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同學(xué),我建議你仔細考慮一下,放棄學(xué)業(yè)是對你的人生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況且只需再過一年,你就能拿到碩士學(xué)位了。如果你目前對學(xué)習(xí)沒有興趣,可以申請休學(xué),我們會保留你的學(xué)籍。”
“不用再說了,辦手續(xù)吧。”
“看來怎麼勸你都不會聽,那麼,再說一次你申請退學(xué)的理由吧。”
“理由?我的導(dǎo)師只會和女同學(xué)混在一起,只有在交任務(wù)給我做的時候,他纔會露一次面,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你的意思是,你無法在學(xué)院裡學(xué)習(xí)到更多的知識,我可以這麼寫吧?”
“你也只能這樣寫。”
“那麼,你把這份表格填完後,就去學(xué)生處辦理其它手續(xù)吧。”
……
一個小時後,『西城』藝術(shù)學(xué)院的門口,走出了一個髮絲凌亂、不修邊幅的年輕人,他回頭瞧了一眼紅色院牆上那六個燙金大字,輕蔑地一笑,大搖大擺地走向一條幽靜的小路。
沈星想要退學(xué)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儘管他的導(dǎo)師曾極度挽留——或許他的導(dǎo)師只是在挽留一個有才華的廉價苦力。在學(xué)校裡他根本無法學(xué)到更多更好的設(shè)計理念,相反卻要做無窮無盡的草案——那些草案最後都會被署上導(dǎo)師的名字賣掉,而且賺來到錢他一分錢也分不到。他再也無法忍受給一個只會騙女學(xué)生上牀的草包做義務(wù)苦力,如果真的要做苦力,那爲什麼不給自己做?
“我需要一個讓我快樂的生活。”在邁出校門口的一霎那,他這樣說給自己聽。在他的小窩裡,擺著一臺用參加全國平面設(shè)計大賽得到的獎金配置的電腦,他決定用它創(chuàng)造出人生的第一桶金。
一個月後,他成爲了這個都市中最讓上班族們羨慕的soho一族。人間事,冷暖自知,那些羨慕他的人並不知道他爲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如果沒有那個夜晚,他可能會一直按照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走下去,他已經(jīng)在設(shè)計界打出了一定的知名度,郵箱裡的合同也越來越多,每個月都會有幾筆酬金準時打進他的銀行卡里。
那是2007年3月的一個夜晚。
在那個夜晚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覺得很煩,很累,靈感就像排泄出的大便一樣被馬桶徹底抽走,留下來一汪清水和少許的泡沫。他無法從那些清水和泡沫中尋找到什麼,距離交稿期越來越近,可他什麼都做不出來,F(xiàn)LASH的界面上仍是一片空白。
他變得浮躁而不安,這份工作不再讓他感到快樂,相反,它的枯燥讓他的身心都變得極爲痛苦。而且居住在一個小鎮(zhèn)上的父母也給他施加了極大的壓力,他們無法理解他爲什麼要放棄將要到手的碩士學(xué)位而去做一個沒有穩(wěn)定收入的SOHO,這是極度荒唐的。
“他奶奶個腿兒的,不快樂,毋寧死!”他坐回椅子上,給那家不斷催稿的網(wǎng)站發(fā)了一封長長的言辭委婉的Email,停止了和那網(wǎng)站的合作,也斷絕了目前他最大的財源。
然後,他找出一個大旅行袋,將冰箱裡的冰啤酒一股腦兒塞進袋子裡,哼著歌兒走出了家門。他太忙了,忙得忘記了交友,而在同行的眼裡,他永遠都是傲慢而無禮的,他總是喜歡指責(zé)同行的作品,用很骯髒的詞彙。
可事實上,他卻是個害怕孤獨的男孩,他善良並富有正義感,對於需要幫助的人,他總是毫不吝嗇地伸出援手。但是,一旦回到工作上,他就會變得瘋狂而偏執(zhí)。或許這一切只是因爲他還太年輕,他才22歲,還沒有學(xué)會如何圓滑處事。
他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這是一個已經(jīng)荒廢的公園,據(jù)說不久以後,會有一幢酒店式公寓在這裡拔地而起,可現(xiàn)在,這裡成了流浪漢和偷情的戀人們最好的落腳點。他靠在一堵殘舊的花牆上,取出啤酒和幹牛肉,在月光下狂飲起來。
夜已深,靠在長椅上睡覺的流浪漢和在草地上***的情侶們也紛紛去尋找自己的歸宿,他仍然在將冰涼的啤酒灌進肚子裡,並且仰起頭來看著天空。空中漂浮著一層淡淡的薄霧,他想透過這層薄霧去尋找許久未見的星星,卻突然看到一個小黑點出現(xiàn)在有些模糊的月亮裡,那個小黑點越來越大,似乎是在朝自己飛過來一般。他以爲是酒醉花了眼,便用力揉揉眼睛,那個小黑點仍然存在,而且越來越近,他模糊地感覺到那似乎是個人,而且是個身段苗條的女人。
