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所言之燕雲(yún)十六州，並非是說直接起大戰(zhàn)去攻，此乃下策，不足取也。”甘奇開始了慫恿與忽悠。

“是極是極，起大戰(zhàn)，下下之策，下下之策，不可取。”趙曙深以爲然，也有些驚嚇過度，忽然跟遼國開戰(zhàn)這種事情，那是他萬萬不敢想的。

大宋朝的皇帝，就是這麼糾結(jié)。又想要燕雲(yún)十六州，又不想與遼國開戰(zhàn)。究其原因，主要還是日子安逸得太舒服了，安逸得歷代皇帝既想要銳意進取，但是又不願打破眼前這種安逸的局勢。

更不敢拿眼前安逸的生活去賭一個燕雲(yún)十六州。

“所以，臣有一策，可成此事。”甘奇信誓旦旦。

“什麼策略，快快道來。”趙曙有些激動與著急，不打仗就能拿回燕雲(yún)十六州，若是真有這麼好的事情，趙曙做夢都能笑醒，但是趙曙接著又說了一句：“還是萬萬不可胡說。”

趙曙此事的心態(tài)，歸根結(jié)底就是怕，又想要，又怕要。

“陛下聽臣細細道來，臣想與遼開戰(zhàn)，但不是兵刃之戰(zhàn)，而是貿(mào)易之戰(zhàn)。”甘奇提出了一個新詞彙。

“貿(mào)易之戰(zhàn)？還有這種戰(zhàn)役？此戰(zhàn)怎麼打？有能得到什麼效果?”趙曙進入了被忽悠的狀態(tài)。

“陛下可勿要小看了貿(mào)易戰(zhàn)，這種戰(zhàn)爭若是打得好，足矣致使遼國大亂，民怨四起，百姓揭竿而起！讓遼國內(nèi)亂自亡。”甘奇吹了一波，倒也不算是吹，貿(mào)易戰(zhàn)是真的能達到這個效果的。

“此貿(mào)易戰(zhàn)到底何解？”趙曙急忙問道。

“只要達到兩種目的，便可讓遼國內(nèi)亂，一個目的是讓遼國物價急速攀升，另外一個目的是讓遼國缺糧。遼國必亂！”甘奇說道。

趙曙有些激動，激動之後，卻又迴歸現(xiàn)實了：“那何種手段才能達到這兩個目的呢？”

甘奇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說道：“用錢即可，一個字，買。遼國如今早已不復(fù)當年，官府腐敗日盛，軍隊也日漸羸弱，當年的契丹人，如今早已學了漢人的習俗，讀了漢人的詩書，也學起了漢人的官制，契丹貴族日漸喜歡享受，醉生夢死之中。卻又不懂得富民之道，我大宋從開國至今，物價也早已翻倍不止，遼國物價漲幅更甚。所以要想物價攀升，辦法再簡單不過，那就是花錢去買，大量的買，不斷擡高價格買進一切物資。包括糧食！”

“主動提高價格去買遼國中的一切物資，遼國百姓不多，草原無有多少出產(chǎn)，而主要的出產(chǎn)之地都在漢人聚居之燕雲(yún)，燕雲(yún)也不過幾百萬人口，物資出產(chǎn)有限，只要不斷擡高價格去買遼國出產(chǎn)之物，不得多久，遼國百姓就會民不聊生，大亂既起！”

甘奇當真狠毒，大宋與遼國是有貿(mào)易的，而且也是雙方朝廷達成的協(xié)議，在邊境雄州之地開了榷場，兩國商人都可以到那裡去交易。

但是交易的物資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比如遼國不能向大宋賣一匹馬，大宋不能向遼國賣一斤鐵，限制極多。一切能用來打仗的物資，都是不能買賣的。所以遼宋交易，大多都是其他的東西，比如遼國向大宋賣毛皮，大宋向遼國賣絲綢。

