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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手帕傳情

手帕傳情

話說襲人等賈母王夫人等人離去後,便走到寶玉身邊坐下,含淚問道:“怎麼就打到了這般田地?”寶玉嘆氣道:“還不是爲(wèi)那些事,問他來做什麼!只是下半身疼得很,你瞧瞧打壞了哪裡。”襲人聽了,輕輕地伸手進(jìn)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了一下,便咬著牙“哎喲”一聲。襲人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後纔將衣服褪下來。襲人一看,見腿上半段青紫,有四指寬的僵痕腫了起來。襲人咬牙說道:“我的娘,怎麼下了這般狠手!你只要聽我一句話,也不至於到這一步。幸好沒傷筋動骨,倘或打成了殘疾,可叫人怎麼辦呢!”

正說著,只聽丫鬟們說“寶姑娘來了”。襲人來不及爲(wèi)寶玉穿中衣,便拿了一牀袷紗被替他蓋上了。寶釵手拿一丸藥走進(jìn)來,對襲人說道:“晚上用酒把這藥研開,替他敷好。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應(yīng)該就可以好了。”說完,遞給襲人,又問寶玉:“這會兒可好些了?”寶玉道了謝,說:“好些了。”又是讓座。

寶釵見他能睜開眼說話,不像先前,心中也寬慰許多,便點(diǎn)頭嘆道:“早聽我一句話,也不至於有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們看著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還沒說完,剩下的又忙嚥住,自悔話說得急速了,不由得紅了臉,低下頭。寶玉聽她這話說得如此親切稠密,竟是大有深意,又見她嚥住不往下說,紅著臉低了頭,只管玩弄衣帶,那種嬌羞怯怯無法形容,不覺心裡十分舒暢起來,將疼痛忘到了九霄雲(yún)外,心想:“我不過捱了幾下打,她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慼之態(tài)流露出來,令人可觀可敬。假若我一時遭殃橫死,她們不知要何等悲慼呢!既然她們這樣,我便是死了,得她們?nèi)绱撕駩郏v使一生事業(yè)盡付東流,也無足嘆惜,冥冥中若不怡然自得,也可算是糊塗蟲了!”正想著,聽寶釵問襲人道:“怎麼好好兒的使了氣,便打起來了?”襲人便把焙煙的話又說了一遍。

寶玉原先並不知道賈環(huán)的話,聽襲人說出才知道,因爲(wèi)又扯上了薛蟠,惟恐寶釵涼了心,忙止住襲人道:“薛大哥哥從來不會這樣的,你們別瞎猜度。”寶釵聽了,知道寶玉是怕她多心,於是用話攔住襲人,因而暗暗想道:“打成這副樣子,疼還顧不過來,竟還這樣細(xì)心,怕得罪了人,可見在我們身上也算是用了心的。你既有這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下番功夫,討老爺歡欣了,也不至於吃這樣的虧。你怕我沉心,所以攔住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道我哥哥平日恣心縱慾的心性。”想過後,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怪那個。依我看,到底是寶兄弟平日不正經(jīng),要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了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注意,一時說出寶兄弟的事來,想必也不是有心挑唆:一來這些是實(shí)話;二來也是他不注意避嫌。襲姑娘從小隻見過寶兄弟這個細(xì)心的人,何嘗見過像我哥哥那樣,天不怕地不怕,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襲人本因說出薛蟠來,見寶玉攔住她的話,早已明白自己說得造次了,唯恐寶釵沒意思,現(xiàn)在聽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難當(dāng)。寶玉聽了寶釵這番話,一半是正大堂皇,一半是爲(wèi)自去疑心,更覺得比先前暢快了。正欲答話時,只見寶釵站起身來說道:“明兒再來看你。你好好養(yǎng)著吧。剛纔我拿來的藥交給襲人了,夜間敷上保管能好。”說著,便走出門去。襲人趕著送到院外,說道:“姑娘費(fèi)心了。改日寶二爺傷好了,親自道謝去。”寶釵回過來頭笑道:“有什麼好謝的。你只管勸他好好靜養(yǎng),別胡思亂想就好了。要想吃什麼,玩什麼,你悄悄到我那裡取去,不必驚動了老太太、太太衆(zhòng)人,倘若吹到了老爺耳朵裡,雖然現(xiàn)在不怎麼樣,將來對景還是要吃虧的。”說著,自離去了。

