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達目的地,到奉揚的時候正好是清晨,雖然天色還未全部亮透但是能感覺到天色已經變了,呼嘯的濃雲捲起狂風,將遍地的石子吹得咕嚕嚕的滿地亂滾,街道兩旁雖然還沒有積雪,但是街上的人都已經穿上了厚厚的冬衣,這就是奉揚的冬天,這就是北方的冬天。
她連走上一步都會覺得自己的牙關都在發顫,嘴裡的哈氣已經冷到幾乎凝固,就連氣息都凝結在了空氣之中,她不知道原來北方的冬天竟是這樣的冷。她原來一心好奇的冬天平沙莽莽與海相較的雪就是在這樣的低溫下誕生的,她突然覺得由衷的恐懼,這種身在異鄉的孤苦伶仃的感覺簡直讓她崩潰的邊緣。
她不知道盧家的官邸在哪裡,更不知道盧佑嘉的辦公廳在哪裡,天下如此之大她卻是什麼都不知道,她望著眼前口音不同的異鄉人,乃至面目皆非的街道幾乎是頭皮發麻,驚恐到極致。
子衿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行走,問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她問的都是街邊的普通百姓哪裡會有人知道盧家的官邸在那裡。
風是越刮越大,天空中開始落下噼噼啪啪的雨點來,就連秋雨都同金陵不一樣,金陵的雨是那種柔美而嬌豔的淅淅瀝瀝,若有若無的雨絲。但是奉揚的雨卻是和綠豆般大小的雨點,落在人的皮膚上幾乎是打得生疼。
子衿終於問到了一名即將要上車的好心的中年富商,他自稱有一次因爲貨物被當日的奉軍扣押,曾去盧家拜訪過一次,不過被拒之門外,而且那也是多年前的舊事。他只記得當年盧家的官邸祁山官邸在奉揚的郊區,在祁山公園的山腳之下,具體位置是完全記不清楚了。
她多方努力之後終於有了結果,幾乎是激動到痛哭流涕,忙不迭的想要僱傭一輛人力前往祁山,她拿出了大把的錢來請求車伕將她帶去祁山。
由於在來的路上不斷的過關卡,不斷的打點,到僱傭完一輛黃包車至此爲止她的身上的錢幾乎是所剩無幾了。
天是越來越冷,她坐在黃包車上幾乎是停不下來的打哆嗦,天空中的雨點是逐漸能看得清顏色了,是淡淡的白色。她伸出一隻手來將那些似雪非雪接在手心裡,原來這就是雪啊,她這是第一次見到下雪,但是心中卻沒了以往的雀躍,她是要去見他的,見那個能救她丈夫一命的男人。
這條路是這樣的漫長而挫折。。。。。。現在終於能看到希望了,她這樣想。
臨近中午的時候遇到了關卡,那黃包車伕也是個老實人,用一口濃重的北地方言衝說了一番話,她只能聽懂個大概,那車伕的意思是,前面的關卡他過不去,需要專門的通行證。
子衿向那車伕道謝之後,便自己獨身一人徒步往前走,沒走幾步就有兩個荷槍實彈的衛兵端著步槍朝著自己走過來,開口便是,“哪來的?什麼人?
”
子衿連忙解釋道自己去盧氏官邸有要事求見。
那兩名士兵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對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本正經的道:“去祁山官邸,你有通行證麼?”
