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慧這一擊，已經是對王機玄的必殺一擊。

婆羅對此十分自信。

爲了芝慧這一擊，天道之蟲婆羅做了太多太多的鋪墊和準備。

或者說，當王機玄主動站出來，立於戰場中心，脫離人族高手的庇護圈，整個戰局的意義都發生了變化。

婆羅此前並不敢真的殺了王機玄。

因爲殺了王機玄，牡丹就會隱於無盡星空之中，婆羅能操弄生靈，卻無法阻止一個機械體的數據複製和傳輸。

牡丹只需要一段時間發育，就能帶來一個狂暴的、能夠徹底毀滅天道存在基礎的超級機械文明，在消滅仙界後完成集體飛昇。

但現在，婆羅又迫切想殺掉王機玄；

因爲牡丹建造的超級艦隊已經在仙界入口，正不斷攻破天道防線。

只需要再有幾年，甚至用不了幾年，隨著牡丹不斷蒐集各類數據，艦隊突破的時間會越來越短。

等這個艦隊抵達仙界，機械體們就會完成王機玄的訴求——

消滅婆羅、清除暗教。

如果現在幹掉王機玄，那牡丹就失去了行動目標，很大概率進入復仇模式，從而讓仙界暫時脫離危險。

除了牡丹和機械文明的因素，從其他方面來講，婆羅同樣有了更充分的、必須殺死王機玄的理由。

王機玄的人王聖體；

王機玄的九至高大道劍意；

還有更重要的，仙界中從上古強勢到了現在、任由天道打壓卻久盛不衰的人族，已經與王機玄開始聯手。

王道長成了廣泛範圍內、反天道且還能真正威脅到天道的各方勢力，互相關聯的關鍵紐帶。

婆羅現在只要除掉王機玄，就能極大緩解仙界、天道、婆羅所面對的大多數問題。

這就是婆羅的動機。

而婆羅覺得，它做的這個選擇，並沒有任何錯誤。

剛剛蒼澤等人出手，配合天罰對王機玄第一次攻勢，已證明了婆羅對王機玄的必殺之心。

在婆羅看來，如此絕佳的機會卻不能幹掉王機玄，確實有些可惜。

也怪蒼澤和那四位金仙高手不太給力；

他們雖全力出手，卻不肯以命相搏，以至於，未能逼出王機玄身旁藏著的大部分‘後手’。

婆羅並未就此放棄。

它很擅長去找機會；

如果沒有機會，那它可以創造機會。

它很快發現，王機玄因強行攝殺戮和死亡大道入元神，元神與大道劇烈摩擦，自身出現了大量感悟。

婆羅立刻出手控住王機玄。

它控制王機玄的手段，竟是逆向思路——借用天道啓迪之法，趁王機玄有所感悟，主動爲王機玄推開了玄妙之門。

此前天道其實一直是阻攔王機玄蔘悟生死玄關的，現在卻主動給王機玄敞開了大門。

王機玄是一名修士，很難拒絕這種‘誘惑’。

發現王機玄上當，婆羅斷定，除掉王機玄的時機已經成熟。

婆羅不惜親自出手，讓歲月大道的執掌者白古無法分心抽身；

隨後，婆羅又啓用了此前暗中控制的數頭詭怪。

這幾頭詭怪是上次給落杉居士砸落天罰時，婆羅留下的伏筆，爲了後續找機會降服或者除掉落杉居士，今日也被他用在了此處。

婆羅更是直接影響芝慧的心神，讓芝慧對王機玄的恨意達到頂端，以確保她會不顧一切，拼上她的一切去斬滅王機玄。

這整個環節，婆羅動用了頗多資源，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被牡丹蒐集走了大量與它相關的數據。

而婆羅的算計，確實取得了成效。

他眼前，一條在推演中沒有出現過的時間線，已悄然展開。

婆羅創造了這種可能。

此刻王機玄身周只剩下了一批機械體，能來支援的，也只有天仙、真仙級戰力兩三人。

他們無法抵擋芝慧；

這個燃燒起了元神、拼上了自身所有一切，沒有半分猶豫要刺出這一劍，身上攜帶了天道之力的老牌金仙，將自身一切送入了這一劍之中。

短劍在顫鳴；

大道在顫動。

這兩秒說起來很慢，其實在戰場中不過轉眼即逝。

芝慧已出現在王機玄腳下，從下到上直刺王機玄腳底，要將王機玄從中劈開。

王道長終究是不肯放棄的。

瀕臨死亡的生物本能，讓他眼皮劇烈顫抖。

但想從悟道突破的關鍵點掙脫，心神卻被天道之力‘扣押’在了那玄妙的大門內，爲此遲了幾瞬。

兩道身影即將重疊！

王機玄猛地睜眼！

他身形試圖向左側撲倒，全身殘存的法力如潮汐涌動，身體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四寸！

