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幾乎是擦著採氏的衣襟抽過去的，被打中的丫鬟們驚聲尖叫躲閃，姜苗苗開口罵道：“禮儀道德都學到哪裡去了，若是旁人得知我寧國公府正榮堂的人都是這般沒規矩，臉皮還要不要？”
她這話含沙射影，就是諷刺的採氏不守規矩，而當著採氏的面責打採氏的丫鬟，更是在光明正大給採氏沒臉。
如今已經是午後，天空亮堂堂的沒有一絲雲彩。明媚的陽光被頭頂濃密的高樹樹葉過濾一遍，漏下斑駁的光影，照在採氏臉上，明明暗暗，她的神情也陰鬱。
風一吹，樹影搖晃起來，映得采氏臉色似乎有些猙獰。
採氏微笑著，笑得慈悲，然而這慈悲卻莫名有些陰險狠毒。那一雙凌厲的眼睛射出來銳利的光線，令人忍不住心驚。
採氏道：“苗苗，我知道你可是個孝順孩子，若是有什麼誤會，你來說說。”
姜苗苗看著，心中戾氣涌動。
孝順？呵，這是拿著孝順的大帽子來壓她呀。
如此一來，對待採氏，就不能像對姜荷、陌雲裳那樣連打帶罵了。古代對禮法孝義看重，她再猖狂不羈，也沒法抗衡全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放過採氏。
若是任憑採氏和葉氏繼續在後宅裡作福作威，不說展老太君和“姜苗苗”母親留下的嫁妝已經被這兩條貪婪的毒蛇吞噬了，恐怕她們日後暗地裡動起手來，自己連性命都難以保證。
現在她沒有辦法直接扳倒採氏，但無論如何也要出口惡氣。
然後將展老太君從靜慈院裡帶出去，祖孫兩個聯手，佔得嫡長的名義，她還不信鬥不過葉氏和採氏。
採氏道：“苗苗，咱麼好生說說，你有什麼疑惑誤會，讓祖母幫你評評理。”
“行，這可是你說的。”姜苗苗痛快答應。
那就不動手，動口！
還怕你不成！
姜苗苗大聲道：“最近有人問我，說大齊禮儀盡毀、嫡庶不分。我明白他什麼意思，那人卻反問，說我自己可曾日日向祖母請安？”
採氏一聽就笑了：“苗苗你別聽旁人瞎說。祖母我呢，心疼你，早上讓你多睡兒，不必來我正榮堂請安。若是外面有人說你不孝順，你就告訴他，是祖母讓你不去的，若他還糾纏，你就直接那鞭子把他抽走。”
“那接下來，京城可就要更流傳起說我囂張跋扈不孝順的言語了！”姜苗苗嗤笑一聲：
“哪一個姑娘早上不想賴牀？可是又有哪一個和我這樣，多睡會兒不去請安的。長輩說不用是他們心疼，可小輩的可沒那麼大的臉，還真能不過去了！”
採氏笑：“你何必顧及其他人的說法呢，人活著自己開心不就行了嗎。”
“可我現在不開心啊。”
姜苗苗冷冷的頂回去，“以前我不懂事，被人一鬨就當了真。您是伯父的姨娘，可是我有自己的親祖母，我爲什麼要忽略我親祖母去向您請安呢？”
“你——！”採氏急了。
姜苗苗道：“您說我要孝順，可是按照大齊律法，似乎這嫡母纔是正經主子？我祖母是正宗嫡母，待遇就是住著破院子？難不成是我記錯了，這樣，我遞牌子進宮，咱們請陛下派禮部的人來講講？”
“這倒不用麻煩陛下了。”採氏老臉皺的像老樹皮，皺紋一道一道，縱橫在她臉上。
姜苗苗歡快地笑：“不麻煩不麻煩，陛下可是最喜歡我了，我要遞牌子想進宮，陛下一準歡迎。您可千萬別怨我拿身份壓人，”她羞澀，“我也就這麼個本事了。”
採氏氣急敗壞：“苗苗，你這是受了什麼刺激，非要與我撕破臉麼！”
姜苗苗目光一瞬間冷的像含著冰雪：“您這話就不對了。我原本以爲，從你們害我那時候起，就不存在和平共處的情況了！那時候我才幾歲？九歲，還是十歲？對這麼個孩子，你們也真下得去手！”
採氏高聲叫罵道：“姜苗苗，你可別忘了，若是這寧國公府裡的腌臢事兒傳出去，全府的名聲都壞了，你也討不得好！”
“可是我名聲本來就爛了呀。”姜苗苗無賴的把手一攤，“爲了嫡祖母逼迫庶祖母，也不差再加上這一條了。”
“苗苗，你在院子外做什麼？”
展老太君慢慢走出院子，姜苗苗連忙迎過去，小心地扶著，有些擔心展老太君的身體。
展老太君在她胳膊上安撫地拍了幾下。她的背挺得筆直，即使年老體衰、枯瘦佝僂，但當她直起腰來後，整個人氣勢都變了。
眉眼冷峻，威嚴大方，即使身著破衣，也無人敢懷疑，這就是寧國公府老祖宗、超一品誥命夫人、曾經隨夫君披掛上陣殺敵四方的寧老太君！
對比之下，對面衣著華貴的採氏無端變得猥瑣起來，就像一個偷了錦衣華裳的市井老婆子，怎麼穿，也直不起她的背。
刻在她骨子裡的卑微，不是金銀珠玉能夠抹平的！
展老太君往前一步，威嚴的氣勢撲面，圍在採氏身邊的丫鬟婆子們，情不自禁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採氏覺得難堪。
她真麼想到，被關在靜慈院這麼多年，展氏仍有這般風度。
當年，她卑微地跪在展氏腳下。苦苦哀求她饒自己一命，那時候覺得，展氏就像是站在天邊雲端的貴人，而她是跪在泥地裡的螻蟻。
後來銳兒奪了寧國公府，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讓兒媳葉氏將展老太君趕去這荒僻的靜慈院，以爲從今往後，她纔是寧國公府的老祖宗，她是真正的貴人，比展氏還要高貴的貴人！
可是時隔多年再一次見到展氏，她忽然心慌了起來，這是一種卑微的感覺，她無論怎麼學也比不上展氏氣度風華！
這讓採氏一下子害怕慌張了起來，失去了全部和她對抗的勇氣，她只想逃！
採氏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擡眼，扶著龍頭柺杖，竭力藏起自己的害怕自卑，學著對面展老太君的風度，強裝出端莊威壓的樣子：“姐姐，真是好久不見了。”
可惜她裝的太假，假的格格不入，越發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