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濃烈苦味的辛辣從舌尖一路燒進胃裡。嚥下去之後舌尖還是化不開的苦，喉管到胸腔都殘餘著那股強烈的辛辣感，饒是易千率也皺了皺眉，連著喝了幾口水慘壓下去一些。
張薰羽看著易千率臉上神情的變化失笑出聲，替易千率又接了一杯水：“你上一次喝十滴水的時候，也是這種反應嗎？”
“上一次喝的時候我是半昏迷狀態下被灌下去的，比現在醒著好一點。”剛纔的味道也只是壓下去一些而已，喉間還是難言的餘味，易千率灌了一口水，擡眼看著張薰羽，“然後醒過來之後的想法就是，不能讓你生病，尤其是中暑。”之後只要是在夏季張薰羽要出門的時候，易千率總會替張薰羽準備好遮陽用具。
易千率的神色很認真，話裡也是掩飾不住的帶著某種情感。
張薰羽的臉上紅了一下，偏開視線，小聲反駁：“我可不像某些人那麼不會照顧自己，這麼久都沒生病。”
“嗯，你現在的確比以前會照顧自己。”易千率看著張薰羽臉上的微紅，眼神逐漸深暗起來，“但我還是想像以前一樣照顧你，不管你會不會照顧自己。”
張薰羽臉上的紅更深，吶吶：“誰要你照顧了？你還是先把你自己照顧好吧。”
雖然易千率現在對於張薰羽來說是一個與陌生人差不多的男人，張薰羽意外的發現，這個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不過幾天的人，說起這些話來她都不排斥，反而有些淡淡的心悸。
什麼不能讓她生病，什麼照顧的……這個男人以前應當是認識她吧，可是又是什麼關係呢？易千率不斷的說出這種令人誤會的話，如果到最後，連她都誤會了怎麼辦？
張薰羽站起身，不想再繼續留下去：“既然你已經吃了藥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她現在還不知道究竟要以何種狀態和易千率相處，而且需要重新梳理和易千率之間的關係。繼續留下去以後大概只會覺得更亂。
“等等。”易千率的手從被褥裡探出來，扣住了張薰羽的手腕。
很纖細的手腕，被易千率虛虛的扣在手裡，沒有用什麼力氣，張薰羽也沒有掙開：“怎麼了？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只是不想你離開。
易千率的目光在房間裡掃了掃，最後停在掛鐘上。
“我有點餓了。”易千率的視線轉回來，定在張薰羽身上。
張薰羽也看了一眼掛鐘，十一時五十分，的確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這麼快就到中午了？
“你想吃什麼？我幫你點餐。”張薰羽舀起牀頭座機的話筒。幫易千率點完餐，她也應該早點回去了。
“不用。”易千率從牀上坐起來，一手接住下滑的毛巾，一手在張薰羽撥號之前把話筒放回座機上，“我想吃麪。”
面？張薰羽愣了愣，不知道爲什麼有某種道不明的情緒涌上來，被張薰羽可以忽略：“什麼面？我幫你點一碗。”
“最普通的那種掛麪，你以前偶爾會煮，我想再嘗一次你做的面。”易千率的手依舊握在張薰羽手上，“我想知道沒有了技記憶，煮出來的面還會不會是和以前一樣的。”
張薰羽看著覆在自己手上的那隻大掌，心跳滑了一拍：“我不會做。”這一年多以來，張薰羽從來都沒有下過廚，一日三餐的事情都是由顧沉在負責，如果不是易千率這樣說，張薰羽根本就不知道她原來是會煮麪的。
易千率看了張薰羽片刻，握著張薰羽的手緊了一些，但不是令張薰羽感到疼痛的力度：“可以試試嗎？”
還是……很想再看見張薰羽爲她下的面。
也許是易千率的眼神懇切的像個孩子，張薰羽被易千率這樣看著，在自己都還沒有思考完全之前已經點了點頭：“嗯，那我試試。”
張薰羽在套房的小廚房裡，看著細小的氣泡從水底升起然後破開，掛麪從手裡落進鍋裡。
想起來剛纔自己答應試著煮麪，易千率抓過手機撥了電話五分鐘之後，程池拿著一袋掛麪出現在她眼前的情境，張薰羽不由得撫了撫額。
程池根本一直就在附近吧……那她剛纔根本用不著一直照顧易千率。
但照顧都已經照顧了，也就沒所謂了，面煮好之後就差不多該回診所了。
張薰羽這一年多以來，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廚藝，但現在在廚房裡，雖然有些生澀，手上的動作卻像是自發的一樣，根本就不用她去思考，就已經煮好了一碗麪。
很寡素的一碗麪，因爲酒店原料有限，甚至連蔥花都沒有，被煮的恰到好處的掛麪沒在清淡的麪湯裡。但對於現在生病的易千率卻是很合適的食物。
“好了。”
