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走向蛤|蟆, 心臟咚咚一跳,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又在地縫中找到了一顆。
曹向虎的突然出現, 去年衚衕裡的襲擊事件, 停車場, 熱烘烘的家庭聚餐, 北天貴壓在酒瓶蓋上的手……以及北小武突然意識到他們找到蛤|蟆的地方恰巧就在北天貴的皮卡旁。
一顆顆珠子滾落在一起, 竭力在北小武腦海中拼湊成完整的一串,然而他清晰的明白,有些地方的片段依然缺失。
“哥, ”北小武胸口微微鼓漲,非常努力才擠出一個笑容, “他是阿苗的同鄉, 最近才從老家過來, 應該只是長得像而已,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蛤|蟆背靠老核桃樹, 微微仰頭開始思索。那天天色已黑,小衚衕裡燈光亮度有限,蛤|蟆在挨那一棍之前,也只是與那個男人短暫對視。
“他個子高,有點瘦, 眼睛很特別……”蛤|蟆暗自嘀咕。
蛤|蟆說的全都符合曹向虎, 可北小武還是試圖讓他承認自己認錯了人。
“哈, ”北小武笑笑, “天那麼黑, 你怎麼可能看得清他的眼睛?”
北小武知道,人在感受到危險的時候一定會下意識記住對方某個特徵, 但此時此刻他只想全力誤導蛤|蟆。
“也是!那天確實已經黑了,又在停車場,”蛤|蟆肩膀沉了下來,無奈地笑著搖頭,“幸虧先來找你,否則又要衝動了。”
“沒事。”北小武淡淡地鬆了口氣。
“那行,那我就回去了,”蛤|蟆閃身越過核桃樹看姜萊的窗戶,黑洞洞的,“你哥還沒回來?”
“嗯,可能去自習了。”
“哦。”
蛤|蟆擡步往門口走,北小武又叫住他,“哥!如果遇到襲擊你的那個人,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好兄弟!”蛤|蟆拍北小武的肩。
“還有,”北小武勾起一抹複雜笑容,“這事兒既然是個誤會就別和黃毛哥說了吧,我怕他亂想,他正衝業績缺人。”
“哦,知道了,哈哈。”蛤|蟆哼著小調轉身離開。
*
姜萊時不時想起那天在餐廳和白雪、徐菲菲一起吃飯時聽到的。原來劉志的爸爸也是個賭徒,他不解,爲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多人好賭。
明明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知道賭博十賭九輸,害人害己害全家害社會,卻還要沾染,到底是什麼吸引這些人鋌而走險。
姜萊不知道劉志的爸爸如今過得怎樣,雖然有了新的情人卻要和寶貝兒子天各一邊,還把原本非常有前景的經理職位給丟了,想必也是會懊悔的吧。
再聯想到宋友和,因爲好賭原本屬於自己的車廠硬生生被老爸送了一半給愛徒……這些人到底是圖什麼呢。
“姜萊!”姜萊正在筆記本上畫圈圈,班主任湯老師從後門探進半個身子叫了他一聲。
姜萊起身,“怎麼了湯老師。”
“幫我點兒忙,”午間休息,一大半同學都趴在桌子上補眠,只有姜萊一個人醒著,老師只好叫他,“這是咱們班的家長聯繫簿,幫我送一趟教導處。”
姜萊本身就是瞌睡少精力相對旺盛的那一類人,午休幫老師送東西也算是活動一下,接過東西就出了門。
教導處在新樓最頂層,走過去怎麼也得五六分鐘,姜萊從教學樓中間的小花園穿過去,把家長聯繫簿捲成個桶無聊地撥弄頁邊。
班上原本40個學生,走了劉志還有39人。家長聯繫簿卻足足有一小本作業本那麼厚,姜萊突然就有點好奇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姜萊從最後一頁開始往前翻,首先看到的就是薛曼,“薛曼(姜萊母親),女,職業:畫家,聯繫電話:……”
姜萊覺得有點無聊,信手又往前翻了一頁,“劉興甫(劉志父親),男,職業:採購經理,聯繫電話:……”
原來劉志雖然不在了,但家長聯繫簿裡還有他父親的聯繫方式。
這是姜萊第一次知道劉志的父親,那個傳說中的賭徒原來叫做“劉興甫”。
姜萊送了東西,回來的時候在樓下遇到孫競。孫競正滿腦們汗看來是趁著午間休息又去打籃球了。
“你不累啊?”姜萊笑著看他。
孫競搖頭,汗珠順著髮絲飛出去老遠,“馬上開始考專業課了,我有點緊張。”
“你還緊張?是誰說自己家裡除了獎牌沒什麼拿的出手的。”
孫競連忙壓下姜萊的手,“哈哈,獎牌是獎牌,考試是考試。哦對了,你們藝考是什麼時候?”