子衿一聽,李朝淵的通行證和終於派上了用場,於是忙不迭的從大衣的口袋裡掏出那張被她當做珍寶的通行證。
其中一名士兵接過通行證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是皖軍的通行證,這個。。。。。。”說著有些爲難的不再說下去。
子衿見狀連忙將身上的所有剩下的錢一併全部掏出塞到那士兵手裡,“求軍爺行個方便,我實在是有要事要啊!”說著一臉的愁容。
那士兵將那些錢還有一塊銀元放在手裡掂量了一下,擡起頭看向子衿,“進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我們北方的規矩,要是外人上山來要搜身檢查,不能帶任何的槍支和武器,你有麼?”子衿一聽連忙搖頭說沒有,說罷將大衣的口袋向外翻出來。
那士兵見狀,撇了撇嘴,“大衣拉開,脫下來。”語氣並無幾分猥褻的意思,看來是例行檢查。
於是子衿咬了咬牙,將大衣脫下來只穿著一身經過多日顛簸勞碌,早已髒兮兮的旗袍在那士兵跟前轉了個圈。大衣脫下來的瞬間她幾乎是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都在一瞬間結成了冰,風是那樣的冷冽,刺得她的肌膚是生疼無比。天上的雨夾雪仍舊在不停的下著,她幾乎看見自己頭髮上的水珠正在不停的從眼前滴落下來,劃過脖頸,浸透了衣領,凝結成無情的麻木。
兩個士兵打量了一下便放了子衿過去,過了關卡纔算是徹底的進入了祁山公園,她沿著一條寬闊的山路不斷的往前走,雪還在下著,她已經被凍到沒有了知覺,但是仍舊咬著牙不停的往前走。慢慢的雨夾雪變成了徹底的雪花,像是漫天飛舞的精靈從天而將,山路逐漸的被一層薄薄的銀白色所覆蓋。
子衿一排單薄的腳印就像是印章一樣印在了白色的馬路上,這也許是她這一輩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條路,這是生命之中最爲險峻的大彎道,簡直是要摧毀她生命之中積蓄下來的所有勇氣,她看不到任何一幢房屋的碧瓦飛檐,白色遮蔽了視線,更是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有多麼的漫長。她的希望逐漸的消弭但是過不了多久又會重新的振作。
她的家庭遭逢變故,一夜之間變成變成他人手中的傀儡玩偶,用來操縱泄憤,但是她接下來的生活並非如她所想的那般煉獄樣的生活。
那個男人給了她像姣好的容顏般風和日麗的生活,至少,不再有那麼多根鞭子,用她的母親做要挾,來從四面八方折磨她。
他說:“因爲常洵喜歡妹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真的,真的。”
“子衿。。。。。。別哭。消炎藥。。。。。。對不起。。。。。。我,弄不到藥了,這
次,不能再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子衿,我不僅是怕你喪命,我是這樣的害怕,我還怕盧佑嘉趁此。。。。。。我看到,那天,盧佑嘉看你的眼神是那樣的。。。。。。大不了我出城去自首,我死了沒關係,但是你一定不能去見他,你答應我子衿!子衿你不要離開我。”
“不行,我怕吃了糖人以後,妹妹就會不在了,我捨不得吃。”
她記得他用熟稔的日語對她說:“天下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只要讓生命的太陽自內心升起。”
想到這裡她又會重新振作,繼續往前走,北方的這個季節已經是晝短夜長的分外明顯了,天色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暗了下來,中午的片片飛雪化作了此時的鵝毛大雪,如銅錢一樣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犀利的北風如同一把把利劍,不只是刺得人皮膚生疼還刺到人的心裡去。
呼嘯的狂風夾雜著飛舞的雪花瞬間矇蔽人的雙眼,她一頭的長髮早已被凍成了一縷縷的冰溜子,就連睫毛上也凝固了一層刺眼白霜,直教人睜不開眼來。
她已經看到了遠處的宅邸透出的燈光來,她就在這漫天飛雪中艱難的跋涉,一步步的往前,在冷冽狂妄的北風中追尋著近在咫尺的一點點燈光,但是在子衿昏花的眼裡,那光微弱到如同風暴潮來襲的洋麪上遠處的燈塔,讓人聯想到自身難保的舴艋之舟,更遑論爲他人指路。
近了,近了,更近了,馬上就要到了。。。。。。
但是忽然間一陣熟悉的心悸涌上心頭,子衿幾乎連呼吸都凝固在了冰天雪地裡,馬上就到了,馬上。。。。。。
她伸出一隻手不停的拍打著自己的胸口,企圖抑制那一陣陣的心悸,腳下卻仍舊是不停的往前走,一步一步。。。。。。
“噗通”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赫然是子衿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摔倒在了茫茫的雪地裡,她顫抖著想要爬起來,但是全身好似被注了鉛水,任憑她如何掙扎也無法支撐起沉重的身體,她趴在雪地裡狼狽的用處最後一點力氣吼道:
“盧將軍,盧將軍。。。”但是聲音卻微弱到讓自己也無法聽清,盧家的官邸近在眼前但是她卻無法夠到,祁山公園的山路上是空無一人。
她用手肘支撐著自己拼盡全力向前爬去,一點一點。好痛。。。好冷。。。分不清是心痛還是身體痛,“咚”的一聲她再也堅持不住,直直的趴在了雪地裡。
但是她卻將手伸得老長,彷彿要抓住溺水前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翰卿,盧將。。。”
只差一步,祁山官邸只差一步了。
她幾乎是痛哭失聲,但是就連她自己都沒聽清最後一個音發來出,就已經徹底的攤在了雪地裡失去了知覺,像一隻困厄到瀕死的小獸,任由漫天飛雪和昏黃天空的惡意嘲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