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霍凌提供的信息,黎梵很快再次投入二審上訴材料的準備工作中。
她雖然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霍凌這個人,談不上交情,更無從對他的以前過多評判,然而不知道爲什麼,當霍凌被移交送審的那天,黎梵的內(nèi)心卻生出複雜的情緒!
來自靈魂的震顫,人性的觸動,和命運的無奈!
然而,她必須選擇竭盡全力保住黎梓落,至於其他,她只能在觸動過後深埋於心。
根據(jù)霍凌揭露的信息,霍奇山等人的案件更加明朗化,一時間牽扯出太多人太多事件,焦點很快得到轉(zhuǎn)移。
這邊黎梵同時爭分奪秒,進行二審申訴,最終兩起案件合併公審,二審結(jié)果下來黎梓落被改判十五年有期徒刑,黎梵壓上最後一張牌,庫布齊治沙成果的全部文件遞交後,最後以刑法第七十八條,對國家和社會有重大貢獻,黎梓落從十五年最終定爲八年有期徒刑。
幾乎在同月,霍凌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宣判也下來了,霍奇山等人的下場均得到了應(yīng)有的判決。
那天,黎梵去看黎梓落,她看過他穿著西裝的樣子,休閒裝的樣子,甚至睡衣的樣子,不管是哪種衣服,似乎都掩蓋不了他與身俱來的風華,但是,她從來沒有看過他穿牢服的樣子。
當看到黎梓落的那一刻,她已然潸然淚下,黎梓落握著掛在玻璃旁的電話,對黎梵豎起大拇指,他們彼此都懂,這場硬仗大家都盡力了,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
黎梓落深看著黎梵,這麼多天終於問出那句:“她還好嗎?”
黎梵垂下眸不敢看他的眼睛重重點著頭,那是黎梓落進去後第一次向黎梵詢問她的情況,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無論黎梵去看過他多少次,他對那個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從來都是閉口不提,黎梵也沒有主動提及過。
看完黎梓落後,黎梵忽然想起那個眼神中滿是超脫的男人,她找了關(guān)係見到了霍凌,霍凌對於黎梵來看他還有點意外。
見到她笑瞇瞇的道“恭喜”,雖說是恭喜黎梵官司打贏了,但從他嘴裡說出來著實有些諷刺,因爲這場官司的勝利是以他的命爲代價,所以黎梵笑不出來,只是皺眉安靜的看著他:“你還什麼遺願?我能幫的會盡力。”
霍凌一臉輕鬆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個即將被處決的死刑犯,他聳聳肩,腳上的腳鏈發(fā)出一陣聲響,眼裡透著淡然對黎梵說:“我孤家寡人一個能有什麼遺願,我這雙手是沾了人命的,上天有眼把我收了,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超脫,就怕死了以後下十八層地獄不能和我老婆兒子見面,我現(xiàn)在整天就在擔心這個問題?!?
黎梵嘴角泛起苦澀對他說:“其實你是個好人。”
霍凌聽完後若有所思的想了會,忽然大笑出聲:“你是第一個這麼說我的人。”
他有些張狂的說,隨後便被人帶走了,黎梵看著他被沉重的腳鏈拖著,步履困難,卻仍然有些癲狂的喊道:“生的光榮,死的偉大…”
想起那一年發(fā)生的事,黎梵至今依然會感受到那種無能爲力的壓抑,幸而,所有的不幸都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終於…一切都歸於平靜…
出租車到了一棟公寓樓下,這是一棟很普通的單身公寓,黎梓落臨出來前讓董漢幫他租的,黎志勳和黎梵都表示要替他安排住處,但他一口否決了,黎梵本來以爲他會回到布爾灣,然而沒想到他出來後卻住進了這麼不起眼的小公寓內(nèi)。
她進了公寓按下電梯按鈕,樓層停在12樓,黎梵提著食盒按響了門鈴,等了一會,大門被打開,一個身著淺米色針織衫的男人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他依然那麼高大挺拔,彷彿是人羣中最出類拔萃的那個,幾年的牢獄之災(zāi)似乎並沒有抹去他一身風華,短短的頭髮襯托出他精緻而立體的五官,只是仔細看去,歲月到底在他眉宇之間刻上了永恆的印記,讓他看上去更加沉穩(wěn)老練。
黎梵每一次見到他,似乎都能在他身上感覺到一種新的領(lǐng)悟,讓她總是想起那句詩: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這大概就是對黎梓落最好的形容。
黎梵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食盒笑道:“老聶同志怕你餓著,一大早就叫我送飯給你,他一會送完兒子再過來?!?
