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你的消息來源是否準(zhǔn)確？別擔(dān)心，我可沒興趣知道你在文官之中安插了誰作爲(wèi)耳目，我只是想知道，外廷這一次的底線是什麼，是真的要斬盡殺絕，還是僅僅是加以懲戒，嚇唬嚇唬你們。”

劉瑾道：“其實告訴你也自無妨，通報我消息的是禮部侍郎焦芳，昨晚他便位列密會之中，全程參與，毫無遺漏。”

宋楠皺眉道：“照這麼說來，外廷這回是鐵了心要剷除你們了，照你剛纔所言，他們的目的是要誅殺你和張公公高公公等八人，卻不知有何迴旋的餘地。”

劉瑾罵道：“餘地？你有所不知，外廷文官們其實最是心狠手辣，從來不留餘地，能死的絕不留活路，豈能指望他們開恩。”

宋楠冷笑道：“那是自然，自己不與人留餘地，又爲(wèi)何指望他人給你留餘地；你對王嶽不也是這麼做的麼？本已判決發(fā)配南京，半路卻暴死於柳林，莫告訴我與你無干。”

劉瑾臉色陰沉閉口不言。

宋楠踱了幾步道：“此事不可正面交鋒，他們?nèi)绻娴牟涣麴N地，這事倒還有幾分勝算了。”

“此話怎講？”

宋楠停步俯身在劉瑾耳邊道：“明日早朝之上，你可率幾位公公搶先如此如此，瞧瞧外廷的反應(yīng)如何？”

劉瑾驚愕道：“這……這怎麼可以？萬一皇上真的準(zhǔn)了，文官們也真的同意了，那我們可怎麼辦？”

宋楠皺眉道：“這是以退爲(wèi)進之計，他們不追究，豈不是保住了性命？跟丟了性命相比，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麼？”

“這……他們?nèi)魣猿众s盡殺絕呢？”

宋楠道：“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必會引起皇上的反感，今日庭上應(yīng)該不會有結(jié)果，我早朝後覲見皇上，跟皇上好生的談?wù)劊嘈疟貢痊F(xiàn)在直接找皇上懇求更爲(wèi)有效。”

劉瑾尚自猶豫，搓著手眉頭緊鎖，似乎不願採納宋楠的計策，宋楠拱手道：“劉公公，事已至此，你若有更好的主意便自己去辦，我這辦法能不能有效也沒什麼把握，一切憑你自己定奪；但我提醒你，這件事關(guān)乎性命，若一步走茬或者操之過急，均可能無法挽回，自己掂量掂量吧。”

劉瑾還待逗留，宋楠毫不客氣的端起了茶盞，那是送客的表示，劉瑾無奈，只得告辭離開。

離開宋宅之後，劉瑾快馬趕回宮中，按照他的想法，這會子便要去向正德求情自然最好，但宋楠提醒的也對，一步走錯便無可挽回，畢竟皇上纔是最後的王牌，當(dāng)事情真的無法收拾的時候，纔是向正德求情的時機。

雖明知張永高鳳丘聚等人不會有什麼好辦法，但劉瑾還是趕緊召集幾人到一起商議，當(dāng)劉瑾將事情告知衆(zhòng)人的時候，除了事先知道的丘聚之外，其他人的臉都白了。

“咱們還不快去求皇上麼？再過一會，一上朝咱們就都要完蛋了。”高鳳尖著嗓子叫道。

劉瑾斥道：“慌什麼？沒用的東西。”

張永緩緩道：“劉公公，宋楠的辦法你考慮過沒有？”

丘聚罵道：“什麼狗屁主意，這不是自己往坑裡跳麼？這小子是在坑咱們。”

劉瑾也皺眉道：“我也覺得不妥。”

張永搖頭道：“我倒覺得宋楠的辦法可以一試，各位公公想想，宋楠坑咱們對他可有好處？何況此事他也牽扯其中，幫咱們便是幫他自己，他沒理由坑我們。再說了，咱們和王嶽和範(fàn)亨鬥得你死我活，又有誰能如宋楠那樣一錘定音，直接便抓住王嶽他們的小辮子給拖下馬來？在此之前，誰會認爲(wèi)那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咱們甚至都沒往這上面去想。”

衆(zhòng)人默然，這話倒也不爲(wèi)過。

劉瑾點頭道：“說的也是，宋楠當(dāng)初叫我弄只豹子進宮讓皇上觀賞，並乘機提出修建豹房之事，藉此讓內(nèi)務(wù)府撥庫銀，逼得王嶽和範(fàn)亨徐智等人彌補虧空內(nèi)部生亂，這一步步都是算計精妙；別的不說，單從他必知皇上會喜歡虎豹同意建豹房之事，便可知他對皇上知之甚深；也許他說的是對的，我們現(xiàn)在不該著急去找皇上，或許該按照他的計策去進行。”

