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一身常服，但是身邊還是帶著整個親兵隊，還有好幾個親信的隨從。

他一邊看著阿明和吳忻交涉，一邊還在猶豫到底該如何處理、利用這個衝突。

鬥倒王化貞，獨掌復遼大政是他的核心追求，不僅是爲了能夠入閣拜相、青史留名，也是他確實相信王化貞的復遼策略是幼稚可笑，荒謬絕倫的。

“這個王化貞，真是愚蠢至極。”看著阿明在那裡叫罵，熊廷弼一陣快意，“區區一個商人，他居然親自來撈，這不是明擺著告訴錦衣衛，這個人的價值巨大嗎？人家怎麼還會放人?！?

其實做出愚蠢至極的決策的人是飲腦者阿明，被他耍得團團轉的王化貞，不是愚蠢，而是權慾薰心。

“熊大人，既然吳忻還沒有拿到那個範永斗的口供，我們不如立刻就殺進去吧，把這夥殘暴的廠衛拿掉，我們才能大展拳腳啊?！睂_雷斯侯爵***要先搞死吳忻，他已經想明白了，輪迴隊員靠自己的手是無論如何殺不到一萬精靈的，要消滅建州精靈主要是要依靠激發光明帝國的力量，既然如此，內鬥就是最迫切的事情了。

雖然他們的地位比吳忻低很多，很難影響光明帝國的戰略，但是他們畢竟是熊廷弼的親兵，狐假虎威，說不定還有可能幫著這個經略完成重新徵服遼東的事業。

而且那什麼精靈真的很厲害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無論如何，先把吳忻踢出局，是岡薩雷斯侯爵的第一選擇。

熊廷弼沒有理會岡薩雷斯侯爵，岡薩雷斯侯爵只好無趣地回到了隊伍中。

他很是不高興地拍了拍自己孫子的肩膀：“你小子這次太不機靈，有了這麼重要的情報怎麼會讓那個韓初命知道呢，應該直接向我報告啊?！?

小岡薩雷斯點了點頭，他沒想到韓初命一聽到吳忻抓住了範永鬥立刻會去找熊廷弼報告。

不過韓初命倒也沒有搶奪他的功勞，還是讓他在熊廷弼面前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熊大人，岡隊長雖然沒讀過聖賢書，但是這個道理說得不錯。廠衛是國家的大害，我們這一次應該支持王巡撫?！表n初命很少向熊廷弼提出建議，但是每次他提出，熊廷弼都會認真對待。因爲他知道能夠在滾滾濁流中保留自己道德和情操是多麼的不容易，“廠衛是國家的大害，正人君子不能和廠衛合作?！?

“可是這個範永鬥會不會真的是建奴的間諜？”熊廷弼猶豫道。

韓初命繼續說道：“這些大商人難免有些首鼠兩端，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這些商人繁榮了市場。要不是他們，廣寧、張家口又何得如此繁榮呢，數十萬生民得以生聚。”

“你不是最討厭這些不交稅的商人了嗎？”熊廷弼有點疑惑。

“商人雖然可恨，可是那些爲所欲爲的廠衛才更可恨，如果今天我們任由這些個錦衣衛隨便抓捕市面上的商人，敲詐勒索，甚至破家奪產，那我們保衛大明還有什麼意義？”韓初命的話讓熊廷弼點了點頭。

他也恨廠衛，所有文官都恨。

但是熊廷弼還是下不了和吳忻翻臉的決心。

把吳忻按倒，勢必可以讓他在文官系統中得到很大的名望。讓他有可能壓倒王化貞成爲主導復遼戰略的人。

但是他對於這個結果沒有多少信心。

因爲經歷了這許多年的宦海浮沉，熊廷弼很清楚，像經略和巡撫鬥爭這樣的較量，一旦矛盾激化，決定勝負的將不是自己和王化貞的能力對比，也不是某件事上的長短，身後背景最重要。

