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簡短一句,猶如三九天的一盆冰水,從翠縹頭頂直接澆了下去--翠縹脣角的笑容瞬間凍結:“公爺,奴婢……”
“以後這類事情統統稟告主母處置!”簡虛白見宋宜笑插好了最後一支玉簪,走到她身邊去拈起螺子黛,不耐煩道,“你是丫鬟,丫鬟就該歸主母管你懂不懂?!”
宋宜笑微微側臉,方便丈夫給自己畫眉,紅潤的脣翹起一抹嘲諷的笑紋:想架空自己?倒是好志氣!
只可惜簡虛白心目中爲他擺平後院的人選早就定了,除非宋宜笑實在不爭氣,不然怎麼可能輪到一個丫鬟來上躥下跳!
“待會用過了飯,翠縹你就來稟告吧。”宋宜笑待雙眉畫好,起身與簡虛白一道出內室了,經過臉色煞白的翠縹身邊時,才淡淡道了句,“事關夫君的安康,我怎麼能不上心呢?”
說著含情脈脈的睨了眼簡虛白--這會正好對面廊上有兩個下人經過,簡虛白本來神情漠然,瞬間就染了笑色,伸手替她挽了下披帔,柔聲道:“我沒什麼事,你切莫累著自己。”
對於宋宜笑故意咬重的“稟告”二字,渾不在意。
兩人特別恩愛的用過了早飯,簡虛白又陪妻子在庭中漫步了會消食,才依依不捨的去前院書房處理公文。
他一走,宋宜笑回到正堂坐下,就吩咐:“著翠縹過來!”
簡虛白才強調了妻子是府中主母,翠縹雖然不甘心,倒也不敢不來。
只是到場之後,眼角眉梢難免帶上幾分不忿。
宋宜笑冷眼看著並不點出來,只問:“夫君入口的東西竟然都不對勁,你這個貼身丫鬟心思都用在什麼地方,我也不說什麼了!你且說是誰做的吧!”
“奶奶可不要這樣講!”她沒打算立刻撕破臉,誰想僅僅略作敲打,翠縹卻破罐子破摔了,聞言冷笑出聲道,“奶奶進門那天,奴婢就跟您說過,奴婢伺候公爺十二年,不敢說從無差錯,卻也兢兢業業。至於說公爺這回吃的東西被做了手腳,這偌大燕國公府有多少下人,奶奶昨兒個也看到了!奴婢愚鈍,只得一個人,能發現這事已經不容易,卻要請教奶奶要怎麼個滴水不漏法?”
“你這張嘴,還真真是伶俐!”宋宜笑放下茶碗,溫和的笑了笑,“本是我問你的,你倒問起我來了?”
翠縹不相信憑自己的宮女出身、伺候簡虛白多年的資歷,宋宜笑昨天才過門,今天就敢拿自己怎麼樣!
所以肆無忌憚的頂嘴道:“奶奶不問青紅皁白,開口就說奴婢伺候公爺不用心,奴婢當然不服!”
“我問你話,你不服沒關係。”果然宋宜笑依舊和顏悅色,說的卻是,“我收拾到你服就成!”
溫溫和和的眼神看向巧沁--昨天還苦勸主子“不能心軟”的人,這會自不遲疑,上前兩步,掄圓了胳膊就是一個耳刮子!
翠縹被抽得原地轉了半圈,才難以置信道:“你--奴婢是太后……”
“你是太后跟前出來的又怎麼樣?”宋宜笑揭開甜白釉描金纏枝菊葉的茶蓋,吹了吹水面,悠然道,“我進門還是得了懿旨恩典呢!都是因著太后才能來這府裡的,可你一個奴婢,也配跟我比?給臉不要臉的東西,還真以爲我教訓不得你了?”
巧沁聞言又給了翠縹一個耳光,冷笑著道:“賤婢還有臉說自己伺候公爺用心?方纔公爺親口說了,你是丫鬟就該歸主母管。可主母問你話時你怎麼回的?!這麼一點不把公爺的吩咐當回事,也配提‘用心’二字?!”