襲人轉(zhuǎn)身回來,心裡著實(shí)感謝寶釵。進(jìn)來見寶玉沉思默想,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便退出房外,自去梳洗。寶玉靜靜地躺在牀上,無奈臀部疼痛,有如針挑刀挖一般,又熱如火炙,稍一輾轉(zhuǎn),禁不住“哎喲”一聲。此時,天色將晚,見襲人離去了,留下兩三個丫鬟伺候,這時並沒有可呼喚的事,便說道:“你們先去梳洗,我叫你們時再來。”丫頭們,也都退下。

寶玉昏昏沉沉地躺著,見琪官走了進(jìn)來訴說忠順府尋拿她的事,一會兒又見金釧兒進(jìn)來,哭說爲(wèi)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之中,都未在意。忽又覺得有人在推他,恍恍惚惚聽到有人悲慼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林黛玉。寶玉仍怕是在夢中,忙又欠起身體來,朝臉上細(xì)細(xì)一認(rèn),只見她兩個眼睛腫得像桃兒一般,滿面淚水,不是黛玉,卻是哪個?寶玉還要看下去,怎奈下半身疼痛難忍,支持不了,便“哎喲”一聲,仍舊躺下,嘆了口氣道:“你來做什麼呢?雖說太陽已落,但地上餘熱並未散去,你走過來倘若又中了暑,怎麼辦?我雖然捱了打,卻並不覺得疼痛。我這個樣子,只是裝出來騙他們的,好在外頭散佈給老爺聽,其實(shí)是假的。你不要認(rèn)真。”此時黛玉雖然不是號啕大哭,但越是這樣無聲地哭泣,越是氣噎喉堵。聽了寶玉這話,雖有萬語千言,只是說不出口,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吧!”寶玉聽了,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話了。我便爲(wèi)你們這些人死了,也是甘願的!”

一語未了,只聽院外人報(bào):“二奶奶來了!”黛玉便知是鳳姐來了,忙站起身說:“我從後院子走吧,回頭再來。”寶玉一把拉住她道:“這就奇了,好好兒的怎麼怕她起來了?”林黛玉急得直跺腳,悄悄說道:“你瞧瞧我的腫眼睛,她又該拿我取笑開心了。”寶玉聽說,忙放了手。黛玉三步兩步轉(zhuǎn)過牀後,從後院出去了。鳳姐從前門進(jìn)來,問寶玉道:“好些了麼?想吃什麼,叫人到我屋裡取去。”隨後,薛姨媽也來了,一時賈母又打發(fā)人來了。

到掌燈時分,寶玉才喝了兩口湯,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接著,幾個有年紀(jì)平時常來往的媳婦,聽說寶玉捱了打,都進(jìn)來請安。襲人連忙迎出來,悄聲笑道:“嬸嬸們來遲了,二爺才睡著。”說著,帶她們到那邊房裡坐下來,倒茶給她們喝。那幾個媳婦都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對襲人說:“等二爺醒來了,你替我們問候一聲吧。”

襲人應(yīng)下了,送她們出門。剛要回轉(zhuǎn),只見

王夫人差了個婆子來,說是“太太叫一個跟二爺?shù)娜巳ァ薄Ru人聽了,想了一下,便回身悄悄告訴晴雯、麝月、檀雲(yún)、秋紋等說:“太太叫人呢,你們好好在房裡,我去去就回。”說完,同那婆子一起出了園子,來到上房。王夫人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她到來,問道:“你隨便叫個人來就罷了。你丟下他來,誰服侍他呢?”襲人見問,忙賠笑道:“二爺才睡下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會服侍二爺了,太太放心。恐怕太太有什麼話要吩咐,打發(fā)她們過來,怕一時聽不明白倒耽擱了。”王夫人道:“也沒什麼要吩咐的,只問問他這會兒疼得怎麼樣了。”襲人道:“寶姑娘送過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後,比先前好些了。之前疼得躺不安穩(wěn),這會兒睡沉了,可見好多了。”