相比王化貞身後的東林大佬，熊廷弼身後的楚黨要弱的多。

在位時間很長，深明爲君之道的萬曆皇帝還在時，他有能力控制朝政。讓東林大佬不敢壞事，所以熊廷弼能夠在薩爾滸大敗後，讓野豬皮好幾年都無法攻克遼瀋。

但是強勢的萬曆皇帝終究是老死了，同時他的兒子又很短命。天啓年弱，如今光明帝國主少國疑，權力自發地向著執行大佬流去。

東林黨在萬曆皇帝死後，天啓皇帝上手期間，撤換了熊廷弼，換上了袁應泰經略遼東。隨後就是可怕的遼瀋大潰敗。

這場大潰敗讓東林黨不得不請回了熊廷弼，可是他們又怕熊廷弼建功立業，獲得影響他們執政的資本，於是又扶持王化貞和他爭權。

這種安排，再加上之前亂搞，導致遼瀋淪陷。

要說熊廷弼心中沒有怨氣，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他當然有怨氣，怨氣還很大。

要他這個時候幫著執政大佬去打擊東廠和錦衣衛，實在是很難，這等於是投靠東林了。

他投靠東林，東林就會接納他？

他畢竟是楚人，雖然東林中也有一些北方和西南的大佬，但是這個集團的江南屬性還是比較明顯的。

能接受他這麼個讓人討厭的傢伙？

對於自己的臭脾氣，熊廷弼不是不知道，他也知道，自己能做到這麼大官，和萬曆皇帝的支持時候分不開的。

現在沒有了這個大後臺，要怎麼當官呢？

魏忠賢此時纔剛剛控制司禮監，誰也無法預測他會擁有多少權勢，是不是能夠對抗內閣大佬。

日後名震天下的閹黨，此時還在孕育中，而孕育它的，就是東林的強勢和愚蠢。

沒有在遼東的連番大敗，少年天子天啓皇帝，根本不會有一舉剷除東林的決心和能量。

如此背景，再加上自己的幾次攬權行動，都被王化貞擊退，熊廷弼被搞得灰頭土臉。

這幾番內鬥的失敗，讓熊廷弼也多多少少懷疑，雖然他絕不會承認，那就是王化貞的能力說不定也不是那麼差的呢？

畢竟內鬥和外鬥雖然是兩碼事，但多少也是有點聯繫的。

熊廷弼自己也知道督撫內鬥是最壞的局面。

所以熊廷弼此時連番自請離開。

但是要說他甘心，那是絕對不甘心的。

“這是一舉扳倒王化貞和吳忻的良機啊。”岡薩雷斯侯爵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又一次跳次出來，“只要把那些可疑商人攥在我們的手裡。我們就能把王化貞的復遼策略打倒，而且拿捏住了王化貞我們就能一起打壓吳忻，把他踢出遼東。雖然北京方面一定會再次派出監軍，但是這需要時間。而且短期內王化貞只能老老實實配合我們行事，又沒有了錦衣衛的掣肘，半年之內，熊經略你一定能帶我們光復遼東的。”

岡薩雷斯侯爵的是身兼法師和牧師雙重能力的施法者，這個急就章的計劃。倒也確實在說中了熊廷弼心思的同時，提出了一個對西班牙人頗爲有利的計劃。

雖然不怎麼容易成功就是了，熊廷弼知道，這是在利用皇帝年輕，經驗不足打擊他的耳目。

自己一旦這麼幹了，哪怕一時間取得了權力，但是必然引起皇帝的猜忌，皇帝不可能永遠年少，永遠缺乏經驗，司禮監的大宦官會一點一點地把政治智慧和手段傳授給他。

那日後……….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們必須拿到完全真實的口供，範永鬥隨時會被屈打成招，現在錦衣衛還沒有口供，等到錦衣衛引導他做出了口供，事情就難辦了?！表n初命再次開口，他彷彿能聽見熊廷弼的心聲，“控制眼下的局面，就能控制復遼大局。建立大功何愁皇上不知道大人你的才華和忠心呢？”

當熊廷弼在猶豫時，小岡薩雷斯看著韓初命，這個韓管事始終有一股自信和無畏的氣質。

他其實也是在提醒熊廷弼，吳忻拿到的證據必然是“屈打成招”。而這個證據如果爲熊廷弼掌握，自然是“完全真實”可以用來控制王化貞的。

小岡薩雷斯突然感到了什麼，這個韓初命有一種氣質，一種他曾經在一個極爲可怕的人身上才見過的氣質。

熊廷弼最終下定了決心，他策馬前出，來到了吳忻府邸的門口。

他不顧王化貞的驚詫眼神。也不理睬迪莉雅和伽利雷，而是直接對牆上的喊話：“吳忻！你打著反諜的旗號，敲詐商戶，讓廣寧不安，遼東不安，實在是有負聖恩。”

