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聲鳴響,震動了初醒的各宮殿,引得無數(shù)雙目光望向延英殿的方向。
此舉意在佔下先機,讓太子回宮的消息儘可能快地傳至各處,如此之下,李蔚便再無暗中下手瞞天過海的機會。
宮中千騎衛(wèi)縱已爲李蔚所用,但宮中不止有千騎衛(wèi),且千騎衛(wèi)中也非人人皆知曉真相,更多的是盲從者,太子歸來的消息一經(jīng)傳開,無疑有著歸攏人心之效——
千騎衛(wèi)如此,文武百官亦如是。
此前各處明爭暗鬥,拋開李蔚的心腹不提,其餘之人多是在“太子已死”的前提下方纔選擇擁立他人,亦或是被迫站在李蔚一方,而今太子“死而復(fù)生”,無論是心之所向還是形勢所迫,太子二字即意味著正統(tǒng)與絕對的名正言順——
如此之下,百官之間的風(fēng)向轉(zhuǎn)換便是毫無懸念的。
延英殿外,宮人內(nèi)侍拜伏在地,先到的官員們亦驚疑不定地紛紛行禮。
“消息此時必然已傳到長公主耳中,爲防其借太子妃行脅迫之舉,有勞王副將先行去東宮查看,以護太子妃無恙——”衡玉低聲與王敬勇說道。
王敬勇頷首,太子則遣了一行侍衛(wèi)相隨在前引路往東宮趕去。
那一行被太子點到的侍衛(wèi)腳下飛快,只覺許久未曾如此昂首挺胸——他們這些盡力保持中立的禁軍,這些時日沒少受千騎衛(wèi)明裡暗裡欺壓。
然而待他們趕到時,東宮內(nèi)已是血流成河。
有千騎衛(wèi)牢牢把守在東宮外,不給其內(nèi)之人任何求救的機會。
“太子殿下已回宮,我等奉殿下之詔肅清犯上逆賊!凡降者,可從寬處置!”
此言擲地有聲,一經(jīng)出口,便讓那些千騎衛(wèi)先行亂了方寸。
——太子殿下回宮了?!
已經(jīng)死了的人……怎會如此!
“將軍!唐將軍!”
人心大亂間,一名千騎衛(wèi)快步入得前殿慌張稟道:“……延英殿御前侍衛(wèi)來此,聲稱太子殿下回宮了!”
“甚麼?!”
唐聞亦是大驚。
怎麼可能!
他起初選擇追隨長公主,一是因爲局勢使然,在長公主與中書省的爭鬥間,他順理成章地選擇了皇室出身的李蔚。
其二便是因聖人駕崩,太子遇害,湘王已被貶爲庶人,與其擁護那些勢單力薄、勝算難定的宗室郡王,倒不如選擇已掌朝政大權(quán)、皇室嫡脈出身的永陽長公主——
而若非他做出如此選擇,千騎衛(wèi)大將軍的職位定然早已便換了人,說到底他亦是爲局勢所迫。
至於對一些真相的察覺,那便是後來之事了。
可眼下已走到了這一步,太子殿下爲何卻又突然“回來”了?!
太子之死從一開始竟就是假的?!
看著眼前染血的東宮,唐聞一顆心沉到了極點,握緊了手中長刀。
一步錯,只能步步錯——
自他選擇了追隨長公主開始,便已無退路可言了!
那些侍衛(wèi)已經(jīng)殺了進來。
唐聞疾步入得內(nèi)殿,欲先將太子妃挾持了再說。
內(nèi)殿中放眼望去皆是屍身殘肢,已無可下腳之處,那拼死護著太子妃的東宮禁軍統(tǒng)領(lǐng)傅錚已是殺紅了眼,渾身浴血,身上已無完好之處,卻仍牢牢地護在太子妃身前。
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本不欲親自動手的唐聞飛身上前,便要一刀取其性命。
下一瞬,卻見有一道黑影更快他一步,擋在了那位傅統(tǒng)領(lǐng)面前,二人手中刀劍相擊,發(fā)出叮噹嗡鳴之音,唐聞被逼退數(shù)步。
很快有侍衛(wèi)涌入內(nèi)殿。
唐聞未能得手,見狀不妙,唯有立時道:“撤!”
此時初得知太子回宮他手下人心大亂,已是與不宜再戰(zhàn),須得先行自保退去,再去尋長公主探明局勢!
傅統(tǒng)領(lǐng)口中溢出一口鮮血,身形再支撐不住,膝下一軟拄著刀跪了下去。
王敬勇忙伸手將人扶住。
“傅統(tǒng)領(lǐng)!”滿眼淚水的太子妃也連忙相扶,雙手觸及之處皆是溼黏鮮血。
“……當真是太子殿下回來了?!”傅統(tǒng)領(lǐng)目色灼灼地盯著王敬勇問道。
“是,太子殿下已平安回宮。”
“好……太好了!”傅統(tǒng)領(lǐng)眼眶紅極,涌出淚光,緊緊抓著王敬勇一條手臂:“煩勞替傅某轉(zhuǎn)告殿下,便道,太子妃無恙,傅錚未曾辜負殿下所託……!”
王敬勇點頭應(yīng)下:“放心。”
下一刻,便覺那隻緊攥著自己手臂的手陡然失了力氣,而後緩緩垂落。
“傅統(tǒng)領(lǐng)!”太子妃眼中淚水滾落,泣不成聲。
在這場圍殺中,若非傅統(tǒng)領(lǐng)以自身爲盾護著她,她早無命活了!
