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怎樣回到公寓。謝慕蘇只記得自己將手中的文件全數扔到林初戈的臉上, 便奪門離去。後來,便哭倒在寧雙牧的懷中。
她從牀上坐起身,看了看櫃子上的鬧鐘, 凌晨四點。出了臥室, 便見到寧雙牧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聽見動靜, 他溫和地笑:“醒了?餓嗎?”
他的神情疲憊得很, 她的眼圈霎時紅了:“對不起, 本該慶祝的日子被我搞得一團糟,還害得你一夜沒睡。”
“是我不對,我應該早點告訴你。”他內疚地說道。
她縮進他的懷裡, 仍有些傷心:“爲什麼是初戈的母親呢?如果不是她的母親,我的父母就不會成爲一對怨偶, 一個從雲端墜落客死他鄉, 一個愛而不得被恨意束縛……不, 也許沒有她的母親,謝朗逸也會愛上別的女人……可爲什麼偏偏是林初戈的母親呢……我知道上輩人的事不能怪罪在她的頭上, 可一想到年少時的事,就沒辦法不遷怒她。”
他默不作聲,只是將她摟得更緊。
她又突然惱火起來:“初戈又爲什麼要道歉呢?她越是道歉我越會心安理得地認爲她也有錯。這不是給我無理取鬧的機會嗎?!”
他無奈地笑,聲音低啞道:“歸根結底,一切的起因都是我爸造成的。當初若不是我爸負了林阿姨, 現在的你和林初戈也不會受到傷害。”
“不知道初戈會不會生我的氣, 我那麼過分……”她愈發將自己縮成一團。
他輕撫著她的頭髮, 安慰道:“你的情緒會失控是人之常情, 不要自責。”
想起她將一疊紙兜頭摔在林初戈的臉上並奔出包廂時, 莫行堯似乎低聲吼了他幾句。他是初戈血緣上的哥哥,是莫行堯的好兄弟, 卻又是她的男朋友。夾在中間腹背受敵的人,是他。
她心中的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對不起。”
他失笑:“爲什麼要道歉?”
她啞著嗓子說:“一個是朋友,一個是妹妹,讓你爲難了。”
“放心,行堯心疼歸心疼,但不會生我的氣。至於林初戈,你比我更瞭解她。她雖然和我有那麼點血緣關係,但不如你重要。”他端起水杯喂她喝了幾口。
她潤了潤嗓子,說:“不會生你的氣但會對我有意見吧,畢竟他間接幫過我,我還對他的女朋友……算了,不管了。我就是拿不準初戈的脾氣,她向來是有仇必報,被打就打回去被罵就罵回去。可不論我和方苓捅了多大婁子,也沒見她生氣,頂多嘴上刻薄幾句,卻第一時間幫我們收拾爛攤子。但這次我當著一圈朋友的面,又是吼她又是拿東西砸她,換位思考,我不可能不計較。”
他後知後覺地問:“你已經不生氣了?”
她垂著眼睛盯著他的襯衫上的鈕釦,淡淡地說:“不了,雖然還是有些難受,但不論是謝朗逸還是林雅季都過世了,我不想像我媽一樣死死揪著過去的事不放,折磨自己折磨別人。”
“那就好,只要不生我的氣就好。”他笑著說,“天還沒亮,再去睡會兒吧。”
她抿了抿嘴,囁嚅道:“……你能幫我問問初戈那邊的狀況嗎?”
“嗯。”
他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撥通了莫行堯的號碼。兩個男人都是話少的性子,彼此又熟悉,直奔主題地問完後,他掛斷電話。迎向她希翼的目光,他緩緩吐出四個字:“哭了一宿。”
聞言,謝慕蘇哭喪著一張臉:“完了,我認識她十年就沒見她哭過。”
她的雙眼腫得跟核桃似的,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往臥室走去:“別想其他的,先去睡會兒。”
她在他的懷裡掙扎:“我睡夠了,你放我下來。”
他充耳不聞,將她輕輕放在臥室的單人牀上,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倒了杯溫水擱在櫃子上。
她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緩慢,美好,卻不真實。她的鼻尖開始發酸,他一回頭便瞧見她眼中的盈盈水光,擰了擰好看的眉毛:“怎麼又哭起來了。”
她用手背胡亂抹著臉頰上的淚水,他嘆了口氣,從紙盒抽出幾張面巾紙,細心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動作很輕柔。
她不停地抽噎,好容易氣息稍稍平穩,她低聲道:“你對我那麼好,可我一無是處,我怕有天你也不再愛我了。”
“怎麼會。”他幽怨道,“你不相信我的爲人?”
她搖了搖頭:“不是不相信你的爲人,我是對自己沒信心。”
他剛想開口,她又兀自繼續道:“如果我是謝朗逸,我也會喜歡上林雅季,她美豔不可方物,較之我的母親更具有吸引力。有句話說,‘女人原沒有一定的階層和種族,她們的美貌、嬌豔和豐韻就作爲她們的出身門第’。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人本就是以貌取人的生物。若是哪一天你變心,我也不會怪你。”
他靜靜地聽著,忽地牽了牽嘴角,冷聲道:“說了這麼多,你其實還是不相信我。”
她想辯解,他又道:“睡覺,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她咬著脣,閉上了眼睛。室內歸於沉寂,她不知躺了多久,再度睜眼時,天還未亮,他仍保持著她睡著前的動作,倚坐在牀邊。
她一動,他便察覺到了,低聲問道:“是想喝水嗎?”
