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珍?”韋夢盈心知不妙,當下也不再去尋找韋嬋與陸釵兒了,定了定神,流露出幾許楚楚可憐之態,喚著宋緣的字,“你怎麼會在這兒?”
“自然是在等你。”宋緣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俯瞰著她,良久,久到韋夢盈的楚楚可憐已經開始僵硬,他才淡淡道,“等著……送、你、上、路!”
感受到他眼中毫無掩飾的殺意,韋夢盈不必僞裝也已臉色煞白,她極勉強的笑道:“故、故珍!你快別開玩笑了,瞧我這一身溼的……你後面那間木屋有衣衫麼?有的話,借我一身換換?”
說話間,似不堪山風凜冽的抱了下胸,溼漉漉的衣裙緊緊的貼在肌膚上,愈顯得身段窈窕、曲線玲瓏。
只是宋緣看在眼裡,卻依然面無表情,反而猛然出手捏住了她下頷,嗤笑道:“你總是這樣——以爲天天下的男子沒有你不能傾倒的!什麼時候,都不忘記賣弄風情!”
他話語刻薄,韋夢盈面上神情越發驚惶,心中卻反而定了定:她最怕宋緣恨自己恨到不由分說直接下毒手,如今宋緣固然言辭惡劣,可既然肯開口,那麼她未必不能爭取生機!
何況,救起她的韋嬋與陸釵兒固然不安好心,但船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翻的。岸上留守的下人,不可能全部被宋緣買通!
這會定然已經有人在搜尋救人了。
韋夢盈作爲今日東道主的婆婆,無論輩份還是身份,都是此番遊湖遇險之人中最緊要的。施救之人自然也會優先找到她。
拖的時間越長,那些人找過來的可能越大!
想到這裡,韋夢盈神情又是一變,從可憐兮兮變成了冷漠中透著自嘲,還有隱隱的憤怒:“你說我時刻不忘記賣弄風情,我這輩子除了嫁給你,以及現在的丈夫衡山王之外,卻又與何人親近過?!所以你有什麼資格怨恨我?你我本是結髮夫妻,可是你娘空口白牙污衊我時,你卻只會聽她信她!我若不改嫁離開宋家,難道等著她串通外人,裡應外合栽贓我私.通,好叫我死得身敗名裂,且連累笑笑跟孃家麼?!”
她眼淚洶涌而出,表情卻越發傲然,冷冷望著宋緣,“你跟你娘這樣輕看我,無非是因爲韋家門楣低!要怪只能怪我當初年少無知,信了你的承諾,以爲你當真沒有門第之見——我真是傻呵!你可是海內六閥之一、江南堂嫡傳!擱在百年前,我這樣的出身,便是給你做丫鬟都沒有資格,卻因你一時喜歡做了正妻,又怎麼可能落得了好?!”
“我瞧不起你出身?!”宋緣原本就陰沉的臉上,驀然閃過一抹潮紅!他心傷到極點,也心寒到極點,“我確實出身不俗,且深得父輩遺澤,自己又在弱冠之年考取狀元……”
多年前的一幕幕閃過他眼前——如今的江南堂已經衰落得不成樣子,世人感慨蘇家祖上源遠流長的時候,偶爾纔會有人提起,宋家當年曾是不弱於青州蘇的高門。
甚至連宋宜笑這個宋家嫡長女,對自己祖上的輝煌,也是從蘇家人口中才得知的。
但實際上,在宋嬰還在世時,江南堂的聲名,絕不比蘇家差!
皆因宋嬰與顧韶一樣,少年成名,名動天下。
否則何以他去世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當朝巨擘的顧韶對他念念不忘不說,連裘漱霞那樣驕橫傲慢之人,提到他也是讚不絕口?
有這樣一個爹,宋緣又是年方弱冠就高中狀元,人也生得白皙俊俏,可想而知他當年的風頭,絕不在前兩年的蘇少歌之下!
若非當時皇室沒有適齡公主,他多半會被選爲駙馬。
但皇室沒有合適的公主,宗室、權門、貴胄……想跟宋家結親的卻多如過江之鯽。
其中還包括顧家——那時候顧韶跟宋嬰已經口頭上約好了,將顧韶膝下最喜歡容貌最好的一個女兒,許給宋緣。
洪州顧氏的祖上不如江南宋,但在這個閥閱沒落仕族泯然的時代,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且無論顧韶還是宋嬰,都很信任對方教導子女的能力。
原本宋緣已經認可了這門婚事——可就在消息公開前不過數日,他出城踏青,在一條小河畔偶遇扭傷了腳的韋夢盈,誤打誤撞認識後,竟是一見鍾情,回去就說不要顧家小姐,只想娶韋家女孩兒。
Wωω● ?????● ¢O 他原以爲宋嬰一定會勃然大怒,繼而堅決反對,爲此做好了迎接父親狂風暴雨的準備。
可他萬沒想到的是,宋嬰聞言之後卻只沉默半晌,確認他非韋夢盈不娶後,便爽快的去顧家與顧韶說明情況,斟茶賠罪,而顧韶問明情況後沒有計較,很快給女兒另擇夫婿,宋顧聯姻之事,就這樣悄然不了了之——這絕對不是宋嬰平常的脾氣,但這份疑惑一直到宋嬰臨終前才得以揭開。
他的父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用渾濁無神的目光看著他:“江南堂祖上常出情種,卻往往沒有好下場,你好自爲之吧!”
