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的人都是當年由顏南敏一手訓練出來的, 唯以他馬首是瞻,後來孝康皇帝登基,他又高居攝政王之位, 這個萬萬人之上的地位, 更是將他目中無人的個性張揚到了極致。
雖然說不上功高蓋主, 但自孝康皇帝之後, 他們顏氏那一脈雖然一直守著爲人臣子的本分, 卻再不曾見他們對誰是心悅誠服的臣服。
並且因當年兮敏皇后之死,顏氏一族與風譽卿的母族李氏一黨早就勢如水火,不可兼容, 只要顏氏一族還有一人尚存,那麼風北渡他這風氏一脈想要重掌南野的朝廷都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的。
而相對於顏氏的強硬, 鍾家的態度則又完全取決於我。
所以, 除了覬覦駱無殤手中的傳國玉璽之外, 這也是風北渡遲遲不敢動我的最真實的原因。
就算我與駱無殤之間恩情全斷,不能有所作爲, 那麼退一萬步講,到了最後兵戎相見的關鍵時刻我仍可以做他手中威脅鍾家的籌碼。
凌颺的言下之意我心領神會,難得風北渡不在眼前又一時無暇他顧,這確實是我順水推舟重返南野的絕佳機會。
駱無殤那邊的人馬我早就暗中清點過,他此行的隨從不少, 而且大都是鍾家那邊的人, 這對我來說也是極有利的。
只不過凌颺此時跟我說這些的用意就有點兒耐人尋味了, 但想來也不可能太單純。
一時半會兒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索性就重新躍下馬背站到了他面前, 開門見山道,“對你有什麼好處?”
“嘿嘿!”凌颺掩飾性的咧嘴笑笑, “我上回的提議你應該還記得吧?”
我心裡一堵,臉上的表情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僵硬起來。
“爲了你們南野皇室的百年基業,你不肯引狼入室,我也不好逼你,可是問題是現在你一天不回南野,夜瀾跟北越兩邊就都在觀望,他們之間的衝突也就一天挑不起來,既然你已經看出來我是不懷好意了,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碧岬剿弦淮蔚慕ㄗh,凌颺顯得很興奮的繼續道,“而且這兩天我又想了想,其實你說的對,以七年爲期,這其中的變數確實太大,誰也料不準期間到底會發生什麼,所以你不肯跟我賭那一局是對的,我們都更該惜取眼前了不是?”
明明是一套滋事尋釁的說辭,偏偏他會用這麼一種純真無邪的口氣表述出來。
看著眼前凌颺如一個自視甚高的孩子一般將自己偉大的計劃娓娓道來,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兩下,最後溢到脣邊的表情卻成了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似乎想跟他動怒都難。
凌颺見我不語,臉上得意的神色就愈發明顯,我暗暗嘆了口氣,錯過他身邊上前捋了兩下馬鬃。
凌颺見我不爲所動,突然就急了,趕在我上馬之前兩步閃到跟前,竟是很孩子氣的張開雙臂攔在了馬前。
我手下動作一滯,不由蹙眉,“你想攔我?”
“本城主此生最不屑於做的事情就是強人所難。”凌颺嘴上說著,腳下卻是寸步不讓,轉而話鋒一轉,揚眉道,“我不攔你,反正你今天走了遲早也是要回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滿滿的自信,我不知道他所持的這份信心從何而來,便是不由愣住。
凌颺盯著我眼中困惑凝望片刻,臉上突然閃過些失望的神色,無奈甩頭去看了一眼天邊的流雲,“眼下月黑風高,去哪裡都隨你,可是錯過了,明天就不見得還會有這麼好的夜色了。”
凌颺的話至此處,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思路又折回最初的問題上——
樑太后的病,來的未免太過蹊蹺。
此時南野和夜瀾駐守在蒼月城外的守軍實力相當,風北渡又不在,如果凌颺肯袖手的話,我若硬是要走也沒人奈何的了我。
可凌颺說的對,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風北渡留下的這個破綻明顯的讓人不敢去相信這是個破綻。
我心中警覺起來,狐疑的盯著他的側臉,“你知道什麼?”
“夜瀾的樑太后突發急癥,我知道的,今晚在清漪園赴宴的人都知道。”凌颺聳聳肩,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片刻之後便是回過頭來衝我狡黠一笑,調侃道,“她這場病有多重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夜瀾的樑太后此時正是個如日中天的年歲,想來‘病來如山倒’這真真的是句至理名言,不得不防。”
是了,樑太后的病——這纔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因爲凌颺的話說得極其隱晦,我張了張嘴,剛要再追問,突然就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斜對面的那個巷子裡傳了出來。
“誒,對了,我聽說韋大公子的醫術是一位隱士高人所傳,玄妙的不得了,我好奇的很,你與他關係匪淺,可是見過這位高人?”凌颺不爲所動,仍是口若懸河的滔滔不絕,連回頭瞥一眼都不曾,似乎對來者是誰沒有絲毫的興趣。
自從風北渡和駱無殤入住以來,這座行宮周邊已經加了好些守衛嚴密防守,是以雖然沒有明文的禁令,這周遭已然成了禁地,百姓路過也是繞到而行,所以此刻夜半三更會過來這裡的人一定不簡單。
我沒有再理會凌颺,擡頭往巷子裡看去,片刻之後杜明楠已經奔至眼前。
見到凌颺在場,他意外之餘便是狠狠一愣,然後猛地回過神來纔是利落的翻身下馬,對凌颺拱手一揖,“凌城主!”
