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姑娘,我們?nèi)ツ膬海俊瘪R車裡,巧玲忐忑的問。
桑離道,“以天爲(wèi)蓋地爲(wèi)廬,哪兒都是我們的家,天地之大,何愁沒有我們的棲身之地?”
一個月前,她從幽谷醒來,整個人宛如涅槃重生。往昔種種,譬如昨日死,該忘的人,該忘的事,通通都應(yīng)該忘掉。前一世,她的人生被養(yǎng)父掌控,好不容易重生,又不知不覺被另外一個男人掌控。不,她不能再過這樣的生活,從今往後,她的人生自己掌控。
掀開車簾,望著外面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的世界,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雖然那個名字還在心底隱隱的作痛,午夜夢迴,他的音容笑貌還在苦苦的糾纏,可,她不會再流連過去。他有他的綺麗皇權(quán),她有她的江湖世界,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價值觀不同,是很難走到一起的。就當(dāng)這一切是一場綺夢吧。夢醒了,一切從頭開始。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大燕邊境靠近西楚的一個小村子,看到夕陽西下,戶戶房頂上都升起了炊煙裊裊。這個村子很奇特,坐落在一個半月牙的山坳裡,被一層淡淡的薄霧圍繞,村子在白霧中若隱若現(xiàn),猶如琵琶半遮面,看起來像一幅水墨山水畫似的。
不是清晨,怎會有這麼大的霧?桑離好奇,但還是忍不住的讚歎:“好美。”
巧玲也驚歎,“姑娘,我們莫不是來到了仙境吧?”
身旁有老人荷著鋤頭走過,聞言笑道:“這是煙村。”
桑離趕緊叫道:“老人家。”
老人頓步,“姑娘有什麼事嗎?”
桑離上前,“請問一下,這村子裡有借住的地方嗎?”
老人打量了他們一番,“姑娘從哪裡來?”
看起來,老人的戒備心還是很重的。
“京城。”
“去往何處?”
桑離笑笑,“我們本來是去雲(yún)城探親的,不想迷了路,走到了這裡。”
雲(yún)城是西楚和大燕交界處的一座城池。
“哦,”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姑娘,我們煙村是一般不收留陌生人住的。”
“這樣啊?”桑離有些失望,“老人家,可不可以幫個忙,我們只借住一宿,明兒一早就走。您看著天色也晚了,附近又沒有客棧,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住的地方……”
老人沉吟了一會,道:“那好吧,看你們也不像壞人,就在我家住一宿吧。我家也沒別人,就我和老伴兩人!”
桑離和巧玲都喜出望外,“謝謝老人家。”
“你們跟我來吧。”老人笑笑,帶頭往村裡走去。
桑離趕緊叫上馬伕,一起跟在他的後面。
邊走邊搭訕著,“老人家,這兒爲(wèi)什麼叫煙村啊?”
老人道,“這村子以前是不叫這名兒的,後來因爲(wèi)村子的上方終年被一層白霧包圍著,看起來像煙一樣而得名的。”
“原來是這樣。”桑離點(diǎn)頭,繼而又不解,“可是,爲(wèi)什麼這個地方常年有霧呢?”
老人搖頭,“這就不太清楚了,這霧自我們的祖輩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一直到今天都沒人找到答案。”
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巧玲在身後道:“姑娘,要是我們也能住在這兒該多好啊,這地方美得像畫一樣呢。”
桑離淡淡一笑。她的目的地是西楚,想去看看那兒的異域風(fēng)情。將來有機(jī)會,她還想去北胡看看。既然穿越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也得到處走走領(lǐng)略一下這個世界的風(fēng)土人情,也不枉來這一遭。
老人荷著鋤頭穿著草鞋慢悠悠的走著,很快進(jìn)了村子,迎面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婦人走過,詫異的看了桑離他們幾眼,熱心的向老人打招呼,“村長,來親戚啦?”
桑離怔了怔,原來這老人還是煙村的村長啊。
村長笑道:“他三嬸兒,這三位都是路過的客人,到我家借住一宿的!”
“哦。”三嬸兒疑惑的再看了他們一眼,然後錯身走過。
村口幾個玩耍的孩童和歸家的村民見了他們,也都驚訝的停在那兒朝他們觀望了來,目光中隱隱的帶著戒備。但見到是村長領(lǐng)著他們,便也沒說什麼。
看來這村子真的很少有陌生人來,否則也不會這麼引起村民的注意和戒備。
桑離朝他們報以友善的微笑,他們沒反應(yīng),依然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他們。
巧玲有些害怕,“姑娘,他們怎麼,好像不歡迎我們啊?”
