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著甚苦奔忙,
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
古今一夢盡荒唐。
得知消息的時候是五月中,第一批同事當天簽了字就走了,走的時候和平時下班沒有什麼不同,照樣打卡,照樣說再見。不一樣的是工位好像比平時更整潔一些,不一樣的是這次的再見可能是真的再也不見了。成年人的分別好像就是這樣寡淡,不喜表露在外。那些難捨難分的場景多數也只是出現在電視劇裡而已。
我被安排在第二批的同事裡面,在排隊簽完解除勞動合同後,彷彿如釋重負,又好像泰山壓頂。我記得幾年前二十多歲的時候,也曾拿了小幾萬賠款興高采烈地離開了那個被標上996的監獄,我拿著這些錢學了車,給自己買了保險,出去旅遊度假,買了畫材,陶冶情操,過了許久田園幽靜的生活。可是現在,這些錢我一分都不敢動,也不敢任性得給自己一個休假的理由。也許很多人像我一樣,在這個臨近三十的年紀房貸和車貸主宰了你的生活方式,也給你的個性和脾氣上了一把鎖。歲月啊它磨平了我倔強的棱角,生活啊最終也還是讓我辜負了嚮往自由的初衷。
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碾碎了無數家庭,帶走了太多生命,也擊垮了很多公司,我們也是未能倖免之一,最終還是散了場。
昨天下午彩婷又在我們小羣裡開始給我們點下午茶,她說:
“醒醒,奶茶了,旁友們。”
我回了一句:“是520的儀式嗎?”
彩婷說“那可不是嗎!”
我說:“我去把老直男扇醒”
結果老直男秒回:“我在認真工作好嗎?”
大家開始吐槽:“公司都要沒了,還有什麼可做的。”然後彩婷又給我們點了下午茶慰問我們幾個老同事,實際上她在家養胎很久了卻依舊還想到我們。說起來已經快有半年沒有見過了她了,年前放假的時候大家還笑口顏開地說過完年再見,結果2020年春節的時候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突然爆發,全中國上下人心惶惶都被鎖在家裡閉門不出,直到三月纔開始陸續復工。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彩婷了,她在家裡邊工作邊養胎還邊想著我們,我想感謝她,一個善良又認真的女孩子,也許就是所謂的好女孩都嫁人了吧。
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抽屜底層的筆記本里有一張人民幣折的千紙鶴,纔想起來是以前老直男給我折的。“喂,給我100塊。”我有些疑惑地問道:“幹嘛?你怎麼知道我有現金。”然後他拿了錢就走了,過了沒一會又跑到我的工位上“喏!”他把100塊丟在我的桌上,只是被折成了千紙鶴的樣子。我看了他一眼大笑著說:“哎喲,可以啊,有點意思!”“哈哈哈哈,可以吧!”他比我笑得更大聲。
浩子和小阮是我踏入社會最先認識的朋友,仔細想來也有五六個年頭了,關係依舊很不錯。小阮還在以前的公司,而我和浩子離職後又在這家公司碰頭了。這個圈子其實就是這麼小,有時候分開再相聚好像也沒有那麼難,而有時候又很難再相聚,如被風吹散的煙,無隱無蹤。
要說起他這個外號怎麼來的,有一次浩子看電影的時候被旁邊的男生要了微信,他嚇得拔腿就跑了,還有一次一大早他就在羣裡廣播:“我剛在地鐵被一個男的猥褻了!他摸我!”我們都在調侃他,差點在公司笑出聲來。於是他說:“像我這樣的鋼鐵老直男怎麼可能!要是再年輕幾歲給他頭捏爆!”這個退伍老兵的脾氣依舊還在,只是在我們面前每天總是樂呵呵地笑開了花跟個二愣子似的。我忍住了笑回覆他:“你應該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跟他說:‘對不起,我沒有毛的’哈哈!”浩子無語,於是之後我就稱他爲老直男了,時刻提醒他這個糗事。
他說他不準備在上海漂了,有種居無定所的感覺,離職了可能就回家了,回家去賣雞蛋餅吧!我說好的,鄭老闆!給大佬點菸。我們嘴上都說著玩笑的話,可心裡清楚自己也許再也無心去經營一個新的交友圈了,只是不得不去認識,然後再戴上一層面具,說著大家願意聽的話,而不是我想說的話。而我也知道或許再也沒有這麼幽默風趣的夥伴了,面對陌生我們總會有一種恐懼,一種來自心底深處的恐懼。他說三十而立,我拿什麼立,功不成名不就,滿目盡荒唐。說完,我們踱步遠去,原地留下的菸頭青煙嫋嫋,隨風飄散,最後熄滅。
“祥祥要走了。”
“走?”