“不要總打臉。”宋宜笑捧著茶碗,看著翠縹紅腫的面頰,眼神平靜若水,和藹道,“年輕女子,尤其還沒出閣,哪怕是下人,臉也是緊要的。”
她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吩咐,“如今她臉上這樣,好些日子怕都不能出門了。索性把腿也打斷吧,正好一起養傷!”
話音未落,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連巧沁也覺得這過門才第二天,就下這樣的狠手,是不是過了?
稍一猶豫,她試探著道:“這丫鬟瞧著弱不禁風的樣子,萬一腿斷之後暈過去,可能會耽擱了您問話?”
宋宜笑神色不露,心中卻暗贊她梯子遞得及時--什麼打斷腿當然是嚇唬翠縹的,錦薰到底年少經歷少,竟沒能接上,要沒巧沁斡旋,接下來她可要騎虎難下了!
“瞧她這沒規矩的樣子,橫豎是不會說了。”她把茶碗擱到案上,嗤笑,“何必浪費時間?待會夫君回來陪我用午飯,我正好給他說說這丫鬟的驕狂勁兒!”
翠縹本來氣得死去活來,手都一個勁兒的抖,打定主意被打死也不開口!可聽宋宜笑話裡的意思,卻是故意把自己折磨到暈過去,然後再在簡虛白跟前告狀?!
如今簡虛白擺明了非常“寵愛”新婚妻子,當著翠縹的面就說後院的事全部應該由宋宜笑過問--翠縹心想自己要不在場的話,宋宜笑還不得亂七八糟一頓說,把什麼錯處都堆砌到自己身上來?
所以絕對不能被打斷腿,萬一真的痛暈過去,按宋宜笑的狠毒,沒準藉口養傷,此後都不讓自己見到簡虛白!
這麼想著,她忍著吐血的心情低下頭,開始招供自己所知道的夜烏膏被調換之事……
因爲簡虛白中毒的事兒不能外傳,所以他服解藥都避著人。
給他收著解藥的,當然也都是心腹。
平常的話,是根本不可能出現夜烏膏被調包這樣的事的。
但前天燕國公府舉辦婚禮,心腹們忙前忙後的,這天又不是很冷,熱起來難免穿得單薄--衣物單薄了,很多東西就不大好放,便把解藥暫時放到了書房裡。
“那天晚上進過書房的,有府裡的大總管、二總管。”翠縹低著頭掩飾眼中的怨毒,“但他們當天都沒有什麼事一定需要去書房的。”
宋宜笑閒閒問:“夫君起初吃錯的那份夜烏膏,可查出是什麼做的不曾?對夫君的身體可有危害?”
“紀公公連夜尋人看了,說沒什麼問題。”翠縹咬牙答。
“看來這下手的人還知道分寸!”宋宜笑不屑的掃了她一眼,“只不過連夫君入口的東西都做上手腳了,顯然是存心不良的!最後卻又沒有害夫君的意思,這用心還真是古怪,嗯?”
這事兒肯定是翠縹自導自演的--這一點,不但宋宜笑,簡虛白心裡也不是沒數,否則新婚之夜時,宋宜笑問他吃岔了夜烏膏要緊不要緊,他怎麼說翠縹沒找大夫過去就不要緊?
這丫鬟倒也膽子大,以爲拖了府中兩個總管下水,必能抵消攪了主人洞房的過錯?
翠縹不接她的話,只低頭沉默。
宋宜笑想了想,吩咐左右:“帶她下去吧!讓她好好養傷,這養傷期間就不要亂跑了!”
巧沁應下,出去喊人--翠縹聞言一驚,下意識道:“你不喊兩位總管過來跟我對質?”
簡虛白討厭這府中舊有下人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了,翠縹不相信宋宜笑不知道。要不是這個緣故,她也不會弄這麼一出。按說眼下宋宜笑正可揀個便宜,召了兩名總管前來與翠縹對掐,自己坐收漁翁之利,怎麼會讓她下去呢?