雖然僅僅如此，遼宋的貿(mào)易也是極爲發(fā)達。

甘奇的辦法還真的很簡單，因爲遼國出產(chǎn)有限，草原裡都是牧民，除了牛羊，沒什麼出產(chǎn)。燕雲(yún)人口也不多，不過六七百萬，出產(chǎn)也少。哄擡物價就是，只要哄擡物價，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得揭竿而起。

但是哄擡物價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趙曙看出了問題所在，說道：“道堅，你這辦法是好，但是如何能買到遼國之物呢？雄州榷場可辦不成此事。便是邊境走私，小規(guī)模尚且經(jīng)常被雙方邊軍擒拿當場，大規(guī)模走私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必不能成。”

趙曙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你想哄擡遼國物價，那就得大規(guī)模去收購，但是你壓根買不到，在雙方的官方榷場做這件事是不可能的。走私只能維持小規(guī)模的貿(mào)易，不可能做到甘奇說的那般規(guī)模。

甘奇微微一笑，說出瞭解決之道：“陛下，走私未嘗不可！”

趙曙擺擺手：“走私必不能成，就算咱們邊軍不管此事，遼國的邊軍也不可能不管，怎麼可能讓成百上千的車隊來去自如。”

“陛下，若是船呢？巨大的海船，一船就能裝幾十車物資，上百艘大海船從海路走私，此法不就能成了嗎？”甘奇成竹在胸，因爲他一個人就有這麼多船。

趙曙眼睛一亮，卻又不那麼興奮了，問道：“哪裡有這麼多大海船？”

“泉州有，別說百艘，五百艘裝貨的大海船都能湊到。”

“泉州當真有這麼多大海船？”趙曙有些不信。

“陛下，臣才從泉州歸來不久，親眼所見，豈敢胡言亂語？千真萬確，泉州一地，便可湊出所需船隻。”

趙曙這回是真的眼睛發(fā)亮了，激動不已，說道：“天才之法也，當真是天才之法！道堅真乃天縱之資，去了一趟泉州，竟然能想出這般舉世無雙之策，天佑大宋！”

趙曙以爲是甘奇去了泉州之後，纔想出這麼好的策略來。其實不然，這東西對於甘奇來說，太過簡單，是貿(mào)易戰(zhàn)裡面最基礎(chǔ)最低端的手段了。不過這種簡單的手段，對付遼國還是綽綽有餘的。

趙曙興奮不已，但還有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面前，讓趙曙的興奮沒有維持多久，又陷入了糾結(jié)之中：“道堅，這得要花多少錢啊？”

要擾亂一個有幾百萬人口地區(qū)的物價體系，得多少錢？

甘奇自己都沒有計算過要多少錢，因爲這個時代的社會學與經(jīng)濟學水平太低，沒法計算。

但是，肯定需要鉅額的資金做支撐。

甘奇卻說了一句：“陛下不必擔憂，錢的事情，臣來想辦法。”

甘奇顯然知道朝廷拿不出來這筆錢，因爲就算商稅大漲，也不過只是維持了朝廷暫時的寬裕，度支上不欠債了，有錢花了。

並沒有多少餘錢來做其他的事情，更不可能支撐得起一場貿(mào)易戰(zhàn)。

就算朝廷有這個閒錢來支撐這場貿(mào)易戰(zhàn)，甘奇也十有八九拿不到朝廷的錢。想要從三司衙門拿到鉅額的資金，這事情就得拿到朝堂上去說，若是拿到朝堂上去說，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一片反對之聲。

讓甘奇忽悠皇帝一個人還行，若是讓甘奇忽悠整個朝堂上的人，甘奇自問還沒有這個能力。

而且若是真的大範圍討論這件事情，必然要走漏風聲，只要一走漏風聲，遼國就有了防備，甘奇十有八九還要失敗。

這種事情，就得潤物細無聲，悄悄的進村，開槍的不要。不能走漏任何風聲。

所以甘奇只能自己靠自己。

皇帝卻不相信甘奇能弄到這麼一大筆完全沒數(shù)的資金，所以說道：“道堅你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錢出來？”