王夫人又問:“吃過東西了沒有?”襲人道:“老太太叫人送來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著乾渴,要喝酸梅湯,我想那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捱過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得那熱毒熱血存在心裡,倘若吃下這東西去激在心裡,再弄出什麼大病來,可怎麼辦呢。因此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醃的玫瑰滷子和著吃了半碗,又嫌不香甜。”王夫人道:“哎喲,你該早來和我說。前兒有人送了兩瓶香露過來,原是要給他點(diǎn)的,我怕他胡糟蹋了,就沒遞過去。既然他嫌那些玫瑰膏絮煩,就把這個拿兩瓶去。一碗水裡只用挑一茶匙,就香得不得了呢。”說著,便喚彩雲(yún)將那幾瓶香露拿了來。襲人說:“只拿兩瓶吧,多了他也是白糟蹋。等不夠時再要,再來取也不遲。”彩雲(yún)聽說,去拿了兩瓶,遞給襲人。襲人一看,只見兩個玻璃小瓶都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寫著“木樨清露”,另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道:“好貴重的東西!這麼個小瓶子,能裝多少?”王夫人道:“那是進(jìn)上貢品,你沒看見那鵝黃箋子?你好好替他收著,別胡糟蹋了。”

襲人應(yīng)了,正要走時,王夫人又叫道:“站住,我想起一句話要問你。”襲人忙又迴轉(zhuǎn)。王夫人見身旁無人,便問道:“我隱約聽見寶玉捱打,是環(huán)兒在老爺面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說了?如果聽見了什麼,說給我聽聽,我也不會吵出來叫人知道是你說的。”襲人道:“我倒沒聽說這事,是爲(wèi)二爺霸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人,因爲(wèi)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爲(wèi)這個,也還有別的緣故。”襲人道:“別的緣故我就不知道了。我今天在太太面前斗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往下說。”襲人笑道:“太太不生氣,我就說下去了。”王夫人道:“我有什麼要生氣的,你只管說。”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讓老爺教訓(xùn)兩頓。若老爺再不管管,將來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呢。”王夫人一聽此話,便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由不得對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虧你明白這些。這些話跟我的心一個樣。我何嘗不知道管教兒子?先前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他的?難道我如今倒不知道管兒子了?只是我想,我已經(jīng)快五十歲的人了,總共就剩了他一個,他長得又單弱,況且老太太拿他當(dāng)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若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病了,到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才縱壞了他。我常掰著口勸一陣,說一陣,氣得罵一陣,哭一陣,當(dāng)時他好了,過後還是不相干,硬要吃了虧了才罷了。若是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不由得滾下淚來。

襲人見王夫人這樣悲慼,自己也不由得傷了心,陪著流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yǎng)的,豈有不心疼的道理。便是我們做下人的服侍一場,大家落得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還是這樣下去,連平安都保證不了。我哪一日哪一時不勸勸他,只是再勸也勸不醒了。偏偏那些人又願意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倒不好了。今天太太提起這話,我倒還記掛著一事,每每想來回太太,討您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自己連葬身之地都沒了。”王夫人聽這話中有話,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來。近來我雖聽衆(zhòng)人背前背後都誇你,我只說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在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的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併行事。誰知你剛纔跟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裡。你有什麼只管說什麼,只別叫別人知道就是了。”