熊廷弼也是有上位者決斷的，他一旦站出來，就不再猶豫，直接嚴厲地指控吳忻。

“熊大人，這個範永鬥是精靈的間諜，他和孫得功都有問題！”迪莉雅一邊解釋，一邊失望地看著小岡薩雷斯，他終究還是出賣了吳忻。

吳忻故意放出自己沒有口供的消息，絕不是爲了給岡薩雷斯機會，而是他要把熊廷弼也給引來。

小岡薩雷斯躲躲閃閃地努力藏到後排。

“你不要給小岡施壓，他確實和你們一起在瀋陽奮戰過，但是你們現在辜負了那些支持你們過你們的人民！他只有站出來，和你們這些視人民爲草芥的人劃清界限?！表n初命的話說得擲地有聲。

這個韓初命的好感終於是拉到了，岡薩雷斯侯爵實在是很高興，這個倉庫管理者不僅有衆多資源，還是一個很不錯的法師，岡薩雷斯侯爵見過他研究很罕見的法術。

雖然等級還是不如岡薩雷斯侯爵，但是罕見的法術總是令人心動的。

“是啊，吳忻，你不要胡扯，就算精靈確實安排了很多間諜，可是難道所有在廣寧的大商人都是間諜？”王化貞見熊廷弼來了，覺得還是一起先打壓吳忻，“難道一個良善商人都沒有？！”

吳忻一次性抓了太多山西商人，雖然從打擊情報網的角度來說這是必須的，但這也難免激起了仇恨。

這些人有很多銀子，自然有很多朋友，在熊廷弼和王化貞身邊催促他們採取行動的人其實遠不止孫得功。

從概率上來說，確實不應該所有大商人都和精靈有關係。

但是這件事和概率無關，所有這個階段能夠在山海關外如魚得水的商人，就是人人都和精靈有關係。

“吳指揮，你把商人交出來，我們三方會審，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蓖趸戇@個時候又稍微客氣了一點，不過他當然是更不會污衊一個好人了。

“熊大人，王大人，範永鬥是破獲精靈間諜網的重要證人，我是不會交給你們的，你不要執迷不悟了，這個孫得功就是精靈的奸細?！眳切谜驹跔澤蠈ο旅娴娜撕鸬?，“我已經得到了他的口供，所有細節都有，從他爲洪太繪製九邊地圖，到他受嶽託之命，爲李永芳和孫得功牽線，這不是能夠編造出來的。”

吳忻又對熊廷弼喊道：“熊經略，我知道你和王化貞不一樣，你能夠明白的，我很快會攻破其他幾個商人，還有他們的夥計，馬上就會有互相印證的口供出現?！?

“你肯定是對那些誠實的商人和夥計用刑了，三木之下，什麼口供不可得？”王化貞已經下定決心了，孫得功是不是奸細不重要，範永鬥是不是奸細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他的官位，“你把人帶上牆，讓熊經略看看他是不是被你折磨得不成人形?。　?

阿明也喊道：“你讓範永鬥和我當面對質，讓熊經略看看?！?

“吳忻，你再不開門，我就要讓祖大壽和吳襄帶兵來了，到那時，事情就不可收拾了?！毙芡㈠隽隙ㄟ@兩個軍頭絕不會繞過吳忻。

“好，我這就讓他來和你對質，熊經略，你也看好了，我是不是刑訊逼供纔得到的口供！”吳忻似乎也是別無選擇了。

不一會，範永斗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孫參將，對不住了，誰讓咱們當了人奸呢？你不是叛徒，誰是叛徒啊？！”

“你纔是人奸?！卑⒚鞫挷徽f，直接就朝著牆上丟出了自己鎖鏈。

雖然錦衣衛衙門的牆很高，畢竟不是真正的城牆，區區不到三米的高度，阿明閉著眼睛也能勾住那個範永鬥。

“孫將軍小心！”這麼喊的是韓初命。

“你這蠢貨食人魔！”這麼喊的是吳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