“陛下，此事是要用錢來支撐，但也不一定是虧錢的事情。”商業(yè)運作，虧錢還了得？甘奇可不是要去做傻子，但凡發(fā)動貿(mào)易戰(zhàn)，那都是想賺錢的，哪裡能虧錢？

“還能賺錢？”趙曙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對，能賺錢。賺錢之道，不過低買高賣而已。”

“你不是要去哄擡物價嗎？需要不斷加價收購物資嗎？如何還能低買高賣？”

“陛下，比如，一斤糧價五個錢。臣第一次加價到十錢收購，糧價就漲到了十錢，但是臣第二次又加價到二十錢一斤再收購，糧價就漲到了二十錢，那臣之前用十個錢收購的糧食，若是此時賣出去一半，是不是就可以保住第一次的本金，還賺了一半的糧食。臣第三次再加價到三十錢一斤收購，此時把手中二十錢一斤買進的糧食再買一半出去，是不是第二次收購的本金回來了？又截留了一半的糧食。第四次，臣加價到四十錢收購，再賣一半第三次收購的糧食，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臣手上的錢沒有少，但是糧食卻越來越多，市面上的糧食就會越來越少，糧價更會飆漲，如此豈不是就是大賺特賺了？”

這一番話，甘奇說得有些繞。想要辦到這一點，前期就需要大量的資金入市，但是這個入市的資金，甘奇是拿得出來的，二三百萬貫不在話下。蒲家抄家之時，從蒲家抄沒的錢財就有這個數(shù)。

趙曙有些聽暈乎了，被甘奇這一通彎彎繞給繞進去了，摸著腦門問道：“道堅，朕……好似還沒有明白過來其中道理。”

這個辦法，其實就是股市裡大莊家收割散戶的基礎(chǔ)原理。

一塊錢收購一批，然後主動把價格提到兩塊，把一塊的賣了，然後主動把價格提到三塊，那兩塊的賣了，錢反覆在裡面砸，價格不斷漲，直到價格維持不住了，莊家撤了，散戶哭了。

甘奇用的辦法原理上差不多，但是也有區(qū)別，股市的莊家是不會真正囤積股票的。甘奇還得囤積糧食物資，不會把手中買來的都賣了。甘奇只要錢不虧就行，賺了糧食物資在手。這樣可以讓遼國國內(nèi)物資緊缺，加劇物價非常，轉(zhuǎn)過頭來甘奇手中的糧食物資拿到大宋出手，這纔是賺的錢。

一億人口的大宋，消耗幾百萬人口的燕雲(yún)之地的物資，那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人口與體量，也是這場貿(mào)易戰(zhàn)的關(guān)鍵點之一。

趙曙沒明白甘奇說的這個道理，急得甘奇直接拿起了御案上的筆，開始在一張白紙上寫寫畫畫，一邊寫一邊說：“陛下請看，好比這一堆是十萬斤糧食，糧價五錢，臣用十錢的價格收購到手……”

趙曙看著甘奇畫的圖，聽著甘奇說的話，開動腦筋在想，還時不時發(fā)問一句。

這個場面，好像就是小學家長正在輔導自己的孩子做作業(yè)一般。

許久許久之後，一遍一遍又一遍，畫圖寫字不信，甘奇就直接拿起御案上的一摞紙，把紙張當做物資，又叫李憲去拿一些銅錢來，反覆演示……

天色都要黑了，李憲親自進來掌燈。

趙曙才真正弄明白過來，開口說道：“哦……原來是這般，道堅腦袋裡的東西，當真不是凡人所思，此乃……仙神之智也！”

已經(jīng)口水費盡，疲憊不堪的甘奇，擺擺手，有氣無力說道：“陛下過獎。”