眼前尚是血腥之象,此一刻太子妃心中的悲沉憤怒,更勝過初得知太子回宮的喜悅。
也受了傷的項嬤嬤含淚將她扶起。
太子在百官的跪拜注目下,走進了延英殿內(nèi)。
旋即,一道腳步略顯踉蹌的身影入得殿中,頭上內(nèi)侍冠巾除去,露出花白髮髻,望著殿中那道背影,擡手定聲道:“殿下——”
太子轉(zhuǎn)過身,快步朝那身影走去,扶住其雙臂:“老師!”
“殿下無恙便好。”姜正輔心神大定,眼底恢復(fù)了往日鎮(zhèn)定從容。
“這段時日,老師受苦了——”
縱是以往師生時有政見不合,姜氏爲首的士族一派制衡了東宮勢力,但誰都不曾有過越過底線之舉,中書省與東宮也從來不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之勢,尤其是在如今此等局面之下,此中前嫌在此時更是不值一提了。
太子清晰有力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永陽長公主此前設(shè)下陷阱,誘吾出宮,將吾暗中拘禁於長公主府多日,此番幸得吉家娘子與蕭節(jié)使麾下良將冒死相救,吾才得以脫身回宮——”
“父皇駕崩,亦並非病故,而是遭其毒害!永陽長公主密謀弒君在先,在外假造吾已身死之假象在後,把持禍亂朝政,網(wǎng)織罪名戕害良臣,其罪已是罄竹難書,實無可恕!”
殿內(nèi)頓時譁然。
少數(shù)的知情者與半知情者,及全然不知者,此時反應(yīng)各異,卻無疑是驚怒居多。
弒君!
謀害儲君,並將罪名嫁禍於湘王……!
這些竟皆是永陽長公主所爲?
他們這些時日所看到的爭權(quán)之舉,竟已是淺顯無比的後話了!
在此之前,對方已不知密謀許久,更不知究竟已做下了多少樁駭人聽聞之舉!
在那張病弱無害的面孔之下的真面目,竟還遠比他們所看到的更爲血腥可怖——
一片匪夷所思的驚怒叱責(zé)聲中,永陽長公主緩步來到了延英殿外。
她經(jīng)過跪在殿外的其蓁身側(cè)時,腳下微微停頓了片刻,眼底噙著深不見底的寒意:“你瞧瞧,你究竟是給本宮惹下了多大的麻煩——”
她的人,她自然清楚。
若非是有意爲之,絕不可能爲人脅迫驅(qū)使到這般地步——
其蓁身影僵住,額頭觸底,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哽咽:“殿下,您回頭吧,切不可再錯下去了……”
永陽長公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嗤笑了一聲。
片刻後,才道:“以往怎未曾發(fā)現(xiàn),你竟也是個十足的蠢貨。”
而後,其蓁只能得見她織金描龍的袍角與長長的衫擺自視線中遠去,拂過殿門,進了延英殿內(nèi)。
她身側(cè)兩名帶刀近隨寸步不離地跟在左右。
“本宮路上耽擱來遲了些,還望諸位大人勿怪。”
永陽長公主走進殿中,面對那一雙雙如刀劍般怒視著她的視線,絲毫不見異色。
她的目光越過衆(zhòng)人,看向衡玉,停留片刻後,才望向太子——
“還真是昶兒回來了啊。”她含笑說道。
“你這毒婦,事到如今竟還敢在此惺惺作態(tài)!”有大臣怒聲道。
“你行弒君之舉,實乃罪大惡極!”
永陽長公主好笑地看向那說話的大臣:“弒君?如此重罪,諸位可有證據(jù)沒有?總不能單憑昶兒一人之言,本宮便要平白受下這莫須有的罪名吧?”
“證據(jù)便在此!”
隨著一道聲音傳入殿中,璞貞仙師師徒二人押著劉潛走了進來。
被綁住了雙手丟進了殿中的劉潛見得太子,一瞬間面上血色全無。
璞貞仙師擡手向太子行禮,強壓下熱淚盈眶之感。
太子殿下竟果真活著回來了!
定北侯竟不是在與他憑空畫餅!
此一刻,所有的忐忑不安朝不保夕悉數(shù)成爲了功勞在握的從容淡然——
“貧道此前便察覺到先皇之死有異,遂於先皇駕崩之後,於亂局中佯裝爲長公主所用,暗中詳查此事——”璞貞仙師看向劉潛:“果然不出貧道所料,真相正是劉潛此人先前借服侍先皇左右之便,行毒害之舉,且其已招認,正是受了永陽長公主的指使在先!”
被拿布巾塞住了嘴的劉潛瞪大眼睛嗚咽著。
他何時招認了!
這道人張嘴就來!
他想動,但藥效尚未完全消去,讓他此時便是連搖頭也做不到。
“此人方纔已寫下昭罪書,請?zhí)拥钕逻^目。”璞貞仙師自袖中取出那認罪書呈上。
姜正輔下意識地看向?qū)Ψ侥菍挻笠滦洌挥X其中玄妙非常,應(yīng)有盡有,取之不盡。
他始終與對方在一處,自然知曉那一直昏迷著的劉潛根本不曾來得及寫下什麼昭罪書……
但……
形式而已。
真相重於形式。
一向秉公不阿的姜令公面上不見異色。
劉潛驚詫地看著璞真仙師——這道士竟連這玩意兒都提早給他備下並隨身攜帶上了?!
他再次嗚咽了幾聲後,乾脆不再吭聲了。
沒別的,就是純屬覺得沒必要,沒什麼動力了。
認命擺爛之下,劉潛面若死灰地躺在了那裡,不動了。
“李蔚,你還有何話要講!”大臣怒容質(zhì)問道。
永陽長公主渾不在意地笑了笑,環(huán)視衆(zhòng)人:“應(yīng)當是本宮來問一問頑固不化的諸位,臨終前,可還有話要講——”
她話音落,殿外即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