對欣然親吻的佳侶!
他必須要保護那脆弱的心臟,不讓它再繼續袒露在尖刀的戳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