杜明楠向來識得大體,很守本分的沒有多問一句就轉頭向我。
杜明楠此時的神色過於凝重,並沒有馬上說話,我看在眼裡,對他此行的目的已經猜到了□□分——
風北渡,他果然還是滴水不漏,走的這麼匆忙竟然還不曾忘了我。
礙著凌颺在場,兩個人都不好說什麼,沉默片刻我轉向凌颺道,“既然蒼月城主有雅興在此散步,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凌颺看我一眼,然後很配合的雙手叉腰仰頭四下看了兩眼星星,就好像他此行真的只是爲了看風景一般。
然後,他笑瞇瞇的擺擺手,“呃……本城主還要在這裡多賞一會兒夜景,你們隨意,隨意哈!”
我看著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仍是無話可說,暗暗呼出一口氣轉向杜明楠,“明楠,我們進去?!?
杜明楠狐疑的看了凌颺一眼,也沒再說什麼,點頭過去把兩匹馬送回馬廄裡,然後跟我一前一後的進了門。
許如雲臨盆,行宮裡的丫鬟婆子亂成一團,走在兩座偏殿中間的花園裡也能偶爾聽到一兩聲她痛苦的近乎撕裂般的嚎叫聲。
我聽的心煩意亂,進了門就迫不及待的把門關上,回頭把杜明楠拉到一邊,“明楠,你連夜過來有什麼事?”
“影子——”杜明楠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於黑暗中靜靜的盯著我看著我,似是在思忖些什麼。
夜色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眼前這種靜默的氣氛,讓我稍稍有種緊張的情緒生出來。
然後片刻之後,他轉身摸到桌子旁邊點燃一盞燈。
一盞油燈的光亮很有限,在這間空曠的屋子裡很有些一燈如豆的感覺,暗黃色的微弱燈光淡淡的灑下一片,屋子裡卻仍是很暗。
杜明楠站在桌前並沒有回頭,我對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主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破沉默,“是——他的意思?”
杜明楠的肩膀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顫,又猶豫了一下才霍的轉過身來面對我。
“是!”他說,刻意的調整臉上的表情,展露給我他一直慣有的那種剛毅冷峻的表情,“太后病重,主上跟北辰已經先行一步,他讓你現在就趕過去與他們會合?!?
呵,果然是這樣,風北渡的反應竟是比我料想中的快了許多!
雖然行動時時被人掌握的感覺很不好,但這樣的事本來也是在意料之中,我倒沒怎麼意外,只是不禁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然後一聲不吭的轉身進到裡屋去櫃子裡取了我跟韋北辰的包袱提出來扔在了桌子上,“先回風北渡的兩個隨從回來收拾東西,你去看看他們收好了沒有,我一起帶過去吧。”
杜明楠眼神複雜的看著我扔在他面前的包袱發愣,腳下卻是遲遲未動,良久之後他才緩緩擡頭,一寸一寸將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臉上。
“影子,這是個機會?!彼f。
畢竟風北渡纔是他名正言順的主子,以杜明楠的爲人,這些話由他嘴裡說出來我著實有些詫異。
失神的同時再回想起方纔凌颺意味不明的那些暗示,我腦中如被巨木重重一擊,全身的血液都跟著凝固了一般。
下一刻,我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雙臂不可思議的笑了出來,“是——韋北辰要你這麼跟我說的?”
我迫切的看著他,可是這一次,杜明楠選擇了沉默。
他不肯給我一個答案,我無力的鬆開他的手臂,兩手狂亂的抓著頭髮在屋子裡不止的踱步。
樑太后的怪癥,風北渡慌不擇路的突然離去,這一切一切的起因就因爲我告訴他我要回南野?
韋北辰,韋北辰,韋北辰!
我閉眼煩躁的咬著自己食指的關節低頭又擡頭,一個讓人始料未及的真相就擺在眼前呼之欲出,我卻不知道該不該去揭開它,直至杜明楠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指從齒縫間拉了出來,我才如夢初醒,茫然的擡頭看他。
杜明楠不說話,濃墨重彩的眼眸中帶了很深的情緒卻不肯表露,我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呈現在他眼中的影像,心情開始一點一點慢慢平復。
兩個人靜默的對望良久,我終於有力氣調動臉部表情衝他牽了牽嘴角。
“算了!”我說,移開目光俯身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時候不早了,你幫我去正殿看看他們收拾的怎麼樣了。”
杜明楠還是沒有說話,站在旁邊又遲疑片刻,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聽著他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長舒一口氣,疲憊的閉上眼,使勁的揉了揉眉心。
杜明楠去的時候不多,很快就提了個不大的黃布包袱回來,“城外大營那邊我已經差人送了信,讓他們整裝,最遲明日中午也可以啓程的,別的東西可以交給他們一起帶著就行,這裡是今兒個傍晚才送來的加急的摺子?!?
“嗯!”我點點頭,起身去牆壁上取了□□過來,看著他抓在手裡的包袱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嗎?”
風北渡會把這件差事交給杜明楠來辦,其實以杜明楠跟韋北辰的關係,他自是不信杜明楠會死心塌地的將我綁到他面前,他只料準瞭如若這個接了任務的人是杜明楠,我也同樣不會撕破臉皮讓他爲難。
而既然我決定回去,杜明楠跟著與否都不重要。
風北渡這樣的打算我心裡明白,杜明楠也不傻,聽我這樣問,他的反應也很快,直接道,“你有事情要我去做?”
“嗯!”我點頭,抿脣思索片刻,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道,“你替我走一趟南野吧,我有件私事要你幫忙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