張薰羽把面放在桌上，易千率已經從牀上下來了，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這一碗寡淡的面。
寡淡到難以引起食慾的面，易千率卻有些出神。
張薰羽於廚藝上並不精，面煮的也並不算十分的好，但卻讓易千率幾乎是上癮一樣的懷想。
但懷想的更多的是張薰羽在他的對面坐下，撐著下顎看著他一筷一筷的把面吃完，笑得輕快。
這一次張薰羽沒有在他的對面坐下。
“我也不知道煮的怎麼樣，應該不會太差，你慢慢吃，我該回診所了。”
已經這個時間了，再不回診所，顧沉大概會擔心了。
“張薰羽。”易千率沒有去拉張薰羽，只是從麪湯上緩慢的轉開視線，看著張薰羽向門口走的背影，“你記得怎麼煮麪，那你還記得別的什麼嗎？”
易千率想要知道張薰羽現在還記得多少。
張薰羽的步子停住。
“抱歉，以前的事情，我幾乎已經全部都忘記了，剩下的也記得很模糊。”張薰羽輕聲答，“煮麪……也許是因爲以前煮過不少，所以留下些本能的反應和記憶吧。”
本能反應，那麼對於他，張薰羽是不是
也有著本能反應？易千率默了默“你還記得，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記得的嗎？”
“應該是一年零四個月之前吧？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基本上不記得什麼了。還好那時候有顧沉。”張薰羽頗有些慶幸。
在張薰羽的所見所感裡，在失去一切記憶的時候，遇見一個顧沉這樣的人，不亞於是一種饋贈。
但在易千率看來顯然不是如此。
在醒過來之後就不記得了，身邊只剩下顧沉。所以張薰羽的失憶果然和顧沉是有關的。
“那你想要把一切都想起來嗎？”易千率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問。也許是因爲他太想要讓張薰羽記起以前的事情，所以也想要從張薰羽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也許是因爲張薰羽表現的過於淡然了，淡然到這幾天以來，易千率絲毫沒有發覺張薰羽對於失去的記憶有任何想要找回的執念。
“想起以前的事情……在剛開始失去記憶的時候的確很想想起來，但之後就不想了。”張薰羽似乎是思考了一陣，才繼續，“那段時間因爲想要想起來，所以常常頭疼，後來覺得其實也沒什麼想起來的必要，雖然過去有一些不該被遺忘的重要的人，但是也肯定有很多不好的回憶，所以我纔會忘記。有時候忘記也是好事吧，可以不用被過去絆住，和顧沉安穩自在的在這裡生活，我覺得挺好的。”
易千率看著張薰羽柔和的輪廓，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張薰羽爲什麼和以前的張薰羽不同了。或許這樣的張薰羽纔是張薰羽所想成爲的吧，淡然，與世無爭的生活在一個小鎮上，不用故作驕傲，也不用從頭到腳底每一處都繃的挺直。
張薰羽在和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人打招呼時，眼底深處總會有些淡淡的倦意，但現在的張薰羽不同。如果說以前的張薰羽是一副絕世名畫，現在的張薰羽就是一張白紙，絲毫沒有沾染上那些骯髒的事情，乾淨的沒有絲毫雜色。也許這樣的張薰羽，纔是張薰羽最嚮往的張薰羽，現在這樣的生活，纔是張薰羽真正想要的。所以雖然不知道以前的那些記憶，張薰羽都可以自如的面對。
易千率深深的望著張薰羽：“我知道了。”
易千率知道什麼了？
張薰羽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易千率。
易千率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提起以前的事情，對於你來說現在更重要的不是過去是當下。”
張薰羽臉上的疑惑退下去：“其實你說也沒有關係的，有些時候我也會想知道以前的事情。我只是不想全部想起來，打擾到現在的生活。”
“我不會讓過去打擾到你的生活。”易千率極認真的看著張薰羽，“那麼，張薰羽小姐，現在可以給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機會嗎？”易千率的目光虔誠的像是信徒，等待著張薰羽點頭。
既然張薰羽現在還不想想起以前的一切，那他也沒有必要多做糾結。拋開以前所有的種種，重新再相愛一次，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