“他奶奶個腿兒的,真是外星怪談,怎麼會有女人從天上掉下來,玩天外飛仙嗎?”他話音未落,那個女人轟的一聲落在他的身旁十公尺的花牆上,就像一發(fā)炮彈般激起大片塵霧,巨大的聲響把他嚇得渾身一哆嗦。以這個速度,這個高度落下來,便是女超人也會摔個筋斷骨折,凡人更是會摔成一灘爛泥,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有些心驚膽戰(zhàn)。他沒見過死人,更不想見,這麼一來,渾身的酒勁散了一半,他費力地站起來,想要離開這裡去撥打報警電話。
可是一個清脆可人的叫聲迫使他暫停了腳步,他迴轉(zhuǎn)身來,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團塵霧,一個白色的小東西突然從塵霧中鑽出來,朝他撲過來。他慌忙地想要閃避,卻很快認出了那團白色是什麼東西。他張開雙手,接住那團白色,藉著月光仔細打量。
小小的眼睛,微微翹起的圓鼻頭,兩片大耳朵耷拉下來,緊貼著腦袋,只有兩個拳頭大的身體,雪白略帶捲曲的毛髮,小爪子上還沾著一絲土屑,赫然是一隻可愛的小狗。它似乎經(jīng)受過很大的恐懼,小身體不住地渾身發(fā)抖,它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是在說“我需要幫助。”沈星摸了摸它順滑的毛髮,把它的頭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他會幫助它的。
這個小傢伙來自哪裡呢?難道也是和那個女人一起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他仰起頭看著天空,一架客機正在薄霧中緩慢地閃爍著彩色的燈光……跳機?他的腦中閃過一個自造的詞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聽說過跳樓、跳海、跳河、甚至跳崖、跳橋等各種各樣終極自殺跳,可是竟然會有人瘋狂到從客機上跳下來……他頓時覺得自己對世界的認識還太淺薄。
“小傢伙,聽說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以後就由我照顧你了。”沈星擺弄著小傢伙的前爪,又捏了捏它圓圓的鼻子,安慰道。他瞧了瞧那個‘跳機現(xiàn)場’,塵霧已經(jīng)漸漸散去,一個黑影趴在矮牆上,動也不動,似乎是斷氣了——經(jīng)受了這樣的撞擊,只要不是外星人的話,都沒理由不斷氣。
突然那女人身下的花牆處有一塊碎磚掉落在地上,發(fā)出一連串的聲響,他吃了一驚,忍不住大呼一聲,希望能引來周圍的人,可空曠的公園裡早已沒有了其它人——如果有,那也是忙著***的情侶,不會有空理會他的。
他吞了兩口唾沫,終於顫抖著對著矮牆上那個黑影吐出一句話來:“小姐,你還……活著嗎?”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是有夠白癡,摔成那樣,怎麼會有命?
但,他驚奇地發(fā)覺那個黑影動了一下,然後,她的一隻手臂從磚瓦中擡起來,她的動作是那樣緩慢,就像是機械一般,也像是恐怖片裡的女鬼的動作……他被這種情景嚇傻了。突然一個聲音傳出來——“快跑!”,他來不及去理會那聲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撒腿就跑,哪知道酒後乏力,腳下拌蒜,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他用力撐起身體,大呼起來:“救命啊!死人了!”
他顫抖的喊聲在公園裡變成一連串的迴音,但他就算是喊“著火了”,“強姦了”甚至是“日本鬼子打進來了”都決不會有人理會,公園上空的薄霧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人呢?人都死絕了嗎?”他咒罵著爬起來,卻看到在月光下,自己的面前多了一個影子,那個影子是那麼纖細苗條,和剛剛從空中掉下來的女子是那麼的相似……“鬼啊!”他驚慌地大叫,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個陰森冰冷的聲音。
“還給我!”
啊!!!——他撒開腿開始瘋跑,漫無目的的瘋跑,儘管這樣,他還是死死地抱著那隻小狗,因爲它看起來更需要幫助。
跑出了至少幾百米,他放緩了腳步,想要喘口氣,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苗條的影子仍然飄在地上,就連位置也和剛剛一模一樣。可他奔跑的時候,根本沒有聽到身後有任何的腳步聲,他目測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和那團影子的高度,得出了一個恐怖的結(jié)論,那就是——她飄在半空中!