襲人這才道:“我也沒什麼其他的,只想討太太一個指示。如何變個法子,以後還叫二爺搬出園子來住就好了。”王夫人一聽,吃了一驚,忙拉住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道:“太太別多心了,並沒有這事。這不過是我的一點(diǎn)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園子裡姑娘們多,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有男女之別,日夜在一處起坐不太方便,由不得叫人操心,就是外人看著也不像。俗話說‘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沒頭腦的事,多半因爲(wèi)無心做出的?只是預(yù)先防著,斷不會不好。二爺平日的性格,太太是清楚的。他又偏喜歡在女孩隊(duì)裡鬧,倘若不防,前後錯了一點(diǎn)半點(diǎn),人多口雜,不論真假。那小人們的嘴有什麼避諱,心順時,說得比菩薩還好,心不順時,就貶得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若有人說好,大家不過只當(dāng)沒事;若叫人說出一個不好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過重大,這都是平常小事,但二爺往後一生的名聲品行豈不完了,二來太太也難面對老爺。俗話又說‘君子防患於未然’,不如這時便防避的爲(wèi)好。太太事務(wù)多,一時怕沒有想到。我們想不到還可,既然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發(fā)重了。近來我爲(wèi)這事日夜操心,又不好說給別人聽,只有燈知曉罷了。”王夫人一聽這話,如遭了雷轟電掣一般,正對上了金釧兒之事,心裡越發(fā)感愛襲人,忙笑道:“我的兒,你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樣周全!我何嘗又沒想到這裡,只是這些日子有事便忘了。你今天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爲(wèi)你顧及我孃兒兩個的聲名體面,我真真不知道你竟這樣好。好了,你去了,我自有主張。只是還有一句:你今天既說出這樣的話,我就將寶玉交給你了,好歹多留心,保全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會辜負(fù)了你。”

襲人連連答應(yīng)著,回怡紅院來了。到裡屋時,寶玉正好睡醒。襲人告知他香露之

事。寶玉喜不自勝,忙令調(diào)好了嘗試,果然十分香妙。因爲(wèi)心中記掛著黛玉,滿心要打發(fā)人去,只礙於襲人,便設(shè)一辦法,先派襲人到寶釵那裡去借書。

襲人離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裡看看她在做什麼,她要問起我,你只說我好了。”晴雯道:“平白無故地,去了做什麼呢。不如說句話來,倒也像一件事。”寶玉道:“沒什麼好說的。”晴雯道:“再不然,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麼搭訕呢?”寶玉想了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遞給晴雯,笑道:“好吧,就說我叫你拿這個給她去。”晴雯道:“這倒奇了。她要你這半新不舊的手帕子做什麼?她要是惱了,又說你打趣她。”寶玉笑道:“你放心吧,她自然明白。”

晴雯聽了,只好拿了手帕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桿上晾手帕,見她進(jìn)來,忙擺手道:“剛睡下了。”晴雯悄悄走進(jìn)來,滿屋漆黑,並未掌燈。黛玉睡在牀上,問誰來了。晴雯答道:“晴雯。”黛玉道:“有事麼?”晴雯道:“二爺送手帕來給姑娘。”黛玉聽說,心裡納悶:“幹什麼送手帕給我?”便問道:“這手帕是誰送給他的?必定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給別人吧,我這會兒用不上這個。”晴雯笑道:“這兩條不是新的,就是家常用舊的。”林黛玉一聽,更加納悶,仔細(xì)用心搜求,思忖一會兒,這才大悟過來,忙說道:“放下,先去吧。”晴雯聽了,只好放下,轉(zhuǎn)身回去,一路思索,不解其意。

這邊林黛玉體悟到送手帕的意思來,不禁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lǐng)會我這番苦意,實(shí)在令我可喜;只可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會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手帕來,若不是體會到我的深意,只是看這手帕,又令我覺得可笑;再想想他令人私相傳遞給我,又令我可懼;我自己十分愛哭,想來也覺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間五內(nèi)沸然炙起。黛玉不由得餘意綿綿,令人掌燈,也想不到要嫌疑避諱,徑直向案上研墨蘸筆,在那兩塊舊手帕上走筆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閒拋卻爲(wèi)誰?

尺幅鮫綃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zhèn)日無心鎮(zhèn)日閒。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diǎn)點(diǎn)與斑斑。

其三

綵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林黛玉還要往下寫,卻覺得渾身火熱,面上發(fā)燒,走到鏡前,掀起錦襖一看,只見腮上通紅,自比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深。這才上牀睡去,仍拿起那手帕思索,暫且不提。

且說寶釵素來知道薛蟠性情,心中早疑是薛蟠挑唆了人來告寶玉,又聽襲人說了出來,越發(fā)信了。便回家勸說哥哥,哪知這一次確實(shí)不是薛蟠乾的。被寶釵和薛姨媽責(zé)問,早已急得亂跳,賭咒發(fā)誓地分辯,又對寶釵說道:“好妹妹,你也不必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之前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纔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撈什子,你自然行動護(hù)著他。”話未說完,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麼話!”

