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楊川家的親戚

一個帝國或一個王朝，講究的是運(yùn)勢；一個劍道高手，講究是的氣機(jī)；漢帝國的讀書人，講究的是蘊(yùn)養(yǎng)那半肚子的浩然之氣；自春秋戰(zhàn)國後便是顯學(xué)的兵家、名家、陰陽家等流派，各有講究。

身爲(wèi)廚子的楊川，則講究一個火候。

看來，這天底下的事情，看似紛亂，實則都有其道行。

接到來自長安城方向的訊息，楊川深思熟慮，給南宮公主傳了一個字：鬧。

將事情鬧大，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鬧得不可收拾。

爾後，他再出手。

與此同時，他還分別給長安城的崔九、平陽公主、曹襄、霍去病等人寫了密信，讓他們靜觀其變，切莫亂了陣腳……

……

卓氏的‘告官之路’，在三五日後以失敗而告終。

無論是長安縣還是京兆尹，還是丞相府，均以各種藉口推諉，不僅不肯理會楊川家鋪子被人打砸的案子，有些官吏，還趁機(jī)羞辱卓氏，讓這位長安城曾經(jīng)的紅袖招大姐惱怒至極，卻只能在南宮公主跟前狠狠的哭了一鼻子。

說到底，還是楊川本身的根基太淺，還沒有融入權(quán)貴之家罷了。

表面看來，劉陵此舉是在針對楊川，實際上，在南宮公主等人眼裡，卻是在釋放著另外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

漢帝國的權(quán)貴們，這是鐵了心的要對付大將軍衛(wèi)青。

至於楊川，即便其爵位晉升，成了最頂級的‘列侯’，可在那些真正的狗大戶眼裡還真算不得多大的一隻鳥；要知道，即便是平陽侯曹襄那種根深蒂固的萬戶侯，也不願輕易與人撕破面皮，在長安城裡互掐。

無非是相互限制、相互妥協(xié)罷了。

楊川來信，就一個字：鬧。

怎麼鬧？鬧到什麼程度？

南宮公主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卓文君，你別再哭哭啼啼的，本宮聽著都煩惱，有那閒工夫，爲(wèi)何不做點事情？”

卓氏抹去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道：“好。”

南宮公主點頭：“這纔像是楊川家的親戚。”

“卓氏，你如今要忘記自己蜀中卓氏的身份，要忘記司馬相如家棄婦的身份，更要學(xué)會忘記，天生爲(wèi)婦人的身份。”

這位大漢老公主神色淡然，空洞而無神的眼眶直勾勾的‘凝視’著卓氏，繼續(xù)說道：“大將軍衛(wèi)青只吃了一次敗仗，有些人便開始迫不及待的搞事，想要落井下石，聯(lián)手將衛(wèi)家打壓下去，想想就令人噁心。”

“因爲(wèi)。”

“他們那些人啊，想要對付的，不過就是一個皇后衛(wèi)子夫而已。”

“所爲(wèi)者，不過是在大漢太子儲君的事情上，好好的與劉彘扳一扳腕子，讓朝野上下，達(dá)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霍去病、曹襄二人的龍城之戰(zhàn)大獲全勝，替皇帝遮掩了此戰(zhàn)大敗的顏面，被封爲(wèi)冠軍侯，讓他們心生妒忌，更增警惕，這纔是問題的關(guān)鍵。”

“至於楊川，人家還沒將他放在眼裡。”

南宮公主娓娓道來，就好像在談?wù)搫e人家的事情，臉上的神情就頗爲(wèi)平淡，一碗茶水喝了好幾口，卻始終滿滿當(dāng)當(dāng)，應(yīng)該是連一小口都沒有飲下。

“所以，這一場不起眼的紛爭，以及你卓氏在長安令、京兆尹那裡所遭受的屈辱，實際上都沒有針對你，而是將矛頭對準(zhǔn)了衛(wèi)青。”

“或者說，是對準(zhǔn)了皇后衛(wèi)子夫。”

卓氏垂首，低聲說道：“其幕後主使者，莫非是、那位？”