“不是。”臥室太暗,一絲亮光也沒有,她瞇眼望向他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清他的輪廓。
“你也去睡吧。”她說。
聞言,他冷不丁地俯下身,說:“你要我在哪兒睡?”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話語中接收到某些危險的訊息。像鴕鳥一般扎進被子中,謝慕蘇甕聲甕氣地吼了句:“我讓你回家睡!”
他低笑了幾聲,刺耳的笑聲傳進她的耳中,難受的情緒被沖淡,她心裡又是惱火又是甜蜜,這人就那麼喜歡捉弄她嗎?
天剛亮,寧雙牧給錢媛打了通電話,告訴她謝慕蘇近幾天不會去工作室。然後去粥店買了粥和早點,回到公寓時,謝慕蘇已經起牀。
他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說:“正好,先吃點東西吧。”
昨晚晚飯沒吃,再加上哭了一晚,現下聞到食物的香氣,謝慕蘇只覺飢腸轆轆。很快,便將碗裡的粥喝了一半。
她擡起頭,問他:“你吃過了?”
他“嗯”了聲,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說:“我已經聯繫了工作室那邊,你在家休息幾天。”
“其實沒關係的。”她有些煩惱地說,“這幾天你讓我待在家裡做什麼好。”
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提議:“我們一起去散散心?市內,鄰市或者國外都行。”
謝慕蘇絲毫沒有懷疑他是否預謀已久,竟真的開始考慮起來。思考了片刻,她說:“我一直想去水族館,國外還要倒時差,說不定會水土不服……我們在岱城玩玩就行了。”
他應允,心想,地點不重要,只要她願意和自己約會就成。說起來,他們在一起幾個月,相處時間最長的地方反而是車上,也不曾約會過。
現下她答應了,他突然急躁起來,轉頭看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問:“我們什麼時候去?下午?”
謝慕蘇用紙巾擦了擦嘴,歪著頭想了片刻,看向他說:“要不待會就去?我雖然在岱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很多地方都不知道,就像陽光福利院。我們乾脆來個‘岱城一日遊’吧?”
他的眼睛黑得發亮:“好。”
瞥見他眼瞼下的黑眼圈,她又猶豫不決:“可你一夜沒睡——”
寧雙牧頭一次打斷她的話:“沒關係的。”
她往臥室走去,趁她著裝打扮的間隙裡,他掏出手機翻開短信欄。前不久,陸江引轉發了一條“岱城不容錯過的十大情侶聖地”的彩信給他,他基本不玩社交網站,當時對這些推廣用的軟文不屑一顧,現在卻想,能找到一個打發時間又不缺情調的地方也不枉陸江引一片太監心。
他在心中記下幾個景點,等謝慕蘇換好衣服,上了車,開了導航,“岱城一日遊”啓程。
水族館裡年輕的小情侶偏多,謝慕蘇有些赧,她和他都是奔三的人了,混在小年輕裡裝嫩,她總感覺放不開手腳。寧雙牧倒很從容,一進水族館,他的目光便望向海龜,他向來對帶殼的生物頗感興趣。
牽著她的手走上前去,隔著玻璃,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遊動的兩隻龜。見他看得認真,謝慕蘇問:“你喜歡烏龜?”
他望了她一眼:“我喜歡你。”
“……我又不是烏龜。”
他的食指輕輕敲擊著玻璃,烏龜似乎累了,腦袋縮進殼裡一動不動。他淡淡地說:“不覺得很像你嗎?”
謝慕蘇瞅了瞅黑不溜秋的動物,說:“……我就當作是誇獎好了。”
二人並肩走著,水族館很暗,僅靠玻璃中的藍色燈柱發出暗淡的光。他們沒走幾步,便瞧見不遠處有兩位男女在旁若無人地接吻。
她紅了臉,拉著他轉身就走。
他瞧瞧她臉上的緋色,脣角浮起一抹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慕蘇,我們是不是也該應景地接吻?”
她猛地同他拉開距離,搖頭道:“不要!”
她毫不加以掩飾的拒絕的動作令他不悅,沉聲說:“你就這麼討厭我?”
“不是,真不是!”她重新抱住他的胳膊,“我是覺得我們一把年紀了,就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做這種傷風敗俗有損市容的事兒了,沒準兒會被人拍照發到網上去呢!”
他衡量了一會兒,打消了吻她的念頭。卻又不想這麼簡單地放過她,佯裝生氣道:“一把年紀?你嫌我老了?”
她壯著膽子說:“你昨天才過完生日。”
這下子他真有些惱了:“你真覺得我很老?我才比你大一歲而已。”
她坦蕩蕩地答道:“沒有嫌棄你的意思,我覺得我們都不小了。”
寧雙牧說:“你們女人不都是不願意直視自己的年齡,最怕別人說自己老嗎,你未免太豁達了。”
謝慕蘇笑嘻嘻地說:“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自己說自己老、醜、懶,但絕不允許別人說我的壞話。”
說完,她想起在蘇靜面前維護林初戈的自己,以及當衆甩臉色給林初戈的自己,她真矛盾。情緒莫名低沉起來,心情越壞,她越受不了自己。不僅矛盾,還情緒化。一把年紀了,卻做不到這個年齡該有的成熟穩重。
他心細如塵,自然沒有錯過她的情緒所發生的變化。
“不想逛了?”他問。
“嗯,”她垂下眼簾,“有點餓了。”
他握緊她的手,手指與手指交叉合攏,他輕聲道:“餓了就去吃東西。”
“對不起。”她總是這麼任意妄爲,被情感支配。
他淡淡地說:“不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