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解釋,賈珍便向賈蓉招了招手:“你拿著賬簿,到賬房,查俞祿所管的那一房庫銀,對清賬目,看有什麼紕漏沒有。”
賈蓉領命,賬房離議事廳不遠,片時來回道:“兒子查過了,俞祿勾兌的二百兩,確實沒有支出銀子,其他的皆是對號入座,有據可查的。”
如此一來便加大了賴升逼迫而俞祿不得不寫卻又不敢取的可信度,這個殺雞儆猴反而變成了難題,但是口子已經開了,如果不懲罰,賈珍顏面何存?好在未曾真取了銀子,尚有轉圜餘地,俞祿心想著。
“俞祿,我豈能相信你一面之詞,既然是你違了規制批的,便應該受罰,不然此等行徑一開,就多了你等下人鑽空子的法門。所幸銀子尚未取出,你老子的出喪費也不曾下發,你俞家三代也忠心耿耿,死罪可免。爲了防微杜漸,罰你三個月的月例銀子。賴升身爲都總管,同樣難辭其咎,有失察之責,罰賴升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你們可服氣?”賈珍仰起頭捏著幾縷鬍鬚,既能達到成效,又能保全他的面子,他爲這個自己想出來的法子而感到高興。
“奴才心服口服。”俞祿淡然地起立,放下了青灰色的布衫,慢慢地退回人羣之中,算是度過了第一個難關,假使他不辯解,賴升就把他坑死了。
“好了,管家、小廝這邊我查了,蓉兒,回去上房告訴你母親,廚房、婆子、丫頭那邊,讓她和你媳婦過問一下吧。你出去的時候,叫門外要回話、要領銀子的本家子弟進來。”賈珍又瞅了瞅俞祿,道:“還有,你以前成日家沒少喝酒賭博,生怕你忘了,提醒你一句,你在熱孝之中,乃是不詳之身。年節祭祖時下人在儀門外跪候,你就不用來了。”
下人死了父母,賈府主子允許回家發喪,但停留時日不多,頂多燒個頭七就要回來,而且回來時不能進宴席等場所,大戶人家忌諱三房:靈房、病房、產房。
賈珍話音剛落,周圍發出陣陣竊竊私語的笑聲,俞祿應了聲“是”,誰叫這原主人這麼不爭氣呢?看來不僅不爭氣,還很不討喜。
不過,這也是一道保護傘。
……
申牌時分,日影西斜,陽光把古色古香的屋檐拉得老長,門口柏樹蒼翠,放眼望去,四圍皆是高高的牆。
到了當值交接的時分,俞祿漸漸適應了這個環境,賬房不止他一人,記錄、收牌票,領銀子的管事有裝裱的、漿洗的、廚房的,等等,這是寧國府賬房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生活。雖不算苦,卻也有點枯燥,不過這工作很不錯了,這是識字的好處。
賬房位於寧國府東院,回東北下房時要經過一條很長的甬道,甬道兩方高高的清一色的磚石圍牆,牆上布有藤蔓,與金碧輝煌、琉璃裝飾的客廳相映成趣。
俞祿剛走了幾步,賴升便追上了他:“好小子,你告發我就不說了,但你欠我二百兩銀子,可是有真憑實據的。這可不是小數目,二百兩銀子,放到鄉下,足夠一家人過十年了。白紙黑字,還畫了押,你怎麼說?”
說著果然拿出來一張欠條,上面有俞祿的手印,俞祿淡淡的瞧了瞧,忽然語重心長地道:“賴總管,我是告發了你,可我不止開脫我自己,也是爲了你老,當時我便擔心,你教我濫支冒領,有一就有二,倘若後來你不滿足,也被發現了,依珍大爺的性子,豈不連你老也要受到重責。防微杜漸,大爺說得好,小弟也是爲了防患於未然。”
賴升想不到俞祿竟然如此無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有這個本事呢?不過他怎麼好忽悠,淡淡道:“別扯那些空的,一句話,念在咱們同是奴才,同在東府,我便收你二分利息,下個月便是利滾利,老辦法,你已經欠了一個月了,到時候恐怕賣了你老子娘也還不清,但我有這憑據在,你推賴不得。”
“好,我還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出兩個月,二百兩帶利息都還你,不然你可以告我。”俞祿不鹹不淡地說完,緊了緊汗巾子走了,心說:就怕到時候我還給你,你不敢要。
賴升吹鬍子瞪眼,愣在當場,這小子是不是吃錯藥了?
……
他的下房有兩間聯通,分爲裡間外間,皆有炕,因爲俞祿還有一個老母親俞大娘,是東府漿洗處的人,在奴才階層的地位算得很低了,估計掃地的也比她輕鬆,俞祿回來時,俞大娘正擡了捧盒進來:“回來了,娘到廚房給你打了碗小米粥回來。”
“我吃過了,你自個兒吃吧。”俞祿的口氣聽起來是隨意回答,卻極是淡漠,有一個異世的靈魂,心裡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再認一個親人,然而他看了眼炕桌上顏色很不好的粥,又道:“小米粥?你就吃這個?”
小米,南方人叫做粟,專門用來喂鳥,只有北方的貧民會拿小米熬粥,可想而知漿洗處的俞大娘是什麼生活水平了。
“怎麼了?兒子,莫要怪爲娘,東府的廚房是有層次的,主子想吃什麼都行,說一聲鹿肉,馬上給你做來。管事、管家,奶奶的丫頭們、主子的小廝們還好些,爲娘一個做粗活的,廚房的自然看人下菜碟,這是世道如此。別怨當孃的,你也有不是的地方,你說你一個管賬房的,月例銀子就比我高,偏生拿去喝酒賭博了。”俞大娘形容清瘦,捲起袖子的雙手有些許水腫,坐在炕上絮絮叨叨、瑣瑣碎碎的。
“我睡覺去了。”俞祿已經從記憶中得知了原主人的爲人,他進了裡間,躺在炕上,點了手腕的印記,準備研究研究所謂的紅樓系統。
“爲娘還以爲你又要出去鬼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