他媽的,都說人倒黴的話是可以見到鬼的,難道今天真的這麼倒黴?他不再想逃跑,即使等待他的是死亡,他也必須要知道殺死他的鬼長成什麼樣子,他慢慢的迴轉(zhuǎn)過頭,那個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還給我!”
“去你媽的,你的命又不是我奪走的,讓我還給你什麼?”沈星壯著膽子回過頭來,衝著那個黑影大罵。或許是酒壯慫人膽,平日裡看恐怖片都能嚇得睡不著覺的他竟然能對一隻女鬼破口大罵,連他自己也有些驚訝。
“還給我!”那個聲音仍在繼續(xù),不過這一次,不再是那麼冷冰冰,相反的,聲音中似乎透著一種虛弱和疲憊。
沈星粗粗地喘著氣,藉著月光看著“飄”在半空中的這個女鬼,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他反而沒有那麼怕了。這個女鬼並不像電影中那樣披頭散髮,雙眼翻白,恐怖得嚇死人,相反,她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而且有著俏麗的面容,儘管她的臉上有著點點血跡,但那並不影響她的美貌。與其說她在“飄”,不如說她在“飛”,她的背後有著一對蝴蝶般的翅膀微微的震動,翅膀上有著鮮豔的紅黑相間的條紋,那對翅膀有著一些明顯的破損,似乎是被撕破,也可能是在墜落的過程中摔破。剛剛沈星也看到了那個條紋,只不過他誤以爲那是女孩子們時尚的披風(fēng),萬萬沒想到竟是一對翅膀。她的身體很瘦弱,屬於絕對的骨感型。
“原來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可惜掉下來的過程實在是太狼狽了,好在不是臉著地。喂,你這隻鬼長的還蠻漂亮的,貴姓啊?”沈星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tài),反而上前攀談起來。他心想:跟她閒聊幾句,弄不好她一時心軟還能饒了自己的小命。
“把它給我!”那女人絲毫不理會沈星的話,直直地伸出手指指向依偎在他胸前的那隻小白狗,同時慢慢降落高度,站在地面上。
可是沈星卻誤會成這女鬼想要自己的心臟,他故作可憐狀:“你爲什麼想要我的心臟啊,難道我陽壽已盡?不對啊,我們鎮(zhèn)上的黃半仙說我能活到83歲呢,他算命特準,你應(yīng)該回地府去查查生死簿,是不是把我的檔案搞錯了?”說話間,他一直在打量著這隻女“鬼”,突然發(fā)現(xiàn)她一直用左手捂著胸口,在她雪白的指縫間,似乎有血滲出來。
“喂,你會流血?那你一定不是鬼了,不管你是什麼怪物,你似乎傷的很重啊,要不要我送你去醫(yī)院?”沈星樂於助人的毛病又開始發(fā)作起來,他說著說著就要走上前來伸出右手來攙扶這個女人,她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了,他甚至還掏出手機想要打急救電話。
“你找死!”女人皺緊眉頭,突然單手揮出,纖細的手臂在半空中化作一柄有著骨節(jié)狀凸起的手刀。沈星只見面前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右臂的根部一熱,整條右臂已經(jīng)離開身體,落到她的腳旁。她也因爲這劇烈的動作而忍不住巨咳起來,胸部鮮血噴涌,順著指尖滴落下來,正巧落在沈星那條斷臂上。
沈星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嘴脣不住的顫抖,大量鮮血從肩部的斷口噴出來,一時間竟感覺不到痛楚。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劫數(shù)難逃,只是不明白麪前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怪物,她的手臂爲什麼會變成一把異常鋒利的刀。
他開始眩暈起來,患有『受創(chuàng)性血液恐懼癥』(俗稱暈血癥)的他幾乎見到鮮血就會頭暈噁心,更何況這次是這麼多血,是自己身上流出來的血。他的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隨即大口的嘔吐起來,僅剩的力氣也隨著嘔吐物的噴出而快速地消散掉。
女人重重地咳了一下,穩(wěn)住身形,看著面前這個面色慘白的男人,手刀再次高高舉起,她的眼神冰冷如霜。
我死了……沈星無力地閉上眼睛,右臂的端口不合時宜地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他刻意地將懷中的小白狗摟得更緊,只感到虛弱和恐懼一同襲來,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他似乎感到胸口處猛的一熱,像是有什麼東西彈射而出,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西城』其實就是我們每個人都很熟悉的這座城市,只不過我稍稍修改了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