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彎下腰，垂下頭，他從來沒有盯著女人看的習(xí)慣，特別是這樣一個小女孩。
何況，這個小女孩，不是一般的小女孩，只因，她叫。
倪慧。
傅紅雪想起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他自己當(dāng)然也永遠(yuǎn)不會說出來了的。
他想起了。
仇人。
是的，仇人。
倪寶峰，藏珍閣主，男，使長劍，江湖中頗負(fù)盛名之快劍。
倪平，長子，三十三歲，深得其父真?zhèn)鳌?
終身未娶。
倪慧，次女，二十歲，聰慧機(jī)敏，輕功極高，獨(dú)門暗器天女散花，歹毒霸道，曾殺三人。
獨(dú)身未嫁。
多情子，三十五歲，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時投入星宿海門下，年少時武功已大成，天絕地滅大搜魂手爲(wèi)武林中七大秘技之一，殺人無數(shù)，姦殺女人六人。
羅嘯虎，四十二歲，獨(dú)行大盜，使刀，極自負(fù)，自命爲(wèi)江湖第一快刀。
獨(dú)身未娶。
楊無律，四十四歲，白雲(yún)觀主楊無忌之堂弟，崑崙門下，飛龍十八式造詣頗高，氣量狹窄，百無禁忌，頗有其堂兄楊無忌之風(fēng)。
少年出家，未娶。
陰人地，殺人無數(shù)，他與陰人木兩人號稱五行雙殺，武功極詭秘，兩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
陰人地好色。
陰人木被蕭雨所殺。
諸葛斷，五十歲，羅一刀的衣鉢傳人，冷酷多疑，性喜殺人，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於他的刀下。
無子女。
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歲，採花盜，擅輕功迷藥，禍害良家婦女無數(shù)。
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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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就是馬空羣給出的資料，有些，是曾經(jīng)的仇人，有些，是仇人的後代。
倪慧，眼前的這個小女孩。
她是仇人的後代。
仇人的女兒。
殺，還是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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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奇異的紅暈，紅得可怕，紅得似血，甚至連他的瞳孔都已變成了紅色，痛苦的紅色。
倪慧的話語還飄蕩在空中。
“只要我不高興，我隨時都可以趕你出去。”
這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爲(wèi)什麼會令他如此的痛苦？
因爲(wèi)。
他隨時都可以將她殺掉。
一把烏黑的刀，斜插在他的腰帶上，映照著他的滿頭亂髮，他已不再顫抖。
咔嚓，一聲響雷擊下，暴雨。
就要來臨。
傅紅雪靜靜地站在陰影裡，只有在閃電亮起時，才能看到他的臉，他的手，他的刀。
臉冰冷，手慘白，刀漆黑。
傅紅雪不敢擡頭，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倪慧見他不理自己，她忽然雙手叉腰，指著傅紅雪的鼻子，道：“你是聾子嗎？我叫倪慧，智慧的慧，秀外慧中的慧，我從小就很有智慧。”
傅紅雪還是不理她。
她的手幾乎已碰到傅紅雪的鼻子：“我不但知道，你是幹什麼來的？況且，我一看你的神色，我就看得出來。”
傅紅雪終於擡起頭，道：“哦，你看得出？”
倪慧很有把握，閃動著靈動的眼睛，道：“智慧，知道什麼是智慧嗎？我是倪慧，我充滿智慧，我看得出，你是來殺人的，你的身上，有殺氣。”
傅紅雪看著她那雙靈動的眼睛，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就應(yīng)該快走。”
倪慧搖搖頭，道：“我爲(wèi)什麼要走？你是個君子，我是個女人，君子會無緣無故的殺女人嗎？”
傅紅雪張了張嘴，道：“你的父親……不，你的家裡有酒嗎？我想喝酒。”
倪慧道：“當(dāng)然，我家有個藏酒的地窖，那裡有無數(shù)的好酒，陳年的竹葉青，上好的女兒紅。”
一個人就算已習(xí)慣了孤獨(dú)和寂寞，但有時還是會覺得很難受，他希望能有個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麼樣的人都好，即使是仇人也好，因爲(wèi)仇人不能接觸到他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不瞭解他的痛苦。
仇恨很痛苦，殺人卻更痛苦，現(xiàn)在傅紅雪晚上已經(jīng)睡不著覺了，他已經(jīng)被仇恨湮滅，他不會將心裡的痛苦說給仇人聽，除非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
倪慧伸出手，去拉他，當(dāng)然，這次拉的是那隻沒有握刀的手。
傅紅雪沒有抗拒，也沒有躲避，她的手很柔，很暖，就像是草原上，那個女孩子的手，那個女孩子的身子更溫暖，更柔軟。
傅紅雪的心在跳，可奇怪的是，就在這一瞬間，他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感覺到有殺氣。
倪慧一隻手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已抽出了一把刀，一把尖而銳的刀，狠狠的向著他的要害刺了過去。
她還是個小女孩，其實(shí)她有二十歲了，只是，長得有點(diǎn)小，她已殺了三個人了，這是第四個，她在笑，笑得很美，毒辣的美。
只可惜，她這一刀。
刺空了。
她已發(fā)覺這一刀刺空了，她的人瞬間彈起，凌空翻身，再一翻，身子已到了五米高的樹梢。
傅紅雪沒有動，握刀的手也沒有動。
下雨了。
傅紅雪還是沒有動。
十八年，他等了十八年，只爲(wèi)了要給他的父母家人復(fù)仇，可是，等到要拔刀時，他才發(fā)現(xiàn)，倪慧和這件事完全沒有關(guān)係。
雖然，她是仇人的後代。
沒有關(guān)係嗎？
倪慧要?dú)⑺?
這也沒有關(guān)係嗎？
傅紅雪不喜歡春天，春天是萬物復(fù)甦的季節(jié)，他的生命裡沒有春天，只有冬天。
冬天，象徵著死亡。
傅紅雪垂下頭，凝視著他握刀的手，冰冷，蒼白。
刀，漆黑。
他的仇恨終於戰(zhàn)勝了良知，報(bào)仇，本來是人類所有行爲(wèi)中最古老的一種，這種行爲(wèi)雖然不值得贊同，但卻是神聖的。
他依稀的看到了父母流著血，在冰雪中掙扎，向他呼喊，要他報(bào)仇，他流出了汗，他流出來了血。
然後，他抽出了刀，漆黑的刀。
遠(yuǎn)方，天空，涼風(fēng)，草原遼闊，晴空萬里。
馬芳鈴打著馬，狂奔在草原上，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沿著她纖巧的鼻子流下來，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可憐的人，她被人玷污，父親又被殺，她想有個家，但家裡卻已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可以瞭解她的人。
大樹倒了，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朋友，她覺得，她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完全無依無靠的，這種感覺簡直要令她發(fā)瘋。
傅紅雪，你去死。
去死。
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