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晃的時候,坐在前面的趕車人不由看向身邊的同伴,問道:“非要半夜趕路?現在看不清路面,跑的又這麼快,難免顛簸,車裡面的那位可是……”
“怕什麼。 ”同伴不以爲意,“不是有棉被給她墊著嘛,不會太顛的。再說了,尊主讓我們趕緊將人送回西北,那速度當然要快,誰敢耽擱。”
車廂裡,女人僅剩的左手在顫抖,無聲的痙攣抽搐,尖銳的黑指甲深深掐入棉被,似乎抓著的是什麼人的身體,恨不得就此將她挫骨揚灰。
車外談話還在繼續,沒有特意壓低的聲調,讓車裡聽起來清晰可聞。
“那倒是。幸好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關內郡和隴西郡的交界處——十萬大雪山在隴西郡最西北,也就是還有幾天的路程了吧。”
“平時要是一個人騎馬來回絕對用不了這麼久。關鍵是現在帶著馬車,馬車速度太慢。”
“是呀是呀……你說,車裡這位,到底是犯了什麼事?竟然引得尊主如此大怒。”
“閉嘴吧,你敢在背後說這個?不要命了!”
“哦。”
趕車的人遺憾的嘆了口氣,再不敢多說什麼。騎馬趕在馬車旁的騎士側目,透過車窗往裡面看了一眼,女人沒有動彈。
低低交談聲又起。
“……雖然尊主還沒明說,月殿主這也算是廢了。天殿接下來誰做主?地殿的殿主娥媚大人可是和月殿主相當不對付。”
“人殿的殿主玉清歌大人也是一樣。其實要不是看在前尊主的份上,我說,裡面這位……呵,哪裡能有這麼高的地位。”
“前尊主畢竟是她祖父!爲了安撫老人長老們,只能這樣……”
……
騎士們竊竊私語,話題越來越危險,趕車人嘆了一口氣,不敢再插話,擡頭看看昏沉的月。
這夜並不明朗,天上覆蓋薄雲,月色昏昏。
曠野空曠,唯有遙遠處有淡淡起伏綿延的山,山崖上挑著那輪昏黃的月,趕車人瞇了瞇眼,忽然看到崖頂月影中,有什麼亮光突然一閃。
咦?
他一驚,再眨眼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趕車人忽然覺得有點不安,揉了揉眼睛,再看去,還是黑濛濛的山崖。
可是心裡不安的感覺越發濃厚,心臟開始撲通撲通跳動,他忍不住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靜謐的令人全身發毛。
只有車輪碾壓沙路,馬蹄踐踏起沙土,嘭嘭嘭聲不停。
人聲在風中飄遠,看似平常,可是定神細聽,原本無處不在的蟲鳴鳥啼,消失殆盡。
趕車人心臟猛的一條,額頭上滾出汗珠,嘶聲大叫:“小心——!”
“心”字尚未落下,原本空無一物的周圍,忽然有人從地底下暴起!
他們藏在沙土地下,不知道藏了多久,此時驟然跳出,掀起漫天飛沙!
飛沙中,刀光如電,直襲車隊!
車隊裡騎士反應稍慢一拍,待反應過來抽武器時,刀已經迫到胸前。
鮮血飛濺。
……
砰——
死亡的人體重重撞上車廂,一潑鮮血灑進窗子,月無心驚慌爬起,僅剩的一隻手按著棉被,掙扎往外爬。
“你們是什麼人!”護衛大喊,奮力迎戰。
敵人們一言不發,只顧殺人,刀刀都砍出致命傷。
馬匹灰律律大叫,騎士和駕車人奮力戰鬥,可奈何埋伏的人出現太突兀,武力恰恰比這些護衛更勝一籌,終於不敵,盡數戰死。
月無心正滾了車門前,一掀開車簾,一道銀光突然射來!
她武功雖廢,但本能還在,立刻猛的往後仰,將將躲過這殺招,撐著身子的胳膊一軟,人又摔回了車裡。
最後一擡眼,看見那銀光刺入了駕車人的胸膛,駕車人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口中吐出大口的血,鐵青著臉倒了下去。
敵人立刻跳上馬車,一腳把駕車人踢了下去,向地面上扔了什麼,一股濃郁的腥臭味瀰漫起來。
他抖抖鞭子,馬嘶鳴一聲,拉著車飛快跑。
月無心怒喝:“你們是誰?怎麼敢動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敵人終於開口,聲音嘎嘎沙啞難聽:“月殿主,您還是安靜點的好。”
“知道我的身份,你還敢殺我九重宮護衛?”
“怎麼不敢!”
敵人們騎著馬嘎嘎怪笑著跟了上來:“你還以爲你是什麼天殿殿主嗎?告訴你,你們尊主把你押回去,就是要你死的!你回去就會被殺死啦!”
他們騎的馬是之前九重宮護衛的,人都死了,馬成了他們的俘虜。
遠處隱隱有狼嚎聲起。
月無心注意到跟上來的騎馬者一共十四個人。
護送,或者說押運她回西北的一共十四個人,兩人駕車,十二人騎馬。
此時騎馬圍在周圍的正好十二人,聽聲辨位,車頂上還趴著三個人,加上前面駕車的兩個,一共十七人。
剛好能夠伏殺護衛,又恰恰可以盡數離開的人數。
月無心忽然出了點冷汗。
這裡是在關內郡和隴西郡之間的位置,隴西郡是西北軍和九重宮的天下,關內郡之東又都在朝廷管控中——換句話說,這裡正是晏笈勢力最薄弱處之一!
而且昏沉深夜,人跡罕至的荒野,簡直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夜深無人,誰也不知道殺人者是誰,屍體丟在那裡,都不用特意處理,那散發出腥臭味的東西會把野狼羣引來,將屍體吃的一乾二淨。
月無心攥緊了手中厚被子。
算好了他們熬夜趕路來這裡的時間,提前埋伏下人馬……這到底是誰殺人虜她,怎麼巧合!
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算計?
馬車顛簸,又微微傾斜,晃動的更加厲害了……他們在上山!
不多時,敵人猛一拉馬繮繩,馬匹律律大叫,車驟然停下。
慣力讓月無心堅持不住,直接咕嚕咕嚕撞開車簾滾下了馬車。
她的手徒勞地揮舞,可是仍然停不住身子,砰的重重摔了下去。
摔落在地。
周圍立刻響起止不住的悶笑聲,有男有女,有硬有柔,同一的是聲音裡的輕蔑、嘲諷,刺激的月無心臉火辣辣的疼。
“這可是九重宮的月無心?”
“嘻嘻嘻,好狼狽……”
她狼狽地趴在地上,覺得是自己活了盡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恥辱。
有一道清潤的男子聲音,從遠處淡淡響起。
“月殿主,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