姜萊看看落滿校園的金色枯葉,皺了皺眉,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轉眼秋天就已經結束,要不了多久就到了要藝考的時候。
*
北小武嚴格地把時間分成兩半,周內在學校奮力地學習,差不多是整個宿舍樓最早出晚歸跑自習室的人。週末全部花在了4S店裡和阿苗泡在一起。
曹向虎已經過了試用期,正式成爲一名銷售。北小武通過觀察感受到,曹向虎行事做派和阿苗完全不同,他更像是一臺精密的機器,有非常強的自我約束能力。
而阿苗雖然自稱是和曹向虎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卻對對方的有些事情並不瞭解,尤其是去年冬天曹向虎做了什麼突然得到一大筆錢,明明非常可疑,阿苗卻始終不清楚具體來路。
北小武想要打開曹向虎的秘密,就得先無限接近阿苗。他知道這些人多少和蛤|蟆他們有點像,想要聽他們無話不說,除非肯拿你當真兄弟。
曹向虎不多言談,總是一個人,不是看資料片學習就是跟在黃毛身後請教,他似乎很喜歡聽黃毛口中有關銷售奇蹟的故事,北小武覺得他一定十分缺錢。
果然,沒過多久,曹向虎就因爲與阿苗就客戶簽單的事情第一次出現了爭執。
那客戶原本是阿苗接待的,可是因爲阿苗平時不好好做培訓很多東西解釋不清,弄得客戶一頭霧水,中途曹向虎便主動搭話算是明擺著挖走了朋友的客戶。
阿苗本來覺得也沒什麼,團隊成員之間相互合作是常有的事情,他和北小武就經常這樣,客戶他籤,北小武負責解說,到了月底發提成的時候,他再私下裡給北小武包一個紅包。
他以爲曹向虎也算是和他們在一起幹了一段時間了,這個道理應該明白,卻沒料到曹向虎不但搶了他的客戶、拿了績效也就算了,月底開工資的時候還不承認這點。
這一段時間阿苗一直憋著一股氣,曹向虎來古城身無分文,吃他的用他的連睡覺也擠在他的出租屋,現在卻成了白眼狼。
北小武聽了阿苗的囉嗦之後,微微一笑,暗自覺得等了好久的機會終於來了。
北小武先是無意識透露自己朋友家有套房子要出租,其實沒有,他只是想再加一把火,把曹向虎在古城的人際關係徹底搞亂。因爲北小武早就看出,曹向虎雖然搶阿苗的,卻又對他十分依賴有點相愛相殺的那種意思。
不過曹向虎非常的謹慎,北小武試探了好幾次他也沒有要從阿苗那裡搬出來的意思。後來還是阿苗主動問北小武,那房子在什麼地方,他準備搬出去自己住。
北小武當晚就在各類租房中介的廣告上找房源,最後終於找到一個距店三站公交的小戶型,兩個人住有點擠一個人就剛剛好。
北小武租下房子,第二天就轉手租給了阿苗,爲了彰顯是“朋友”的,還減了將近一半的房租。
這房子算九成新首租,阿苗非常滿意,當即就決定要儘快搬出來。
北小武笑著說:“好啊,你東西多不多,不多我幫你,一個下午也就搞定了。”
在這之前,北小武從來沒有去過阿苗那裡,這是他第一次踏足城市邊緣的棚戶區。私搭亂建的小二樓,連像樣的瓷磚都捨不得貼,都是乘暑假趕快建好,還沒等房子徹底晾乾就租出去給附近的民工和學生的,沒什麼成本自然便宜,是古城最魚龍混雜的地方之一。
已經入冬,卻還是難掩下水道散發出的陣陣臭味。北小武一邊憋著氣跟阿苗往小巷深處走,一邊努力記下線路。
“就這裡了。”阿苗站在一道鐵灰色的大門前,掏出鑰匙。
北小武跟阿苗走進院門,狹□□仄的樓梯頂頭又是一道鐵門,真爲附近的治安堪憂。
終於,阿苗一連開了兩道鎖之後,打開了自己租住的那間房門。
這屋子倒是比一路走來的環境整潔了些,兩張單人牀之間隔著一個衣櫃,一邊亂糟糟的一邊卻非常整潔,廚房和廁所各擠在一個狹小的門後。
“哪邊是你的?”北小武問。
其實他已經知道以阿苗的性格,必定不會是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那邊。
“你坐我這邊。”阿苗掀開自己的被子,讓北小武坐,忙前忙後開始收拾行李。
北小武盯著對面乾淨整潔的牀鋪,腦中閃現在停車場遇到被襲的蛤|蟆,北天貴墨綠色的皮卡,以及皮卡事故後報廢的慘烈照片。
這段時間,北小武一直試圖把老爸出事前的一些異常狀況添加到整個事件的鏈條中,越想就越覺得可疑。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去年冬天阿苗突然有了一大筆錢,且來路不明,並且出現在古建街的停車場,具體地點是北天貴皮卡旁。
而北小武曾與李梅核實過,去年的搶劫只是坊間傳言一起報案都未接到。
把時間地點人物往故事裡加,會不會是有人想要北天貴的命,所以想找人在他的車上做點手腳。於是那個晚上,阿苗悄然來到了古建街,找到了北天貴的車,正要動手的時候被蛤|蟆撞到,不巧吃了一棍。
而之前關於有陌生人出現被視做搶劫,大概率是阿苗在踩點,之後又一次出現,大概纔是真的動了手腳。
這些天,北小武一想到這些,就耳鳴目眩,他不想惡意地揣測任何人,所以纔會不動聲色地悄悄觀察。可要是阿苗真的如他設想的那樣,他該怎麼辦呢?
北小武正胡思亂想,房門從外面打開,曹向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