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對這對母子,便也只剩了畏懼。
更多的,還是懼。
他們到底熬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她放在自己的身上想一想,就恨不得一死了之。人家,卻就是這麼熬過來了,不但熬過來了,還重新回來了。
裴翩皇總說她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可跟他們母子一比,她這點(diǎn)子狠,算什麼狠?
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拿出來真是要讓人笑話的。
這類對自己絕對夠狠的人,她一向保持一顆畏懼的心。
不過心裡再怎麼畏懼,該做的事兒,這妞兒一件也沒落下。
當(dāng)裴紅綾輕輕柔柔的伸出自己的手,她特上道兒的立刻伸手,開始幫裴紅綾褪去了貂絨小坎肩,對襟米黃毛衣外套,然後跟殭屍臉一左一右的將她扶進(jìn)了那溫泉池中。
因爲(wèi)怕冷,這妞兒愣是穿著整齊的跳進(jìn)了溫泉池中,然後,纔開始慢條斯理的把自己扒的只剩下一條小吊帶跟一條裴紅綾都不會去穿的奶奶秋褲。
明明是數(shù)九寒冬,她衝空氣裡哈口涼氣兒,都能瞬間凝聚成冰霜似得。但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吊帶坐在這露天的溫泉池中,卻一點(diǎn)也不會覺得寒冷。
反而,還覺得舒服溫暖的很。
看著她瞇起狐貍眼兒舒服的表情,裴紅綾優(yōu)雅的笑了一聲,“很暖和吧?”?“嗯!可暖和了!”?“聽說溫泉水能緩解風(fēng)溼的病痛,翩皇特意從郊區(qū)的山上引來給我的。”?京城的郊區(qū)……?
香山?
香山可沒有溫泉水啊!
再往遠(yuǎn)處的話……
海心心撇嘴,在心中‘滋兒’了一聲,到底是權(quán)傾朝野的裴皇爺。爲(wèi)了孝敬母親,那都是這麼大手筆的不計(jì)錢財(cái)人力!
距離京城最近的,山上有溫泉水的……感覺那地方都已經(jīng)出了京城的地界兒了吧?!
像她這樣沒錢沒本事的人,就只能打一盆熱水給林爸爸敷腿,緩解他的痛楚。
簡直……寒酸透了。
不但這環(huán)境修建的典雅別緻小巧玲瓏,就連這溫泉池,那都是精心打磨雕刻之下的藝術(shù)品。
溫泉水之下,不但修建了大理石的椅子,椅子的高度也是錯落有致。
海心心坐上去,發(fā)現(xiàn)這高度正好合適。
她根本不用扭曲著身體,才能給裴紅綾按摩。很舒服的坐在那裡,手一伸,距離不長不短,恰到好處的就搭在了裴紅綾的膝蓋上。坐得舒服了,著力點(diǎn)也很方便。
不難看出,修建這溫泉池的時候,匠人們花費(fèi)了多少的心思,又承擔(dān)了多少的壓迫。
一想到裴皇爺冷著俊臉,寒著聲音在這裡監(jiān)工的模樣,她就同情當(dāng)初建造這溫泉樹林的匠人。
也是……委屈他們了!
在裴皇爺手底下辦事兒,有多不容易,她太清楚了。
享受著這常人所享受不到的溫泉水,欣賞著這繁華都市內(nèi)的曲徑通幽,海心心這妞兒不知道有多愜意自在。
說出去,估計(jì)都沒人相信吧?
寸土寸金的京城,高樓林立的別墅區(qū)內(nèi),竟然還能有這樣天上人間的美景。
一個不留意,她還是會以爲(wèi)自己遠(yuǎn)離了京城的喧囂都市,來到了人跡罕至的幽深山谷。
能享受到這溫泉,欣賞到這景色,她就是給裴紅綾噹噹按摩小丫頭,也不虧本啊。
爲(wèi)了完成好裴皇爺交待給她的任務(wù),海心心伺候起裴紅綾,越發(fā)的認(rèn)真了起來。?在暖洋洋的溫泉水之下,她的小臉兒,不一會兒就紅了。
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仔細(xì)觀察著裴紅綾的表情,看見她臉上露出了舒服的愜意,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也半瞌了起來,海心心便知道,她把裴皇爺?shù)哪赣H,伺候的很不錯!
這時候,裴紅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收回雙腿,“累了吧?”
“有點(diǎn)。”海心心也沒矯情,晃動著痠麻的手腕,笑了,“以前給我爸爸按摩的時候,都是我跟妹妹輪流來。我累了,她就上,她累了,再換我。”
一提起自己的妹妹,海心心臉上的表情,都真實(shí)的溫柔了許多。
不管對誰,她臉上的表情又是何種情緒,都少不了沾染著虛僞的氣息。
可當(dāng)提起林芯芯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真實(shí)而又生動。
很漂亮。
是那種不論描著多精緻的妝容,對著鏡子練習(xí)了上千次的媚態(tài),都無法比擬的美。
裴紅綾定定的看著她幾秒,垂眸,勾脣,望著自己猙獰的雙手,笑了。
“你也是個過過苦日子的丫頭。”
大大的翻了個白眼,海心心指著自己的鼻尖兒,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您說錯了。我現(xiàn)在過的也是苦日子!”
微頓,補(bǔ)充,“苦成狗——不對,狗都沒我苦!”