“公爺把後院交給你,你居然連兩個下人都怕?!”翠縹思來想去,自己這會被迫退場,也只有這個緣故!她又驚又怒又氣又恨,高聲喊道,“你簡直……”
“怎麼做事的?”宋宜笑擡手欣賞著指尖的蔻丹,不悅一句,巧沁立刻喝道:“還不快點堵上嘴?深宅大院,哪容這樣喧譁!”
不過等翠縹被拉下去,其他下人也再次退到門外。巧沁與錦薰對望一眼,給宋宜笑沏了盞新茶,就悄聲問:“小姐做什麼現在不召見那兩個總管?叫翠縹跟他們狗咬狗,多少能給您省些事兒也還罷了,關鍵是現在這麼一鬧,恐怕那兩個還以爲您怕了他們呢!”
“做主子的要收拾奴才,多少手段使不得?”宋宜笑捧著茶碗,卻緩緩搖頭,“天下只有這丫鬟的法子才能打開局面不成?!我方纔問這翠縹不過是爲了出口氣,這府裡的人麼,我自有主張,你們不必擔心!”
巧沁這會也沒心情問她到底有什麼主張,因爲有更重要的一個問題要問:“方纔翠縹說,洞房那晚她……?”眼睛直直的盯在她點了守宮砂的位置。
“你們都知道他那解藥得吃個一年半載。”宋宜笑心想反正她們也不敢找簡虛白對質,就信口敷衍道,“所以這會本來就不大適合圓房--當然,這事對外可不能說出去!”
巧沁對她這番話半信半疑,但主子的閨房事,也不好刨根問底,只在心裡盤算著,回頭一定要好好給王妃稟告!
次日就是回門,夫婦兩個攜禮到了衡山王府。
韋夢盈這會肚子已經很大了,三天前又爲女兒出閣忙了場,爲策安全,如今還在臥榻,故而沒到前面見他們,只託了衡山王幫忙招呼女婿,自己則喊了女兒到榻邊說話。
關門清場後,自然先問女兒這三天過的好不好。
聽說了翠縹所作之事,臉色平淡:“高嫁麼,別說太后跟前出來的人了,就是燕國公府裡的尋常丫鬟,怕也有些不服!你做的很好,憑是什麼來歷,歸根到底,奴婢就是奴婢!一府主母,就得有這樣的氣勢!不然還當什麼家作什麼主?”
她沒打算現在太指點女兒管家,畢竟女兒要太能幹太順心了,不需要求她這個娘幫忙,如何感受得到親孃的重要?
所以說了這麼幾句,就關心起女兒女婿的閨房之事了:“他對你……還滿意麼?”
……巧沁還沒尋著機會告密,韋夢盈不曉得內情,故有此問。
宋宜笑抿了會嘴,才把之前搪塞巧沁的理由搬了出來,然後作害羞失望狀,以爲可以混過去。
誰想韋夢盈聽完之後,淡定的呷了口玫瑰露,才道:“當初知道他中毒後,我曾以重金賄賂了太醫院院判。”頓了頓,“就是他剛還朝時,給他請脈的人。”
說完直直看著女兒,眼神嘲弄。
宋宜笑暗擦一把淚,坦白:“我錯了!我只是想著娘快生了,怕這眼節骨上,把您氣著!”
“乖!”韋夢盈笑了,“娘隨口說說的,沒想到你果然在扯謊?”
宋宜笑:“……”親孃城府這麼深,叫做女兒的怎麼混?
這天宋宜笑被親孃教訓得頭暈眼花,到傍晚回府時才能脫身--馬車出了王府,她尚且心有餘悸的擦了把汗。
簡虛白今日依舊陪她坐車,見狀薄脣暗自一勾,也不知道是猜到她這一天的經歷在幸災樂禍,還是單純想笑,這時候外頭卻有騎士勒馬過來,隔著簾子低聲稟告:“公爺,裴家總管在前頭求見,說有要事相求!”
“裴家?”簡虛白與宋宜笑對望一眼,都感到很疑惑,“裴家有什麼事情求到咱們頭上來?”
還急到無暇在燕國公府等待,一路追到衡山王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