桑離扯扯她的衣袖,低低的道,“別胡說,沒聽村長說嗎?這村子裡很少有陌生人來的,他們只是不太習(xí)慣罷了。只要咱們不幹壞事,他們不會拿咱們怎麼樣的。”
車伕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都沒幾句話,此刻牽著馬車跟在她們身後,更是安靜得彷彿不存在似的。
村長領(lǐng)著他們走進(jìn)了西邊的一個小小的院落,推開了竹籬笆的門,揚(yáng)聲喊道:“老婆子,我回來了!”
一個繫著圍裙的白髮老婦人聞聲走了出來,本來用手在圍裙上擦著,此刻一見到桑離他們,笑容頓時僵在了脣邊,擦手的動作也呆滯在了那兒。
村長趕緊走上前,放下鋤頭道:“老婆子,他們都是路過的客人,來咱們家借住一宿的……”
“大娘好!”桑離趕緊微笑著打招呼。
老婦人臉色非常的難看,也不搭腔,只一把將村長拉到一旁,低低的說了什麼。
桑離無奈的看著他們,只好站在原地不動。
看他們的樣子,大娘似是不同意他們到家裡來借宿,看那神情好像在責(zé)怪村長沒經(jīng)過她的同意就把陌生人往家裡領(lǐng),說到激動處,聲音稍微高了點(diǎn)兒,桑離隱隱的聽到了一句:“你忘了咱們紅兒是怎麼死的了嗎?”
“你小點(diǎn)聲!”村長著急的拉了拉她,兩人又說了什麼,這才見老婦人面色陰鬱的走了過來,冷冷的說了聲,“進(jìn)來吧。”
三個人都鬆了口氣。車伕將馬車牽了進(jìn)來。
村長指著老婦人,朝他們笑了笑,道:“我姓周,這是我老伴兒,你們叫她周大娘就可以了。”
“周大娘好!”桑離又領(lǐng)著巧玲齊聲打了個招呼。
周大娘還是沒有好臉色,只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甩身進(jìn)屋去了。
桑離只好苦笑。
不過,沒有好臉色歸沒有好臉色,晚上週大娘還是給他們準(zhǔn)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宰了一隻雞,還做了兩個小菜,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一起吃飯。
車伕陪著村長喝酒,桑離和巧玲也是餓了一天了,此刻也顧不上什麼形象,只放開肚皮吃。周大娘給他們盛著飯,依舊面無表情。
許是喝了點(diǎn)酒的緣故,村長的話也多了起來:“你們不要怪大娘對你們不熱情,而是,村裡以前來過陌生人,做了許多的壞事,所以……”
桑離趕緊道:“大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你們能收留我們住一個晚上,還做了這麼豐盛的一頓飯菜,我們感謝都來不及呢,哪裡談得上怪字!”
“唉!”村長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只是可憐我們那苦命的紅兒啊,這麼早就離開了我們,丟下了我們老兩口,以後可怎麼過啊……”
提到紅兒,周大娘的眼眶就紅了。她端起了飯碗,然後一聲不吭的走了出去。
巧玲不解的道,“紅兒怎麼了?”
“巧玲!”桑離低低的喝道,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事,連這個都問,沒看到這是老人的傷心事嗎?
“沒事。”村長苦苦一笑,抿了一口小燒,黯然的道:“這個村子,以前是很好客的。可是自從前年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之後,就一切都變了……”
原來,也是前年的這個時候,村裡一個好心的阿婆在路邊撿到了一個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年輕男子,在她的悉心照顧下,男子的傷慢慢的好了。但是他從來不告訴別人他是誰,來自哪裡。儘管他臉上有一道刀疤,村裡人也沒有嫌棄他,依舊熱心
的待他,只喚他阿來,把他當(dāng)成了村裡的一員。然而,就是這個阿來,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潛入了村長那美麗的孫女周紅的房間,將她糟蹋了!