黎梓落淡淡的笑了笑關(guān)上門,這個一室一廳的公寓,雖然不大,但是正朝南,寬敞明亮,視野極其開闊,家裡的裝修只有黑白灰三個色調(diào),卻透著簡潔的美感,讓人舒服。
黎梵將食盒放在桌上,擡眼掃見旁邊的茶幾上似乎攤著很多圖紙之類的東西,她剛準備走過去,黎梓落已經(jīng)迅速將那些東西卷好收起來。
黎梵便沒多問,因爲她此時心裡壓著另一件事,讓她心神不寧。
黎梓落收好後,走到一旁拿出杯子爲黎梵泡茶,黎梵不是能耐得住的性子,幾十年風風火火,從來直言直語。
從前,黎梓落在裡面,她不忍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怕他憂思過度,然而如今,她沒能按耐住,看著黎梓落修長的指節(jié)說道:“我十點的飛機,去哈市找她?!?
一向波瀾不驚的男人,到底手指微微顫了一下,幾滴水灑在杯外,但很快他便恢復(fù)如初,將泡好的茶放在黎梵面前,在她對面的沙發(fā)落座,好似根本沒有聽見她說的話一樣。
從煙盒裡拿出一根菸低頭點燃,走到窗邊打開窗子,靠在窗臺上不知道望著何方。
黎梵蹙眉盯著他的背影說:“梓落,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是我這次去就是打算…”
“你覺得這世上什麼最珍貴?”
黎梓落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黎梵看著面前漂浮的茶葉凝眉深思了一會:“已失去和未得到的?!?
黎梓落淡淡抽了一口煙,眼中幽深的眸子像穿越了喜馬拉雅、飛馳下維多利亞瀑布、打滾過羅馬的競技場、踏入颶風來到極地般,透著觸到靈魂的沉靜緩緩說道:“我覺得最珍貴的是已經(jīng)擁有?!?
黎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味和話語都苦澀的縈繞在她舌尖。
黎梵側(cè)眉,卻看見牆角堆著一個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有些驚訝的問他:“你要出遠門嗎?”
黎梓落回過身掃了眼:“嗯,打算過兩週就走。”
黎梵擔憂的站起身:“你要去哪?幹嗎去?”
黎梓落靠在窗戶上,頎長的身影逆著光,渾身散發(fā)著溫潤的光芒,像三界外俯瞰大地的天神,透著那麼不真實的感覺。
煙霧繚繞之間他淡淡的說:“去我該去的地方,做我該做的事?!?
……
黎梵本來已經(jīng)下定的決心,在從黎梓落那裡出來後,卻動搖了!
黎梓落那有些超然物外的神態(tài),讓她彷彿靈魂受到了洗禮一般,她不知道自己見到大白後還應(yīng)不應(yīng)該開那個口…
……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腳下都有一個看不見的軌道,世間萬物生生息息,看似無規(guī)律,卻最終都會走向那個未知的軌道。
當白悽悽想結(jié)束自己生命軌道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似是自有安排一樣,她手上的那串銅錢突然斷了,迅速脫落飛濺到疾馳而來的前擋玻璃上,司機猛的急剎車,離她就那麼幾公分的距離,她卻閉上眼倒在了車前…
人的生命有時候很脆弱,脆弱到我們努力想掌控都掌控不了,有時候卻很頑強,頑強到我們無法選擇死亡。
她的生命延續(xù)了下來,可也許在那一刻她的潛意識已經(jīng)選擇了死亡。
當她醒來後,患上了心因性失憶癥,醫(yī)生告訴南休這種癥狀是由心理原因而形成的,在突然發(fā)生某些痛苦打擊之後,會患上這種病癥,心因性失憶癥的患者有可能局部性失憶,也有的情節(jié)性失憶,更有的患者只對重要事情沒有記憶,最糟糕的癥狀是全盤性失憶,完全忘記自己的生活背景,姓名家世,甚至所認知的人事物。
醫(yī)生鄭重的交代,失憶癥患者在醒來後容易忘記事情、重複問題、或重複要求事情,情緒易激動或變遲鈍不合作等等,所以照顧失憶癥患者體力、心力的長期消耗,對家屬來說是極大的衝擊和負擔,讓南休做好一切心理準備,但同時,這種癥狀也有個很大的特點,也許過了一週,一個月,或者幾年後會突然恢復(fù)記憶,這都是有可能的事。
很可惜,白悽悽患上的是最嚴重的全盤性失憶,就像有人給她的大腦進行了格式化,當她醒來的那天,這個世界對她來說仿若初生。
