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影響到你食慾吧?”宋安七溫著嗓子問。他不說話興許以爲她是故意的,她只好又解釋,“生理期正常反應,蘇折月她們應該也會有。”只不過她的反應比一般人強些。
陸子翊和她一起走出餐廳,打電話讓鍾虎送件外套來這裡接他。
“不吃了?”宋安七想起那一桌只動過幾筷的菜,有些可惜了。
倒不是擔心他身體,他一成年人,身邊簇擁著一羣人,餓了自然有人買了放他面前。
陸子翊收起手機,微一擡頭,看著她撇了撇脣,“過來坐著陪我。”
宋安七上樓,隨便抽了一本書,回餐廳坐著,陪他吃完飯。剩下殘羹冷盤,擺在桌上,等老阿姨下午來打掃時清潔。
飯後鐘虎來時,她等陸子翊出去關了門,才上樓休息。以爲他是走了,下午睡醒過來,宋安七想要去廚房溫杯牛奶喝,打開臥室門就看見陸子翊躺樓上小客廳沙發上,睡著了。
昨晚他也沒睡好,中午吃飯的時候就看見眼皮底下的黑影。
洛城仲夏晝夜溫差大,晚上通常下過雨涼爽得需要添被子。白日正午後,日頭炎炎,悶熱得教人難受。
陸子翊緊皺著眉,額頭浮了一層薄汗,睡得極其不安穩。
宋安七輕手輕腳走回臥室,找到中央空調遙控器,琢磨著找客廳排氣口感應處。
“你要去哪兒?”陸子翊忽然張開眼,惺忪的目光不太清明,困惑地看著她。
宋安七恰好找到了感應處,調好了溫度,拿了新的枕頭給他,“我下樓喝點牛奶,你睡吧,晚飯我叫你。”
樓下,老阿姨買好了菜,正往冰箱裡放。宋安七叮囑她這幾天多做幾道適合陸子翊口味的菜,原本她是想著楚凱不在,自己去唐家避幾天。不巧生理期來得突然,再去唐家住顯得不太方便。
他要在這裡窩著也好,至少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
調查組落地江城,帶走陳強隔離審查的當天,各種消息真真假假、不負責推測開始滿天飛,有人自危有人看戲。
這些天,她不止兩三次聽到,軍區大院裡煮飯帶孩子的幾家保姆下午曬太陽湊在石桌前對廉政調查的談論。應該也是在家時從主人那裡聽來的消息,大多是理解錯了,歪曲得十分可笑。
前兩天,陳強被解除了隔離審查,回到崗位繼續組織安排工作。
就在昨天,還出席了一個市政建設項目的剪綵奠基儀式。
不過沒有幾個人能安心,因爲調查專案組還沒走。很多在職的官員都在猜陳強那幾天和紀檢委談了些什麼,爲什麼紀檢委第一個就找上他,又只花了幾天的時間又放了他。
江城政壇,甚至連至省城,緊張的氣氛並沒有隨著陳強的無事而消退,反而更濃。沒有人能未卜先知,知道下一位接受調查的是誰。
也有人紋風不動,每天出現在新聞裡指點江山,談笑自若。
現在江城政治圈好比是住在旅館樓下神經衰弱的人,精神高度緊繃著,等待另一隻靴子的落下。
但宋安七明白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傅明安說,調查遇到了瓶頸。
找陳強約談,是故意打草驚蛇,沒指望能夠從他那裡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原本調查組是打算等到對方先動手,但是這一週省城那邊有了反對的聲音,且越來越強烈。其中也有京城那邊的聲音,調查組長期駐紮江城,對在職官員以及現任政府多多少少有一定的負面影響。兩股力量正在角力,調查組立場變得有些尷尬了。
宋安七希望陸子翊能把關鍵證物U盤還給她,傅明安會有辦法解鎖。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著急,同居五天後,陸子翊答應U盤可以在約定的日期前給她,但是約定不變。
安康療養所白色小樓前,宋安七小心收好U盤,看著白襯衣黑西褲,簡潔好看的陸子翊,揶揄地勾起脣,“陸子翊,如果我沒有愛過你,那我現在可能真的會喜歡上你。”
難怪那麼多女人,前仆後繼往他懷裡鑽。
多金又極端聰明擅用權術的男人,的確是極品。
她話裡藏著話,陸子翊聽出來了,微一皺眉,握住她的手往院子裡走。
療養房,擺放設施全都沒變。甚至一草一木,都和她最後來過時沒有差別。
“U盤怎麼被你找到了?”宋安七好奇很久了。離婚後,他要求她定期來這裡陪陪歐寧。那次在老宅樓道差點遇襲後,她心有不安,想了好幾個地方,終於決定把U盤藏在這裡,他陸三少的地盤。她原以爲只要她不說,這裡就是一個絕對安全的盲點。
