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 雖然後來駱無殤身邊有了許如雲,並且給了她一個名分,可是他卻從不曾對天下宣稱風影潼已死, 所以我的迴歸順理成章。
“駱無殤, 回宮!”我說, 字字強硬, 沒有給他一絲一毫反駁的餘地。
駱無殤眸色深深的看著我, 然則代替他回答的卻是身後猝不及防爆發出來的慘烈廝殺聲。
衆人一驚,我才循聲看過去,鍾旭已經果斷的躍上馬背往隊尾的方向疾馳而去。
然後不多時, 一個探子小兵匆匆的奔至眼前,急道, “陛下, 後面有一隊人馬殺了過來, 爲了安全起見,陛下還是先行一步吧, 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已經與我達成協議,那麼來的就不能是凌颺的人,但若要說是風北渡,他又好像不該這麼快便能翻身。
我心下盤算的同時想來駱無殤也是在分析形勢,沉默的思忖片刻之後, 他道, “知道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 但是他們來勢很兇, 鍾衛尉正在率衆抵擋, 陛下還是先避一避吧。”那小兵急急的拿袖子抹了把汗,踮著腳往回看。
對於他的提議駱無殤不置可否, 只是擡眸向我看來。
我與他四目相對,不甚在意的牽了牽脣角,然後徑自朝隊伍中部的馬車走去。
身後的駱無殤沒有遲疑,舉步跟了上來。
“陛下,危險吶!”那小兵急的一聲尖叫,兩步躥到面前。
“調虎離山。”韋北辰呼出一口氣,神色淡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讓鍾衛尉小心一點。”
南野這一趟的隨行隊伍足有萬人,除了凌颺之外,在蒼月城的範圍之內絕對沒人能夠奈何的了它。
我跟駱無殤面對面的坐到車廂裡泰然的喝了一壺茶,外面鍾旭就已經清理的差不多,可是回來給我們報訊的時候卻是一臉的愁眉不展,神色凝重道,“皇上,長公主,這事兒似乎有點不對。”
駱無殤似乎是有意的讓著我沒有接話,我低頭抿了口茶,淡然的開口,“怎麼?”
“剛剛從後面纏上來的那夥人有古怪,他們殺過來的時候都是不要命的架勢,可是打到一半,又自行撤了,好像並不是有意要與我們爲難。”
這樣看來就沒錯了,他們的目的果然不在南野的這支隊伍上,而是個聲東擊西之計。
我不以爲意的勾了勾嘴角,沒有再接話。
駱無殤沉吟一聲突然接口道,“馬上從後面的衛隊裡調派三百人上來護衛馬車,輕騎兵也全部拉過來。”
“嗯?”鍾旭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陛下的意思是——他們的目的——”
鍾旭的話沒有說完,目光移到我身上,一臉的愕然。
我也不過纔剛剛回來,這後面的路怕是一時半會兒順暢不了了。
鍾旭倒抽一口涼氣,剛要領命下去安排,馬車外頭已經是連著兩聲慘叫,同時,一汪熱血潑灑出來,在車窗的簾子外頭印下刺目的一片殷紅。
鍾旭大駭,馬上提劍奔了過去。
駱無殤的臉色一變,伸手就要來拉我的手腕,我回過神來果斷的避開,抓了手邊的彎刀縱身躍下馬車。
此處官道的右側是一道連綿的土山脈,地勢不高,山上青松繁茂,只一晃眼的功夫就有數十條敏捷的身影冒出來,幾個隱現到了眼前。
來人——是段紅綢!
而她身後跟著的,是影衛,是那些前一日還唯我馬首是瞻的殺手影衛!
千算萬算,人算不如天算,對於她們的立場我統統的無話可說。
那些影衛本來就是風北渡的人,而凌颺對段紅綢有不殺之恩,可是最終也她還是選擇了“仇恨”,選擇了回到風北渡身邊。
我知道在她心裡一定沒有忘記過風北渡纔是逼死她姐姐的始作俑者,可是在對這個幕後黑手無能爲力的同時,她選擇了針對我這個直接的殺人兇手來宣泄心中的仇恨。
在這個女孩子單純的心思裡,她的想法跟我和韋北辰應該是一樣的。
我們都如飛蛾撲火,不顧後果,只固守著自己對親人許下的承諾,自欺欺人的想要換一個心安理得。
在這件事上,我不能說段紅綢做的是對或是錯,我只是很佩服她對待仇恨這種執著的勇氣。
“風影潼,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都有什麼人給你撐腰,但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欠我姐姐的一條命,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段紅綢的聲音決絕狠厲,眉宇間帶著玉石俱焚的剛烈。
說話間她身後隱藏在半山腰的影衛手上已經拉弓搭箭,駱無殤大袖一揮,上百名藤甲兵就從兩側涌上來,用藤製的盾牌在面前鑄起一道防護牆。
只是段紅綢他們佔著地勢上的優勢,這角度的箭射下來損失在所難免。
我站在人牆之後漠然的看著她,“你試試看吧。”
“動手——”段紅綢憤恨的剜我一眼,一句多餘的話也沒再多說,只是豎手爲刀揮下。
寂靜的空氣被利刃劃破,箭如密網從側面蓋下來,激烈的撞擊聲過後,地上面已經橫七豎八倒下十幾個人,我卻還是毫髮無損的站在駱無殤身後。
欠債本應還錢,殺人卻不見得非要償命。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下,風影潼已經不再是那個無名無姓的影子殺手了,她的身後站著的是整個南野王朝,身份權勢的強大就在於此。
“段紅綢,我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一句話,現在我再多教你一句。”腥風血雨過後,我從駱無殤身後款步走了出來,站在段紅綢面前平靜的看她,“這世上不僅沒有是非對錯之分,而且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可言,就憑你?”