宋嬰根本就不贊成他娶韋夢盈,之所以肯答應,不過是懾於祖上記載那些人的舉止,擔心強行聘了老友之女進門,反而害了女孩兒一輩子,也怕唯一的兒子鬧出個三長兩短來,絕了宋氏傳承,不得以之下的妥協罷了。
這門婚事之後沒多久,他就鬱郁去了。
宋緣回想起父子訣別的那一幕,不禁淚流滿面:“你才進門時,娘要給你立規矩,你回房後就與我抱怨,道娘瞧不起你出身——爲了不傷你心,我從來不在你面前提家世,以至於笑笑在宋家好歹長到八歲才被你接走,卻連自己乃江南堂之後都不知道!我若是輕看你出身,何至於爲了你的想法,耽擱了嫡長女的教誨?!”
他因著激動,扼住韋夢盈的手越發收緊,厲聲道,“你根本就是心知肚明!你知道我真心悅你,捨不得你受委屈!所以你一會抱怨我們母子瞧不起你出身,一會抱怨娘對你有偏見,只因只要你這麼說了,我必定會安慰你哄你,對你愈加千依百順!”
“現在想來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偏偏我獨自出遊碰見了你,偏偏你崴了腳身邊還沒人照顧,不得不向我求助?!”
“韋家雖然門楣不高,但到底出過幾任小官,你也是打小有丫鬟伺候著長大的!”
“既是春日出遊怎麼可能沒帶下人?!”
“即使下人暫時離開,我在那兒跟你說了半晌話,爲何也不見人來找你?!”
“最後我不得不用自己的馬送了你一程,就在這程路上,你……”
他自嘲的笑出了聲,“你教我從此……萬劫不復?。?!”
“是!”韋夢盈感到下頷被他捏得生痛,彷彿骨頭都要裂了,卻不敢呼痛,只強忍住恐懼,也淚如雨下,悽然道,“我當然知道你心悅我!否則憑我的出身我憑什麼敢跟你抱怨?!我更知道你這些年都沒有忘記我——可是,誰叫我在宋家時生不出兒子?!誰叫笑笑只是個女孩兒?!誰叫你娘重男輕女,視我這個生不出兒子還不許你納妾的兒媳婦如眼中釘肉中刺?!”
她豁出去一樣的尖叫起來,“因爲你有那樣一個娘!你再疼我又有什麼用?!你總以爲你把我保護得很好,總以爲你對我已經夠好!卻不知道你不在府裡的時候,我過得有多麼心驚膽戰!”
“那是你親孃呵!”
“趁你不在的時候害了我,甚至害了笑笑,你就是後來知道了真相,你會拿她怎麼樣?!”
“你敢拿她怎麼樣?!”
“你還要提笑笑——你怎麼有臉提笑笑!”
“笑笑可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當年她被柳氏賣給鴇母,堂堂江南堂大小姐啊,被虧待到這份上——姓龐的老東西是怎麼做的?!”
“那是你的親骨肉!”
“也是那老不死的骨血!”
“何況我這個低門出身的兒媳婦?!”
“你口口聲聲怪我辜負了你,可曾想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根本就是你親孃???”
“你沒膽子反抗她,卻來拿我當替罪羊?!”
感受到宋緣下意識的鬆開了手,韋夢盈心中暗喜,面上卻越發憤懣悲痛,她似不堪承受的緩緩蹲了下去,胡亂抓著面前的草葉,繼續嗚咽道,“王爺待我雖然不壞,可能做髮妻誰肯做續絃,去養一羣跟自己沒關係的孩子?!若非在宋家實在待不下去,你當我傻的麼?!爲什麼要走?!尤其你我還有一個女兒,我當時根本帶不走她!”
“你還是這樣能言善辯?!彼尉壍皖^望著她蜷縮在自己足前哀哀哭泣的樣子,眼中變幻萬千,良久,他苦澀一嘆,道,“你當我真的不明白嗎?娘確實對你不好,但,連我爹都不敢在婚事上勉強我,何況是娘?!”
尋常人家也許會仗著長輩身份,強拆鴛鴦。
做晚輩的再傷心,時間長了也就好了。
但宋家不一樣,這一族祖上那些情種,爲了心上人可謂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最要命的是,心上人若死在他們前頭,他們基本上也不會好好過日子了。
所以龐老夫人再厭惡韋夢盈,在韋夢盈改嫁之前,她也沒動過毀了這個兒媳婦的念頭。
不是不忍心,是投鼠忌器。
畢竟,宋緣已經是三代單傳了!
韋夢盈聞言,知道宋緣殺心已定,今日單靠言語交鋒,逃出生天的希望已經十分渺茫。
而且拖了這麼久,也不見人來,顯然要麼山谷太隱蔽,不容易找到;要麼就是方纔不見了的韋嬋與陸釵兒,設法哄過了搜尋的人。
總之,她獲救的指望已經非常渺茫。
明白了這一點,她反而不哭了:“這裡就是你替我選擇的埋骨地?卻不知道爲什麼還要起一座木屋?我以爲,你既然這樣恨我,該想著讓我曝屍荒野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