“誒，能想出此等複雜策略的人，當真不是凡間能有，道堅，你莫不真是個神仙下凡轉(zhuǎn)世？”越是弄明白其中的道理，趙曙越是驚爲天人。

甘奇倒是想在趙曙面前裝神弄鬼一番，說自己是哪個神仙下凡，反正這個時代的人也信這玩意。但是這個時候的甘奇，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去忽悠了。再忽悠，萬一趙曙又要問甘奇一些神仙的事情，還得動腦去圓。

算了算了，甘奇搖著頭：“陛下，臣就是一個凡人啊，哪裡是什麼神仙轉(zhuǎn)世。”

趙曙有些失望，失望甘奇竟然不是神仙下凡，要是神仙下凡就好了……

趙曙也有些累了，說道：“道堅此法道理已明，可以去辦，朕在背後全力支持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陛下，此事道理雖然在此，但是真要做成，還要無數(shù)的人力物力，也要各方面的方便，也得臣親自前往遼國操辦，所以許多事情還需要陛下幫襯。”甘奇如此說道，也是這件事情說起來容易，道理都擺在這裡，做起來就是千難萬難了。

怎麼大批量從燕雲(yún)收購到物資，還得偷偷摸摸，這就是個大難點。需要許多完美的操作。

“還要道堅親自前往遼國？這……怕是不妥吧，若是有個萬一……”趙曙又有些猶豫了，他此時身邊就只有甘奇倚靠，若是甘奇在遼國有個三長兩短的，損失就太大了。

“陛下放心，燕雲(yún)本就是漢人之處，臣一個漢人出現(xiàn)在燕雲(yún)，幾百萬人裡並不起眼，只要低調(diào)行事，必然萬無一失。”甘奇是真的決定去幹了，這麼幹還有其他的目的。

趙曙思慮了起來。

甘奇又勸一句：“陛下，此事若成，燕雲(yún)到手，陛下便是這大宋最偉大的皇帝了。”

趙曙聞言，頭一點，下了決心：“好，你去辦，朕在汴梁全力支持你。”

“臣辦此事，還差了一個名頭，臣需要陛下封一個官職。”甘奇提條件了。

“是何官職？”

“河北東西兩路經(jīng)略制置使，政務(wù)軍事皆在管轄。”甘奇口子開得很大，河北東西兩路，其實就是河北東路與河北西路，河北東路大概就是後世河北的東部與山東的一部分。河北西路，是後世河北西部與山西的一部分，兩路都還包含了河南北部的一部分。

地盤很大，也是遼宋接壤的地區(qū)。

甘奇要這塊地方的軍權(quán)與政權(quán)。

趙曙微微有了一些猶豫，這個權(quán)柄實在太大了一些。

甘奇立馬又道：“陛下，臣要兵權(quán)，乃是因爲一旦遼國物價飛漲，物資匱乏之時，遼國必然大開邊境，從我大宋購買物資。爲防這一點，臣必須要調(diào)動河北兩路所有禁軍巡防邊境，稽查走私。”

“有道理。但是這官職權(quán)柄甚大，若是隨意封與了你，朝堂之上怕是諫者如雲(yún)，你這品級也還差得遠……”趙曙點著頭。

甘奇爲了消解趙曙的疑慮，又道：“陛下可以給臣封一個臨時的官職，暫時差充河北兩路制置使，只說是讓臣去代陛下巡視邊鎮(zhèn)軍備情況的。如此名頭也有，也不突兀。”

趙曙想了一想，說道：“朕剛登基，派心腹巡視邊鎮(zhèn)軍備情況，這個理由，說得過去。”

“謝陛下！”

趙曙手拍御案，激動一語：“就這麼辦！預(yù)祝道堅此去，得勝還朝。”

“也預(yù)祝我大宋重奪燕雲(yún)十六州。更祝陛下千古流名，流芳百世！”

趙曙聽著甘奇的話語，目視前方，激動不已：“朕請你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