八虎面面相覷，可宋楠的計劃說不上是一個好計劃，而且從表面上看來，是個餿主意，難道看著是個火坑，卻要閉眼跳下去不成？

劉瑾下了決定，掃視身邊的衆(zhòng)人道：“罷了，我們八個能不能逃過此劫便看今日了，想你我本一無所有，如今在內(nèi)廷權(quán)高位重，便是外廷文官勳戚貴族也不得不看咱們的臉色，這一切都是瞬間得來。天要給你，你不要都不成，天若拿走，咱們想留也留不住，不如豁達些，照著宋楠的辦法幹。該慫便要慫，只要熬過這次劫難，我劉瑾在此發(fā)誓，必對外廷那些傢伙們施以十倍的報復(fù)，咱們?nèi)舨涣⑼襻後峄疾粩唷！?

……

送走劉瑾之後，宋楠再也無法入睡，肚子在院子裡踱步；十月裡清晨的天氣很是寒冷，院內(nèi)的青石板小道上也是溼漉漉白皚皚一層重霜。

葉芳姑和陸青璃倚在門口看著宋楠，宋楠踽踽而行的身影讓她們覺得頗爲(wèi)憐惜。

“表姐，宋大哥可真不容易，每天煩透了神，操碎了心，好容易這段時間舒坦了點，又?jǐn)偵线@樣的事情；表姐你說，大臣們真的會對宋大哥不利麼？”

葉芳姑輕聲道：“這世道，當(dāng)官的有幾個是有惻隱之心的？雖然宋楠也不是正人君子，但起碼比那些人要好的多；宋楠受牽連，無非是朝廷裡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罷了，那些大臣們也不是好東西，真不知道這一關(guān)宋楠該怎麼過。”

陸青璃道：“其實也沒什麼，宋大哥也沒犯大過，不過是受牽連罷了，大不了便不當(dāng)官，咱們一家子和和美美在一起還不是一樣的快活。”

葉芳姑輕輕點了點陸青璃的小鼻子道：“哎，真要是你想的這麼簡單便好了；宋楠是做大事的人，豈是能天天守著咱們過小日子的，那還不憋瘋了他。再說這世間豈有樂土桃源？如果真能與世無爭的過日子，又怎會有你我姐妹這般悽慘的遭遇？宋楠便是不想平白受人欺壓，才顯得對權(quán)力及其渴望，這也是他最初的動力之一，他是看透了這一切呢。”

陸青璃輕嘆一聲，看著宋楠徘徊的身影不語，葉芳姑轉(zhuǎn)身回屋，片刻出來，胳膊上搭著一件大氅，對陸青璃道：“你去給他披上，早間天冷，別凍壞了他的身子。”

陸青璃點頭，抱著大氅悄悄走近宋楠身後，輕輕的披上宋楠的肩頭。

……

辰時，奉天殿外等候早朝的官員們已經(jīng)列隊等候，文官們沒有像以往那般酸溜溜之乎者也的打著招呼，也沒有相互間炫耀自己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得意詩作，更沒有相互壞笑著低聲交流昨夜春宵帳裡自家妾婢的長短肥瘦，他們一個個閉口無聲，臉上平靜，目光中帶著興奮和一絲殘忍。

內(nèi)閣三位大學(xué)士今日也收拾的清清爽爽，象徵文臣之極的仙鶴補子緋色官服熨的一絲不茍，輕易不用的象牙板也捧在手中。

今日是大日子，對文官們而言，新皇即位之後數(shù)月的壓抑和憤怒今日要全部發(fā)泄出來，他們將這今日視爲(wèi)一場戰(zhàn)役，戰(zhàn)役的目標(biāo)便是內(nèi)廷八虎及其黨羽。

剷除八虎及其黨羽，重振外廷威名，讓小皇上正德不敢輕視敷衍外廷衆(zhòng)臣。

這一戰(zhàn)，是決定了外廷的地位，以及能否限制住皇帝權(quán)力，在大明朝朝政中有話語權(quán)的生死之戰(zhàn)。

晨鐘響過，厚重的大殿門吱呀呀的打開，一縷朝陽從門外射入殿內(nèi)，一名當(dāng)值太監(jiān)跨出高高的門檻站在殿前臺階上，瞇著眼適應(yīng)著陽光，片刻後高聲喊道：“請諸位大人上殿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