段紅綢死死的咬著下脣,怨毒的眼神幾乎要將我的身體洞穿。
我的話音未落,隊伍的最前方又是一片煙塵滾滾的馬蹄聲,一個冷硬森寒的男聲平地而起,“不是憑她,是朕!”
我與駱無殤俱是一驚,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又是一隊輕騎兵勢如破竹、聲勢浩大的奔涌而來,而策馬跑在衆人之前的赫然就是風北渡與韋北辰。
他的人也趕上來了,剛剛在人數上的優勢被壓了下去,雙方的實力頃刻間變成旗鼓相當,而此時這個兩面受敵的處境對我們又是尤爲不利,看來是少不了一場血戰了。
我暗暗攥了攥拳頭,身後的駱無殤剛要說話,隊尾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匆匆而來。
難道是方纔被鍾旭打散的那羣人去而復返,我心下一緊,卻敏銳的發覺另一側風北渡的眉頭也是不易察覺的微微擰起。
眼前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一時間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再動手,所有人就轉過頭去側耳聆聽。
不多時,兩騎輕騎就已經穿過人羣奔至眼前,來人竟是凌颺跟陸雪衣。
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繞到後面去的,但只看遠處那些密密麻麻的人頭,想來也是早有準備。
這是我第一次見著凌颺騎馬,沒有多少倜儻的風度,但是那身繁複的袍子被風帶起,襯著他面若桃花的一張臉,別樣的奪人眼球。
而與凌颺那種張揚嫵媚不同,陸雪衣性子清冷,眉目間展露的是一種天然妖嬈姿色,清寒徹骨,冰冷絕豔。
所謂妖孽成雙,凌颺與陸雪衣,紅衣白影相襯,果然是人間少有的風流一景。
“來晚了,來晚了!”凌颺的騎術似乎並不精湛,一個收繮的動作手忙腳亂的做下來已經在原地轉了好大一個圈,停下來之後他才費力的調轉馬頭,很熱情的朝風北渡招手道,“風國主,若是還有我呢?”
他的雙手揮動間,寬大的袖口兜了風獵獵作響,明豔的色彩舞動的像是兩面招搖的旗幟。
這一天之內凌颺三番兩次的出來壞事,風北渡對他的耐心已經告罄,幾乎是不加掩飾的,眼中就迸射出殺意。
然則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對面的土山頂部已經如雨後春筍,綿延數裡冒出無數個人頭,把段紅綢帶來的弓箭完全手困在了戰圈裡頭。
這樣的立場之下,多說無益,風北渡目色一寒,毫無徵兆的直接一聲令下。
他身後的騎兵衝上來,緊接著是步兵,鍾旭馬上指揮我們的人迎上去,凌颺帶來的人離的稍遠,隨後也撲進戰圈。
三方人馬混戰,我突然完全領會了風北渡此舉的用意。
這樣混亂的場面之下,敵我難辨,凌颺的人雖然站了高處也再不敢貿然放箭,否則結果只有一個——
就是玉石俱焚。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見著這種大規模廝殺的場面,凌颺似乎顯得很興奮,抓著袍子站在保護他的衛兵後頭孩子似的上躥下跳,四下裡觀望。
駱無殤並不知道我與凌颺之間的約定,但是以他的頭腦也是很快明白其中必有貓膩。
他沒有直接追問我什麼,只是側目遞給我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與他四目交接,只是不鹹不淡的一眼就重新移開目光。
此時,凌颺已經回過頭來,瞇縫著眼睛又笑了一臉的狐貍樣的遠遠衝我揮揮手道,“走吧走吧,這裡交給我了。”
畢竟這裡是他的勢力範圍,我自信他應付的來,再看他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遂也就放心的回頭對駱無殤道,“叫鍾旭把人撤回來,我們走。”
駱無殤深深的看我一眼,嘴脣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然後轉身去牽馬。
人羣中廝殺的很慘烈,根本就沒人有閒暇注意到後面我們的動向。
吩咐了人去給鍾旭傳信,又爲了不引起注意,我跟駱無殤先是帶了幾個人步行往後撤出戰圈,然後才牽了馬來代步,然則還不及上馬,一擡頭——
就好像是事先料想到了我們會走這一步一般,風北渡跟韋北辰身後帶了一隊十二人的弓箭手已經拉開了架勢,不偏不倚恰巧擋在大路中央將去路封死。
時隔三年,南野與夜瀾,風家這兩脈骨血終於狹路相逢,形成對壘之勢。
我與韋北辰的目光相接,各自泰然的對望一眼又是順理成章的錯開。
“風影潼,你別走!”身後的段紅綢尖銳的一聲嘶吼已經帶人撲了過來。
凌颺和陸雪衣緊隨其後,轉瞬之間在那個大的戰圈之外又起了一場更加激烈的廝殺。
凌颺的人沒有帶過來,鍾旭的援軍也尚未趕到,雙拳難敵四手,每個人都無暇他顧。
可能意識到這將是她手刃我的最後機會,段紅綢像是發了瘋,死死的纏著我,一招一式完全是枉顧生死的架勢。
這樣的人是來自地獄的惡鬼,無法戰勝,就像曾經的我。
可是這一刻——可是浴血重生之後,我已經做不到了。
我被她步步緊逼完全沒有招架之力,所以當她用了自己的血肉之軀做掩,向我刺出那致命一劍的時候,我已經完全的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