這是極其關鍵的四寸！

芝慧身上的天道之力忽然扭曲了乾坤。

婆羅借芝慧之身、承天道之力，以降維打擊之勢，瞬息間將王機玄所做的所有努力統統擊碎！

天道之力在極短時間內封了王機玄的大道和劍意！

這已是天道不遵守規則，直接對王機玄下手！

劍光閃；

雷霆照亮了陰暗的天穹；

小花婷的吟唱聲戛然而止。

戰場各處，注視著王機玄的雙方高手盡皆瞪圓雙眼。

王機玄頭頂的投影畫面，清晰地播放著芝慧與王機玄交匯又立刻分離的身影。

第二基地的尖塔中，牡丹的靈體離了機械神軀，冷若冰霜地注視著這一切。

王機玄的左臂向上揚起、元神小人兒被劍尖戳出體外，一道可怖的傷口從他左肋貫穿右肩，鮮血尚未來得及向外涌動，元神已被劍尖洞穿，化作道道仙光鑽回王機玄體內。

他低頭看了看，目中多了幾分釋然，似乎是在說：

‘啊，原來這就是死亡。’

王機玄身軀慢慢向下跪倒，跪在了雲端。

“王師弟！”

“機玄！”

呼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想來救王機玄的身影尚未能衝抵此間。

芝慧的身形衝過王機玄身側、衝向斜上方的天空，停在了數百丈外。

芝慧雙眼忽然空洞了。

她忽然低頭噴了口鮮血，而後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那裡出現了破碎瓷器般的裂痕，婆羅強行藉助她的身軀和元神出手，更是讓她直接承載天道之力，這對她造成了不可逆的道傷。

芝慧的記憶是缺失的，只是隱約有些明悟。

不過現在由不得芝慧做什麼，旁邊的滾滾煞氣已經抵達，這是落杉居士爲了救王機玄打出的一掌。

芝慧匆忙抵禦、身形被直接打向遠處。

周圍煞氣忽然暴動，其內詭物發出陣陣咆哮，瘋狂朝四面八方衝擊。

落杉居士此刻已是出離了憤怒。

她的手下，她在小天地中培育了漫長歲月的手下，竟然在關鍵時刻，成了婆羅謀害王機玄的工具！

落杉居士已是殺意狂躁，要摧毀這裡的一切，包括這些詭物。

天地間彷彿有一朵金色的蓮花在緩慢開放。那是王機玄的道果。

只是這蓮花開了一半，隨後緩緩凋零。

王機玄所在之地傳出了小花婷的哭喊聲，這個擅長用歌聲感染人心的歌姬，此刻卻不顧自己嗓音如何刺耳，不斷呼喊著。

婆羅的印記在這片戰場迅速撤離。

高空中的九靈劍尊忽然暴走，蒼澤幾人再無戰意迅速逃遁，下方暗教和百族聯軍也鳴金收兵。

九靈劍尊一言不發提劍衝入聯軍之中，九劍齊震，封鎖乾坤，絞殺附近一切生靈。

千世盟衝殺而來的仙兵並未停下進攻的步伐，只是他們不懂，爲何平日裡都不太露面的那些‘祖宗’，一個個衝到那個自稱旗幟的年輕人身旁，嚎啕大哭。

尖塔內。

牡丹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就彷彿她忽然失去了所有，此前曾擁有過的感情。

……

‘他就這麼死了？’

當黑曜被蒼澤從袖中撈出來時，整個人都有些懵。

一種巨大的、莫名的空落侵襲著黑曜，讓黑曜有了一種強烈的想要自毀的衝動。

黑曜看了眼周圍的環境。

他們正在疾飛，飛馳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自身承受的極限，還好蒼澤用仙力護住了黑曜。

疾飛迅速停下。

蒼澤是在抵達匯合之地後，才從袖中拽出了黑曜。

“今日首功竟被芝慧搶走了。”

蒼澤輕輕嘖了聲，嘴角帶著幾分笑意。

黑曜想開口說什麼，前方出現一隻雲團，蒼澤拽著他撞入其中，和其他幾名金仙高手一起飛入一處結界。

等黑曜再次回過神，他已經站在了那個宮殿式的車架中。

彷彿連體人的婆羅坐在寶座中，嘴角帶著淺淺微笑，似乎十分愉悅。

婆羅說話的語調都變的輕鬆了許多。

“做的不錯，”婆羅笑道，“呵呵呵，蒼澤，你們幾人今日也立下了大功。”

