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藍爬上車,靜靜地坐下來,把頭埋在雙膝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救活張華,如果我不是看上那家宅子,我也不會出手去管這閒事!”
她的心裡充滿自責和內疚,眼淚象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把長裙襬湮溼,一塊淡紫色的絲帕從一旁遞過來:“說什麼傻話呢?倒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我聽聽!”
秦藍接過絲帕,捂在鼻子上重重地擼了一把,用帶著哭腔的語氣把自己用醫術換來烏衣巷十五號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然後又把今天張華去大理寺告狀的事情說了一遍。
宋知寒一動不動安靜地聆聽著,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秦藍一直不停地講著,她的預感,她的直覺,她的害怕……
金魄在車廂裡點起一支燭,宋知寒看著燭光下的秦藍,只覺得她份外可愛。長長的捲曲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說到激動處,兩條細細的長眉毛跳動起來,臉上的表情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生動有趣……
“你爲什麼這麼想要一家醫館?”宋知寒低聲問:“你父親給你的月銀不夠花嗎?”
若是這樣,宋知寒會考慮每個月給秦藍一筆月銀。
“哦!”秦藍臉紅起來:“我父親給我的月銀倒是夠花,不過我想有個自己的產業!我不想一輩子都靠……我父親!”
她翻翻手腕,把紫色的絲帕卷在手指頭上,又放開來,眼前這個人是自己未過門的夫婿,也是自己最想逃離的人,怎麼能把自己想開醫館的真正原因告訴他?
唉呀!秦藍才發現,面對一個最好的聆聽者,自己講得興起,自己竟然把內心深處最重要的一些內容暴露了出來。
秦藍打住話頭,撩開車簾一看,外面的天空全都黑了下來,天上銀色的星辰彷彿綴在黑色幕布上的寶石一般閃閃發光。
“哎呀!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嗯!”宋知寒點點頭:“金魄,把秦小姐送回國相府!”
馬車重新啓動,車廂裡的兩個人沉默下來,一種奇怪的尷尬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
宋知寒咳嗽一聲:“張華狼心狗肺,此人不殺難以告慰張氏和張義的在天之靈!”
“多謝太子殿下爲百姓申冤!”
“這個是自然。那烏衣巷十五號,秦藍姑娘可還有興趣開醫館?”宋知寒的眼光在燭光裡看起來彷彿有火苗在其中跳躍!
“唉!”秦藍長嘆一聲:“我,我不想再踏進那裡半步!”
那股惡臭和飛舞而出的黑壓壓的蒼蠅,真是秦藍的夢魘!幸好沒有親眼看見井裡的慘象,若是親眼所見,只怕秦藍會一連做上好幾個月的噩夢。
“那也行!”宋知寒說:“不如把那處房子賣給我!我再另找一處合適的地方讓秦藍姑娘開個醫館,你看可好?”
“賣給你?”如此兇宅,居然有人肯接手,秦藍心裡一喜,旋即又黯然,說:“不好吧!那裡死了人,不吉利,賣給你,你也不好出手!”
“呵!”宋知寒不由得笑出聲來:“我以爲你只關心銀子,想不到也會替別人考慮!”
“沒事!我是什麼人!你交給我,我定然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宋知寒安慰秦藍。
兩人說著話,來到秦府門口,金魄將馬車停下來。
掀開車簾,秦藍走下馬車,她向宋知寒深深一福:“多謝太子殿下!”轉身朝府裡走去。
宋知寒凝視著秦藍的背景,臉上顯出若有所思的模樣,直到秦藍完全走進秦府,他收回目光:“金魄,我們走!”
秦藍邁進秦府的高門,走了沒兩步,突然從門後竄出來幾個黑影一把按住秦藍,大聲地吆喝:“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
秦藍一驚,藉著府門口晃動的燈籠的光線,看清楚原來這幾個黑影是府裡秦張氏常用的幾個老嬤嬤。
“你們幹什麼?想以下犯上?”秦藍大聲叫起來,這些嬤嬤的手勁極大,把秦藍的手臂反扭在背後,壓在牆上讓她動彈不得。
從彎曲的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秦藍心中暗叫不好,看來秦張氏有備而來,今天這一劫,自己能否躲過?
秦藍只能放聲大罵,尖利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夜裡傳得極遠。
秦張氏從門後的陰影中走出來,身旁跟著一臉奸笑的秦艾艾和秦朝暉。
“你還有臉回來?”秦張氏說:“你知道現在什麼時間了嗎?相府的臉面都要被你丟盡了,相府嫡長女夜不歸宿,明明和太子殿下定了親,卻和二皇子殿下公然共乘一騎,被外人看了,還說我這個庶母管
教無方!今天我就要好好地給你立個規距!”