她變得像小嬰兒一樣,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懵懂,卻又什麼都害怕。
照顧這樣一個脆弱的像玻璃一樣的女人不是件輕鬆的事,她總是會爲了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眼圈紅紅的,露出全世界都欺負她的委屈模樣,又總會像小孩子一樣,半夜睡不著就嚷嚷讓人講故事給她聽,她喜歡聽到這個世界上每個角落發(fā)生的小故事,一切對她來說都那麼新鮮,經(jīng)常聽得困了,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南休懷中微微打鼾。
是啊,照顧這樣一個身體和心靈都很脆弱的女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偏偏南休把所有的耐心和精力都給了她,他教她怎麼在PAD上玩遊戲,教她如何下載最新的流行歌曲,帶她去看4D電影,看著她一驚一乍的樣子,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幸福。
而白悽悽對南休的依賴甚至到一個小時見不到他都會哭鼻子的狀態(tài),南休只能到哪都把她帶著,不敢鬆懈一秒。
她狀態(tài)稍微穩(wěn)定點後,南休就把她帶回了哈市,在海邊向她求了婚,她感動的撲到南休懷中。
他們結(jié)婚不久後大寶就出生了,是個漂亮的男孩,取名南珩。
南珩來到這個世界上後,白悽悽的全部心思都撲在了孩子身上,她是一個稱職的好媽媽,在陪著南珩成長的同時,她仿若也在悄無聲息的成長著,從一刻也不能離開南休,慢慢變得獨立了一些。
偶爾也會有些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時候會說出一些語出驚人的話來。
自從回到哈市,南休的心裡每天都帶著深深的罪惡和恐懼。
白悽悽曾經(jīng)那麼決絕的和他說“沒有如果”,他不知道幾世修來的緣分,上天給了他一個“如果”。
他害怕這樣的夢境有一天會醒來,害怕他給她編織的美好,有一天會被她丟棄。
他經(jīng)常午夜夢迴時會夢到白悽悽突然用一種仇恨的眼神望著自己,逼問自己爲什麼要騙她,爲什麼要隱瞞過去,爲什麼不告訴她真相,好多次,夢中的她毅然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也有無數(shù)次,他夢見那個人回來了,就站在他家的門口,她在看見那個人後已經(jīng)失去心魂,從此拋下他…
那種痛徹心扉的恐懼讓他無數(shù)次夜裡醒來,獨自坐在窗邊把自己灌醉。
隨著她一天天的變化,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就會越來越強烈。
三年後,二寶也落地了,是個女孩,叫南妡。
在懷二寶的時候,大白腦中總會勾勒出一個白色的房子,坐落在海邊,迎著著朝陽和日落。
於是她便和南休說想在海邊建一個民宿,找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做一做。
南妡滿週歲的時候,南休在他們結(jié)婚的那個海邊爲她建起了一個漂亮的民宿。
開業(yè)那天,大白插著腰站在民宿門口滿心歡喜的看著自己的夢想就在眼前,心裡說不出的滿足,卻又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她的眼神落在門口那隻二哈身上,那隻二哈是哈哈的孫子,叫哈二,遺傳了它爺爺?shù)男愿?,?jīng)常喜歡幹出些脫線的事,走路跟跳大神似的,還特喜歡圍著大白吐舌頭。
南休走到她身邊,往她肩上披了一件外套順手摟著她:“站這吹海風乾嘛?”
大白卻很嚴肅的說:“我剛纔一直在想好像少了什麼,現(xiàn)在突然想到了!”
南休側(cè)頭望著她,那一瞬他好似在她臉上看見一種久違的表情,讓他的心臟突兀的跳動了一下,隨後聽見她說:“少一隻貓,你不覺得我們應(yīng)該養(yǎng)一隻貓放在門口招財嗎?”
南休的脣邊漾起暖暖的弧度:“好,我們再養(yǎng)一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