蒼澤忙道：“此番能除掉那機械兇魔，全賴尊主領導有方，我等如何敢居功？”

跟蒼澤一同回來的高階金仙同時低頭行禮：“我等不敢居功。”

婆羅笑而不語。

黑曜皺眉問：“他真的……被殺了？”

“不錯，”婆羅看向黑曜，溫聲說，“只能說，他直接在戰場敵軍的大後方現身，著實是輕率之舉，不然吾就算有心算計，也難成事。”

一旁，黎天婆婆緩緩現身，對婆羅低頭行禮。

黎天婆婆笑道：“恭賀尊主，除掉心腹大患，那人王聖體擁有者已伏誅。”

“有什麼證明嗎？”黑曜問，“他的屍體呢？”

婆羅淡然道：“他的大道已經消弭了。”

“我是說意識，他的大腦，他的意識，道只是他此前掌握的規則。”

黑曜快聲說：

“我們必須再確認一遍，尊主，我不是質疑你的能力。”

“那你可知，爲了讓芝慧刺出這一劍，吾做出了多少犧牲、付出了何等代價？”

婆羅輕輕招手。

一旁水池中漸漸升起了一個人影。

那是面色慘白的芝慧，此刻芝慧正趴伏在那，渾身散發著淺黑色的霧氣，溼漉漉的長髮正一縷縷離開她的頭皮。

婆羅道：“其實也不必瞞你們，爲了除掉王機玄，吾直接利用了天道之力，這是犯忌諱、破壞上古盟約之事，人族的大羅金仙將會再無約束，他們也會更加敵對我們……此外，天道之力的數據已被牡丹捕捉，我們未來面對牡丹時，將會更加被動。”

蒼澤問：“尊主，仙界之危，已解了嗎？”

“暫時解了。”

婆羅手指劃過，一幅畫面出現在衆人眼底。

護持仙界的七彩結界前，一艘艘恐怖鉅艦靜靜懸停，已停下對前方輸出能量。

婆羅露出淺淺微笑：“這只是最直接、能用眼看到的影響，牡丹大概率會離開仙界，爲了他日的捲土重來，她不信任仙界任何生命體，而地球文明將會成爲牡丹的軟肋，我們後續就有了更多與她博弈的空間。”

“尊主高見！”

蒼澤低頭行禮。

“可惜，”婆羅看向下方的芝慧，目中沒有半點憐憫，只是說，“吾在盡力幫芝慧保住長生道果，她遭了大道反噬以及天道之力的侵蝕。”

黑曜悵然若失。

婆羅瞧著黑曜，緩聲道：“黑曜特使，莫非是在爲父的逝去而緬懷？”

衆人也是爲黑曜捏了把汗。

此刻黑曜罵幾句王機玄就可過關了。

“他畢竟曾是我的強敵，也是我的締造者，”黑曜低頭嘆息，“我想再見他一面，而後我就會全心全意爲您做事，去尋找新的人生價值和理想，可以嗎？”

婆羅含笑點頭。

他屈指輕彈，衆人眼前出現了一幅更清晰的畫面。

還是在那座仙島之上。

小花婷緊緊摟著王機玄的身體，前者在用自己的胸口和手臂擠壓著，讓王機玄被斜斜切斷的上半身不至於分離開。

十幾道身影圍在周圍，有人盤坐、有人在爭論，似乎在尋找著起死回生的辦法。

衆人隱隱聽到了什麼涅槃之法、還魂大法等等，不過這些都只是人族高手的掙扎。

畫面遠方，依舊能見璀璨劍光與滾滾煞氣，九靈劍尊和落杉居士在收割百族仙兵，且百族一方的高手已逃的差不多。

此戰，如果單看戰果，似乎是千世盟贏了。

但倒在那、元神破碎的王機玄，卻讓這場勝利蒙上了層層陰霾。

千世盟不少老人跪在不遠處痛哭；

不遠處有個虛淡的人影，那是月神宮主人白古。

“滿意了？”蒼澤在旁笑道，“今日乃大喜之日，莫要給大家找不痛快。”

黑曜點了點頭，卻又輕輕皺眉，盯著王機玄的屍身，低聲問：

“牡丹呢？”

這三個字很輕微，但婆羅嘴角的笑意迅速收斂。

婆羅皺眉思考著，表情越來越差，他背後的那半截軀體忽然開始嗚咽。

畫面中，王機玄的屍身右手食指忽然輕顫，牡丹的機械體從半空的漩渦中一步衝出！

“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