“來人,家法侍候!”秦張氏厲聲說道。
秦朝暉從一旁拿過一條長長的藤鞭,一頭漆成淡淡的金色,這便是秦府用來教育不聽話子女的家法,獰笑著朝秦藍走過來。
秦藍背過身去,還想掙扎,身旁四名粗壯的嬤嬤把她狠狠地壓在牆壁上,讓她動彈不得。
“有本事,你們今天打死我,只要不打死我,總有一天我要弄死你們!”
秦藍大聲地說,她要記住這一張張猙獰的面孔,總有一天連本帶利一併還給這些人。
“打死你!”秦張氏臉上做了一個極度誇張的表情,仰頭望天,雙手一攤:“我好怕怕哦!我好怕怕,打死你會要給你償命?你那個孃親是怎麼死的?你又是怎麼變癡傻的?我都做過一次了,還怕再來一次!”
“況且,我們艾艾上頭有人啊!”秦張氏得意地說:“我們弄死你,也是奉了人家的意思!你還是別掙扎了!不然我們便把剛纔送你回來的那個野男人一起抓來算賬!”
“啪!”一聲脆響,那藤鞭終於落到秦藍的背上,若干根細刺扎進秦藍的皮膚,引起一陣尖銳的疼痛,秦藍渾身一顫,忍不住叫了出來,旋即,她便緊緊地閉上了雙脣,再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哀叫。
“還真有骨氣!”秦艾艾在秦藍身邊走了一圈:“叫啊,怎麼不叫了!你下午和二皇子共騎一乘的時候有說有笑,那陣的氣勢那裡去了?”
“啪!”又是一鞭呼嘯而來,秦朝暉武氣五級,此刻用了全力,每鞭打下來,在空中帶著呼呼風聲,每一下都打得秦藍渾身一顫,兩鞭下來,秦藍薄薄的衣衫被撕開兩條大口子,背上嬌嫩的肌膚皮開肉綻。
還沒等秦藍喘口氣,第三鞭的呼嘯聲又在耳邊響起,秦藍咬住下脣,將全身的力氣用來集中在背上準備迎接這一鞭。
她已經打定主意,今晚就算是被活活鞭死,痛死,也絕不低頭,本來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不是什麼壞事,沒準還能穿回去了。
況且看這張氏三母子的模樣,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個由頭,絕沒有輕鬆放過秦藍的理由!既然如此,又何苦去求饒?
等待中的劇痛並未如期而至,鞭聲的呼嘯聲在半空中突然中止。
秦藍擡起頭來一看,只見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秦朝暉身邊,腰間一把金色的長劍,一隻手擒住秦朝暉舉著鞭子的手,舉在半空中。
78Ya“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從門邊響起來同,那個聲音冷冽無情,聽在秦藍的耳朵裡卻彷彿天籟一般動聽,她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
秦張氏和秦藍一怔,回過身來,只見秦府大門外坐著一個黑影,雖然是坐著的,但是門外懸著的燈籠發出柔和的光暈,把他的身體勾勒出一道金邊,看上去顯得格外高大。
秦朝暉是個渾人,他抽回手,舉腳向攔著自己的黑影踢過去。
黑影的身手快得讓人眼花,暗夜裡一道金光,秦朝暉手裡的長鞭化作兩段,他被人掄起來,一個背摔,重重地扔在地上,吃了個口啃泥。
金魄垂首站在秦朝暉身前,兩手緊握,渾身是掩飾不住的怒氣在雄雄燃燒,這些人也太不象話了,居然絲毫沒有把太子殿下放在眼裡,秦藍再不濟,也是未過門的太子妃,居然敢這樣對待她。
秦張氏愣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門前的人是當今太子殿下,宣承燁。她嚇得魂飛魄散,跪倒在地:“參見太子殿下!”
秦張氏和秦藍跪倒在黑影面前,心裡暗自叫苦,想不到今晚把秦藍送回來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而且他並未走遠,竟然看到自己三人欺負秦藍的場面。
見主子跪下,按住秦藍的四名嬤嬤面面相覷,爭先恐後地放開秦藍跪倒在地。只有秦朝暉還躺在地上,沒有動彈。
金魄收回自己的長劍,重重地踢了秦朝暉一腳:“裝死呢!裝什麼裝?”
宣承燁冷冷的聲音傳過來:“金魄,剛纔此人抽了秦姑娘多少下,你就按一比十抽回去就好!”
“遵命!剛纔好象秦公子一共抽了秦大小姐三鞭子!那金魄便抽他三十鞭好了!”
金魄向著宣承燁行了個禮,撿被砍成兩段的皮鞭,握在手裡試了試:“不錯,雖然有些短,不過抽死狗倒也夠了!”
他掄起皮鞭,朝著秦朝暉身上狠狠地抽下。
“一,二,三……!”