“是啊,22號走,他沒和你說嗎?”
“沒有啊,我去問問。”
一條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了我的愁緒,我打開了微信的聊天框,上一條消息還是幾個月前令人難過的事,於是我重新思考了很久才組織好語言去問他是否要離開的事情。
稼祥是我2010年去長春上大學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們大學四年一直在一起,2014年畢業後我們也一起到了上海打拼。我們都在爲自己努力活著,心裡也不曾將朋友遺忘,只是我不知道他這次離開是不是真的離開了,如果再也不見了,也許我會責怪自己爲什麼沒有花更多時間去關心他的情況。
我記得是2017年的時候祥祥母親給他在西安買了套房子,付了首付,剩下的貸款打算讓他回去自己慢慢還。2018年的8月他離開了上海回到西安,說是他老母親身體不好了,祥祥有個比他大很多的姐姐,所以他媽媽有一些年紀了。他回去了半年由於工作不順最後又回到上海了,家裡人的反對和年輕人的夢想總是互相矛盾的。我們選擇了事業就會失去一些親情,我們選擇了感情,就會失去更多讓自己更好的機會。2019年12月我生日的時候見到過稼祥,他說他媽媽把剩下的貸款都已經還清了,他很吃驚,我也很吃驚。2020年4月,稼祥突然說要離職回家了,才知道他母親病情惡化,在他回去的第二天,母親病世。我希望他見到了媽媽最後一面,我沒有說太多安慰的話,只是覺得生離死別是每個人都要自己去經歷的,我害怕我的話會重傷他此時敏感的內心,就像是我最愛的花瓶被我自己不小心摔碎在了地上一樣。
後來他處理完家事後又回到了上海,一個月後,當我知道祥祥最終還是決定離開上海回家的時候有些驚訝,隨後又明白了,又想起老直男剛說完的話。我沒有去問祥祥離開的原因,只是想到了他的母親在走之前盡最大的努力把他的房子貸款全部還清了,甚至還留了15萬存款給他裝修用。上帝不可能無處不在,所以他創造了母親。
時至今日我纔想起來已經半年沒有見過這位老友了,這場疫情原來把我們之間的距離也似乎拉遠了。我們約在曾經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聊了很多有趣的事,也聊起了大學時候的點點滴滴,唯一沒有談論的是我們的將來。老師曾經說高考是人生的轉折點,而我們知道大學畢業是人生的轉折點,而現在這個尷尬的年紀又像是一個人生的轉折點,很多人重拾迷茫重新開始做選擇。我記得稼祥每次聚完會都會和我說再見,而我會和他說拜拜。這次我主動和他說了再見,然後他也說再見,我們背對背朝自己家的方向散了。
我將去送他遠去,我不知說什麼話可以讓離別看上去沒那麼傷感,我只是想一直望著遠方,望不穿這十餘年的交情。
寫在最後
我曾經是個每天發朋友圈的人,吃了什麼,玩了什麼,買了什麼,穿了什麼,和朋友們每天都在互動,看上去一切都很和諧。忽然有一天我把朋友圈關閉了,覺得這種社交真是個無趣的東西,我不再把生活的點滴給其他人看,也不再關心那些所謂的微信好友,而自那之後也未曾有人問過我爲什麼突然消失。有曾經關係很好的朋友發了消息過來,可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問我借錢,我都不記得與這位朋友失聯多少個年頭了,她一定也不知道我失業了吧,好像這時候我說出實情就像編了一個謊言一樣,最後我還是說出了這個謊言,然後再也沒有得到任何一條回覆,才發現原來我經營的好友圈竟是如此荒誕。
我關閉了手機,告別了被歲月腐壞的青春,也告別了我戀戀不捨的青春。三十以後,生活簡單一些,我相信你這些年沉澱的精神財富足以在將來讓你獨當一面。
記於2020年05月21日
朱雪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