這裡薛姨媽也氣得亂戰(zhàn),勸寶釵道:“你平日知道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改日我叫他給你賠不是。”寶釵滿心的委屈氣忿,正要發(fā)作,又怕她母親不安,只得含淚別了母親,自己回來,到房裡哭了一整夜。次日起牀,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了一下,便來看母親。

半路遇見林黛玉獨(dú)立在花陰之下問她哪裡去。薛寶釵回答了聲:“回家去。”口裡說著,只管往前走。黛玉見她無精打采,眼上又有哭泣之狀,並非往日可比,便在後面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yī)不好棒瘡。”那寶釵分明聽見林黛玉刻薄她,因心裡記掛著母親哥哥,也不回頭,徑直離去了。

這林黛玉仍自立於花陰之下,遠(yuǎn)遠(yuǎn)的向怡紅院內(nèi)望著,只見李宮裁、迎春、探春、惜春並其他人等都向怡紅院走去,一批一批的散盡了,只是不見鳳姐過來,心裡自己盤算道:“怎麼她不來看寶玉?即使有事纏住了,她也必定會來打個花胡哨,討老太太和太太的歡喜纔是。今天到現(xiàn)在還不來,定有緣故。”一面想著,一面擡頭再望時,只見花花簇簇地一羣人又向怡紅院來了。定睛一看,只見賈母搭著鳳姐的手,後面邢夫人、王夫人及周姨娘並丫鬟、媳婦等人,都進(jìn)院去了。

黛玉看著,不覺點(diǎn)頭嘆氣,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處來,又是淚珠滿面。不一會兒,只見寶釵、薛姨媽也進(jìn)去了。忽聽紫鵑從背後走來說道:“姑娘吃藥去吧,開水又涼了。”黛玉道:“你到底想怎麼樣?一再催,我吃不吃,與你有何相干!”紫鵑笑道:“咳嗽纔好了些,又不肯吃藥了。如今雖然是五月天,天氣熱,到底也還是小心些。大清早的,在這潮溼的地方站了半天,也該回去歇歇了。”一句話提醒了黛玉,這才覺得有些腿痠,又呆了片刻,這才慢慢地隨紫鵑回瀟湘館來。

一進(jìn)院子,發(fā)現(xiàn)滿地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幽僻處可有人行,點(diǎn)蒼苔白露泠泠”兩句來,暗暗嘆道:“雙文,雙文,確實(shí)是個薄命人啊!但你雖然命薄,到底還有孀母弱弟;今日我林黛玉命薄,連孀母弱弟都沒有。古人說‘佳人薄命’,然而我並非佳人,奈何薄命勝於雙文啊!”

一面想著,一面只管往前,不想廊上的鸚鵡見林黛玉來了,“嘎”的一聲撲下來,嚇了黛玉一跳,便罵道:“該死的,又扇了我一頭灰。”那鸚鵡仍然飛到架上去了,林黛玉止住腳步,以手扣架問道:“添了食水了嗎?”那鸚鵡長嘆一聲,竟十分像林黛玉平日嗟嘆的音韻,接著又念:“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落,花落人亡兩不知!”黛玉、紫鵑都聽得笑了起來。紫鵑笑道:“這都是平日姑娘唸的,難爲(wèi)它竟記下來了。”黛玉便命紫鵑將架子取下來,另掛在月洞窗外的鉤子上,便進(jìn)了屋子,在月洞窗下坐了。吃完藥,見窗外竹影映入紗簾,滿屋子陰陰翠潤,竹簟生涼。黛玉無可解悶,便隔著紗窗調(diào)逗鸚鵡,又將平日喜歡的詩詞教給它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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