周紅一時想不開,跳了井,而阿來,也在第二天失蹤了。連聲招呼都沒有跟救了他一命的阿婆打,就這麼從煙村消失了。而阿來走後沒多久,村裡就發(fā)現(xiàn)有三家的閨女同時懷孕了,而這三個美麗的女孩子,根本連親都沒有訂過。追問之下,原來都是被阿來強(qiáng)/暴過,但都懼於阿來的淫威,纔沒敢說出來。而據(jù)其中一個女孩子所說,阿來會武功,有一回,她親眼目睹他一掌劈碎了一塊大石。所以,才嚇得不敢說出真相。
女孩子們後來雖然被秘密嫁到了外地,但這恥辱,卻永遠(yuǎn)的留給了煙村人。自那以後,煙村就再也沒有收留過陌生人。
難怪這個村子會對陌生人那麼排斥!也難怪村民們再見到他們時那種防備的表情!
巧玲憤憤的道:“那個阿來怎麼那麼壞啊?這樣的壞事都能做出來,他就不怕遭報應(yīng)麼……”
桑離拉了拉她,蹙起了眉頭。這丫頭現(xiàn)在怎麼這麼口無遮攔啊,偏往人家老人家的痛處說,這不更加令人傷心麼!
村長苦笑,“村裡人是怕了,所以纔不敢收留陌生人。所以你們幾位晚上還是早點(diǎn)休息吧,明兒一早就上路,村人也不會說什麼了……”
桑離點(diǎn)頭,“放心吧村長,我們一定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村長喝得滿臉通紅,腳步踉蹌的起身離去。
馬伕也喝得有點(diǎn)多,眼睛裡佈滿了紅絲,桑離皺皺眉,道:“王叔,我看你也累了,趕緊歇著去吧。明兒一早還要趕路呢。”
“好的姑娘!”王叔點(diǎn)點(diǎn)頭,給馬餵了點(diǎn)草料,在村長收拾出來的一間放雜物的屋子裡倒頭大睡,很快就打起了鼾聲。
西廂房原來是村長的孫女兒周紅的閨房,周紅父母早亡,和村長夫婦相依爲(wèi)命,出事後她的房間就一直空著,怕觸景生情,老兩口一直都沒有進(jìn)去住。因爲(wèi)沒有多餘的屋子給桑離和巧玲睡,所以周大娘把它收拾了出來,給她們過一夜。
煙村的夜很安靜,偶爾可以聽到幾聲犬吠的聲音。窗外有風(fēng)微微拂過,便可以聽到院子裡樹葉簌簌的聲音。
巧玲已經(jīng)在牀上睡著了,桑離卻雙手托腮的坐在桌前發(fā)呆。房間雖然閒置了很久,但屋裡的擺設(shè)還保留著,仍然可以看出是一個女孩子的閨房。周紅,那麼年輕清純的女子,就是在這間屋子裡,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之後,又選擇了跳井,結(jié)束了自己年紀(jì)輕輕的性命。留下這孤零零的一對老人,真是可憐!
燭火搖曳,間或爆出一個燭花。砰的一聲,聲音在靜夜裡蓽撥得特別的響。
桑離思緒如潮,在這樣的靜夜裡。
方纔,她暗地裡仔細(xì)觀察了村長一番,發(fā)現(xiàn)他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才放心借宿的。這一路來,不時有黑煞門的人在打探找尋她們,但她們都謹(jǐn)慎的避過了。她知道子宸在找她,但是,她並不想再回去。至少現(xiàn)在不想。她需要點(diǎn)時間來好好理清自己的感情。
而爲(wèi)了不讓子宸找到,最好的去處就是西楚。他一定想不到,她會去別的國家。只要過了這條江,就進(jìn)入了西楚的國度,他就找不到自己了。或許再過段時間,他就會忘了自己。畢竟,比起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區(qū)區(qū)一個女人,又算得了什麼呢?也許她的離開只會讓他暫時傷心難過一陣子,可只要他當(dāng)了皇帝,天下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比她漂亮,比她聰明,比她有才華的比比皆是。到時,他後宮佳麗三千,左擁右抱,醉生夢死,就會徹底的忘了自己。可是,一想到他會徹底忘了自己,她爲(wèi)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子宸。想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就隱隱作疼起來。
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她撐起了身子,把燭火端到炕頭,準(zhǔn)備睡覺。
就在這時,窗外卻傳來了一個細(xì)微的聲音,好像什麼東西絆倒了一樣。桑離一驚,全身的毛孔都警醒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