“一不小心就看見了。”陸子翊回答了,但相當於沒有說。
白色的木門合著,沒有鎖。陸子翊旋開門把,忽然沒頭沒腦說了句,“樓上的桃花還在開,等會兒你可以上去看。”
宋安七順口回答,“我無所謂啊。”她也不是那麼喜歡桃花了。
她答應陪他來安康,是想著看看歐寧。那個靜美如秋葉,命運不幸的女人,昏睡了快二十年的光景。總在她想起來時,無端地覺得心疼。
看護在廚房裡面泡茶,一個陌生的中年婦人。看見陸子翊走過玄關,忙追出來,有話想說。
“陸先生——”
“子翊,你來了。”房間裡,斜倚在單人沙發上的蘇折月款款起身。
嫵媚的笑眼,在不期然看見陸子翊身側的宋安七時,細微地僵硬了一下,“宋小姐,好久不見了。是來看望歐媽媽的嗎?早知道宋小姐也要過來,我該買些水果糕點帶過來。”
蘇折月也和以前沒差別,依然精緻得如同一件藝術品。笑起來的弧度、說話的語調,都像是經過精心準備過,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和可以挑刺的地方。
不瞭解的人,會視她如女神。
只有徹底熟悉她的人,纔會知道,完美的笑容下藏了多少微不可見的針。
宋安七索然無味地扯了下脣,“不好意思,是陸三少請我來看看歐阿姨,我對糕點沒興趣。”
蘇折月被她毫不客套的一句話噎住,揚了揚眉,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來這裡幹什麼?”三個人裡,陸子翊眼色最難看。他先是看了眼病牀上的歐寧,才轉過頭去看一直站在身後的看護。
看護畏懼地垂著頭,“這位小姐說,她是三少您的朋友,她知道您的私人手機號碼。我給您打過電話,您手機關機,鍾先生也聯繫不上。所以我讓她把身份證件先交給我,讓她進來了。”
剛纔他們一進來,她就想說,結果沒來得及開口。
陸子翊點了下頭。最近幾天他打完電話手機便關機,就是不想有人來煩。但是,“簽訂僱傭合同的時候我有說過,不管是誰,只要沒我允許都不能讓人進來。”
“是有說過……”看護支吾,話說得不太清楚了。
蘇折月輕輕抿了下脣,面不改色,走過來抓住陸子翊的手臂,“我們去外面說。”
“她不是泡好了茶嗎?就在這裡說吧,安七不是外人。”陸子翊聲線有些硬,但還是給了她面子,沒有拂開她的手。
“別,千萬別這麼說,我擔當不起。”宋安七退後了一步,體貼地要把空間留給他們。
陸子翊溫熱的手劃過她手背,猛地握住她手腕,微微一緊。
蘇折月不動聲色輕笑,聲音輕輕柔柔,“既然不方便,那等晚上我們再說吧。”
“晚上我不回去了,如果有事你打我電話。”陸子翊話是對她說,眼睛卻看著宋安七。宋安七神色平靜,不急不惱,只當在看一出與自己無關的戲。
蘇折月輕聲細語了聲好,從看護那裡拿過身份證,轉身就走。
如果作爲局外人來看,宋安七是真心佩服蘇折月。都是好面子要強的人,蘇折月情商高出常人太多,連每一寸表情都能拿捏得當。方纔蘇折月先開口,輕描淡寫就讓自己從尷尬的境地抽離出來。
只是陸子翊這是,不喜歡她了嗎?
她沒問,走到病牀邊去看歐寧。
“你很介意?”陸子翊低著頭,輕聲問。
“介意什麼?”哦,宋安七明白過來,啼笑皆非回頭看他一眼,“沒有,你別想太多。歐阿姨一直就這樣麼?”
歐寧看上去老了許多,眼角和脣邊的皺紋那些歲月的痕跡似乎在一夕間顯露了出來,安安靜靜睡著,像一個知書達理的老婆婆。訝然的目光停留在她鼻端的呼吸器上,反覆看了幾遍,宋安七忽然去看陸子翊,“歐阿姨她身體惡化了嗎?”
那時候外公也是,只能靠呼吸器存活。
“身體機能開始退化了。”陸子翊垂眸盯著歐寧,冷硬的聲音放得輕了,“也好。”
宋安七輕輕捏了捏他繃得僵硬的手臂,看著最親的人一點點從生命裡離開卻無能爲力的感覺,她感同身受。她和歐寧其實無親無故,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她也叫過她好一陣子的「媽」。看見最壞的結果發生,若說不難受,那是自欺欺人。
二樓的兩棵桃樹也上了年頭,樹幹斑駁。臨走前,宋安七上去看了,沒站幾分鐘。
有時候桃花美,喜歡那景,不是因爲那花,在意的是那人。
蘇折月沒走,她站在安康大門口,細白的臉和修長的脖子被炎熱的暑氣蒸得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