給裴翩皇那陰狠玩意兒當(dāng)老婆,還要與他狼狽爲(wèi)奸禍害蒼生,她苦!苦死了!
明明是生了那樣一張秀雅典麗的臉蛋兒,說出口的話與那神態(tài),卻又是那般的粗魯。
裴紅綾也覺得她有趣的很,便問:“你說的父親與妹妹,不是海元魁與海晶晶?”
“當(dāng)然不是了。是我的親生父親。林語堂。”?“哦。”裴紅綾這才恍然大悟的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你是海夫人與旁人生下的孩子。”
可震驚的人卻是海心心。
“那個……您……不知道……我的身世……?”?“聽翩皇說起過,你雖姓海,卻不是海家人。我原先以爲(wèi)你是海元魁在外邊的私生女。並不知道你是海夫人的親生骨肉,卻與海元魁無關(guān)係。”?“……”
她這骯髒的身世,京城的上流階層,原來還真有不知道的啊!
而且,這人還是她的婆婆!
夭壽了……
兒子娶回家了一個什麼姑娘,這當(dāng)媽的還真是一點(diǎn)兒都不過問啊。
行!
不愧是裴皇爺?shù)哪赣H,就是夠與衆(zhòng)不同!
她服,她服還不成麼?
果然只有裴紅綾這麼獨(dú)特的女人,才能生出裴翩皇這麼個陰狠的玩意兒來。呵呵!
撩了撩水花兒,裴紅綾輕笑,“那魚頭,好吃嗎?”
她聲音不喜不悲,溫柔輕語。
但這這話,落入了海心心的耳,卻犯難了。
她就知道吧?裴紅綾給她夾的魚頭,那不是隨便夾的!背後有深意的!
魚頭……魚頭……
可這背後,到底有什麼深意想告訴她呢?
沉吟了片刻後,海心心放棄了。
只能中規(guī)中矩的回答一句,“很好吃。”
“知道你吃的魚頭,是怎麼來的?”
來了!來了!
重頭戲終於來了!
從跟裴翩皇扯證那天起,她就一直在等的東西,終於等到了!裴紅綾終於要警告她什麼了!
人家有權(quán)有勢的兒子,就這麼葬送在了她這骯髒東西的身上。當(dāng)母親的,總要警告她點(diǎn)什麼。至少,一個下馬威,就是避免不了的。
當(dāng)知道裴紅綾要對自己做什麼了,這妞兒不但沒有忐忑,反而還隱隱鬆了口氣兒。
懸在她腦袋上的劍,可算是落下來了!
姿態(tài),於是愈發(fā)的恭敬起來。
“怎麼來的?”?“喏。”裴紅綾手指一點(diǎn),指著不遠(yuǎn)處的荷花塘,“你瞧。”
看了看那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的荷花塘,海心心蹙眉,還是不太明白裴紅綾的深意。
她不但給人的感覺像是高高端坐在佛曇之上的菩薩,連給她點(diǎn)下馬威,也這麼的晦澀難懂!感覺比聽得道高僧將佛法一樣,兩眼一抹黑——
抓瞎!
雲(yún)裡霧裡的她便聽到裴紅綾平靜的說:“爲(wèi)了讓來年的荷花開的更嬌豔一些,荷塘裡必須得養(yǎng)些魚兒。魚兒生長的越好,荷花纔開的越豔。”
“嗯,這個我知道。”
終於碰見個她明白的道理了!
這就是生態(tài)循環(huán),缺了其中的哪一環(huán),那都不成。沒有荷塘裡的魚,塘水就會變得渾濁不堪,充滿了大量的漂浮蟲,這麼一來,荷花也就沒有了好的生長環(huán)境。在還沒開花之前,根莖就會全被污濁的塘水以及那些漂浮蟲害死。
簡單一句話,魚兒與荷花,只有共同生長,彼此才都能活下來!
“這樣的關(guān)係,像不像你跟翩皇?”
她跟裴翩皇?
半響,海心心樂了,“您又錯了。我跟皇爺,不是這麼簡單互利共生的關(guān)係。”
“哦?”
貴婦貴婦,一挑眉都充滿了雍容之氣的,才叫貴婦。
沒有一點(diǎn)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只有好奇的不解。
“您有沒有聽說過犀牛鳥?”
於是,有將之前跟裴皇爺說過的理論,再次拿出來給裴紅綾講了一遍。
末了,她小嘴一扁,“沒有犀牛鳥,犀牛隻會有些小小的煩惱,卻也無關(guān)痛癢。但若是沒有了犀牛,等待犀牛鳥的,只有一個字。”
裴紅綾溫柔頷首,從善如流的補(bǔ)充:“死。”
“沒錯,我跟皇爺,就是這樣的關(guān)係。”
沒有了她這個用著順手的擋箭牌與工具,對裴皇爺來說,只是有些煩惱罷了。卻不會影響什麼。
但她現(xiàn)在若是離開了裴翩皇身邊,等待她的,就只有一個‘死’字!
“可——”
裴紅綾衝她笑的溫柔。
可?
“沒有了犀牛鳥,犀牛也會很痛苦。”
“痛苦不至於,小小的煩惱吧,您覺得呢?”?“不管是痛苦也好,還是煩惱也罷。犀牛,也是離不開犀牛鳥的。”
離不開……?
不期然的,這妞兒又肝抽心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