金魄的武氣早已達到九級,武氣每提高一級,戰鬥力呈現幾何數級的提升,金魄才抽了五鞭,秦朝暉身上早已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
他滿地翻滾,發出哀嚎。
秦張氏早使了個眼色,讓一個站在黑暗中的嬤嬤速去找老爺,她和秦艾艾並排跪在宣承燁面前想要求宣承燁放人又不敢開口。
秦藍扶著影壁轉過身來,她背後兩道鞭傷,鮮血淋漓,一陣火辣辣的痛傳來,她這具身子本身不算健壯,這些天爲了斛珠胭脂已算是積精憚智,今天又被張華的事情一刺激,又捱了兩鞭,此刻便覺得有些撐不住,身體在燈籠的光影裡搖搖欲墜。
宣承燁遠遠地望見了,只覺得心下一陣絞痛,都怪自己行動不便,才讓秦藍受了這樣兩鞭。
其實秦藍的呼喊他早就聽見,只是,他需得藉助輪椅代步,一時走不快捷,等到趕到秦府門口的時候秦藍已經生生地捱了兩鞭。
宣承燁沒有想到秦府的人竟然會如此大膽居然會公然地對嫡長女行家法,聯想起此前秦張氏的話,秦張氏說自己上頭有人!哼!宣承燁冷哼一聲,心往下一沉,他知道那人是誰,他的身體癱廢不用,秦藍的母親早亡,癡傻這麼多年,應該都是拜此人所賜!只是!宣承燁長吸一口氣,他現在的能力還不夠,此人還動不得,更不能打草驚蛇!但是總有一天要把這一切清算乾淨。
他的手指重重地握著紫檀木的輪椅扶手,如此用力,以至於紫檀木的做的扶手發出一聲清脆的喀嚓聲,出現一道細微的裂縫。
黑暗中有人提著燈籠飛快地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老臣接駕來遲!”秦忠元的聲音從黑暗中遠遠地傳來,他用和年齡不相稱的迅捷速度撲到太子的座前,伏下身體行了個大禮。
“秦愛卿!”宣承燁的聲音冷得象千年寒冰,他一指靠著牆站著的秦藍:“你給我解釋一下,寵庶滅嫡就是秦家的家規麼?”
秦忠元的頭伏得更低。
“寵庶滅嫡”在大齊國一直是禁忌,因爲當朝從第一皇帝開始,便是立長立嫡,毫無例外。宣承燁雖然是個殘廢但是依照大齊的慣例,下一任的皇帝非他莫屬。
除非出了什麼意外,能讓他在即位前死去!不過,現在看來離他繼位的時間到是越來越近了,而當今皇帝雖然對宣承燁的身體狀況有些不滿意,但是好象也沒有要廢黜他的意思。
秦忠元今天下午拜會了毛貴妃的兩位兄弟,分別是左丞相毛宇和鎮遠大將軍毛宙,這兩兄弟對秦忠元牆頭草的態度極爲不滿,一直要他表明態度。
這兩人在朝中如今藉著毛貴妃的得寵,一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秦忠元在心中權衡再三,回到府裡面便對秦張氏要家法處置秦藍一事採取了縱容的態度,可是沒有想到半途中卻插進來一個太子殿下!宣承燁的寒著一張臉,居高臨下地對秦忠元說:“今天本王身體不適,臨時在街上遇到秦姑娘,就請秦姑娘爲本王臨時診治了一番,現在本王感覺好多了!《秦氏醫經》的傳人果然名不虛傳!只是耽誤了秦姑娘回府的時間,本王萬分抱歉!”
“沒有想到,秦藍姑娘一回到府裡,便受到庶母如此刁難!”宣承燁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起來:“秦忠元了,你可知罪?”
“老臣知罪!老臣知罪!”秦忠元不停地叩著頭,髮髻披散下來,青石的地面上隱隱出現幾絲鮮紅的血跡。
看見老爺如此誠惶誠恐,秦張氏也驚嚇得不輕,她帶著秦艾艾象搗蒜一樣向宣承燁叩著頭:“民婦只爲了教育秦藍謹守閨訓,沒有想到原來秦藍下午竟然是去給太子殿下看病去了,民婦若是知道這樣的情況,怎麼也不敢找秦藍的麻煩!請太子殿下大人大量,原諒民婦的粗俗無狀。”
秦藍靠著牆壁,只是冷笑,她的背痛得象針扎一般,此刻見秦家人變臉如此之快,心裡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好笑,連最後一絲血緣親情也湮滅無蹤。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突然一名丫環擠進羣來,手裡抱著一件大氅,正是秦藍的貼身丫環碧桃。
碧桃看見秦藍衣衫襤褸,衣襟帶血的模樣,瞬間便哭了起來:“小姐,你今天好端端地出地翠竹院,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把手裡的大氅披在秦藍的身上。
“沒事!”秦藍搖搖頭。
宣承燁驅動輪椅走到秦藍面前,冰冷的臉孔在燈籠下顯出一絲暖意:“你還好?”
“嗯!死不了!”秦藍扶在碧桃的肩頭,站直身體,背後的鞭痕早已結了血痂,她這一站直身體,血痂被崩開,幾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背脊流了下來。
“這是大內密制的金創藥!對鞭傷效果不錯!”宣承燁遞了一隻綠色的小瓷瓶給秦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