南宮公主搖頭，輕笑一聲，道：“你卓文君在長安城裡也曾廝混多年，怎的還是如此幼稚，簡直就跟當(dāng)初十五六時一模一樣。”

卓氏笑了一聲，臉上的沮喪晦暗之氣淡了大半，忍不住問道：“那依公主殿下看來，又是誰在幕後主使？劉陵？還是公孫弘？還是桑弘羊？”

南宮公主突然嘆一口氣，道：“都是，但又都不是。”

卓氏一陣愕然。

“所謂的朝堂紛爭，儲君之爭，說好聽些，是國本之爭，牽涉天下所有豪門世族的根本利益，自然十分兇險，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南宮公主伸手，在果盤中摸索著捏起一枚果子，在手中慢慢摩挲著，淡然道：“天下熙熙攘攘，皆爲(wèi)利來，皆爲(wèi)利往，無外乎如此。”

“表面看來，這天下是老劉家的天下，實際上，更多時候，卻是那些豪門大家、權(quán)貴之家的天下。”

“若說這天下是一盤棋，皇帝劉徹不過是其中最爲(wèi)強(qiáng)勢的棋手之一罷了，還有你平日看不見、摸不著的棋手，在太子儲君的問題上，都會在暗中落子，等若是在與皇帝爭鋒。”

“卓文君，你想想看，這件事情上，誰更可怕？”

卓氏臉色蒼白，輕輕搖頭，咬著嘴脣道：“不知。”

此番言論，若非由南宮公主這般皇家大人物說出來，卓氏估計早已落荒而走，遠(yuǎn)遠(yuǎn)避開這些朝堂爛事，免得自己的一把骨頭撒進(jìn)去，連一個漣漪都不曾泛起，便被吞個乾乾淨(jìng)淨(jìng)。

身爲(wèi)商賈女，無論是皇帝劉徹，還是天下那些豪門大家，她都不敢多想。

南宮公主笑了笑，接著說道：“所以啊，那個淮南王劉安自以爲(wèi)聰明，抓住了這一次衛(wèi)青新敗的良機(jī)，想要搞點事情，讓衛(wèi)青、平陽、曹襄、霍去病、乃至本宮跳出來，替楊川說幾句話，引起劉徹的猜忌之心，自然便會慢慢的疏遠(yuǎn)衛(wèi)青、曹襄、霍去病、楊川等人。”

“自然而然的，便會疏遠(yuǎn)、冷落皇后衛(wèi)子夫。”

“嘿嘿，我們那位皇叔，果然是個大讀書人，比董仲舒的心還要髒上好幾倍。”

“但是相比而言，我那個皇帝弟弟劉彘，纔是真正的心黑手辣，髒得很，你看著啊，他這一次不聲不響，裝聾作啞，就等著有人跳出來搞事呢……”

卓氏垂首，低聲央求：“公主殿下，請慎言。”

因爲(wèi)，她看見了一個人。

大長門，崔九。

老賊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就站在池塘邊，雙手?jǐn)n於袖中，仰面向天，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

南宮公主笑了笑，伸手摸索著揉一揉卓氏的髮髻，溫言道：“本宮說這些事情，自然沒什麼可忌諱的，你這個卓文君啊，一點都不像當(dāng)年少女時的豪邁與耿直。

大長門來了就來了，你怕他作甚？”

卓氏只覺得一陣口乾舌燥，一張俏臉略微有些發(fā)白。

崔九身上那一股子陰冷氣息，讓她通體發(fā)寒，忍不住便打了幾個寒戰(zhàn)……

崔九轉(zhuǎn)頭，瞅一眼卓氏，這才遙遙拱手，道：“崔九見過公主殿下。”

南宮公主嘿然笑道：“崔九叔叔，不過來喝一碗楊川家的新品三炮臺？”

崔九老賊麪皮一僵，不動聲色的走過來，躬身施了一禮，便一屁股坐到公主的對面，目光幽幽的盯著案幾上的‘三炮臺’：“這便是楊川家的三炮臺茶？”

南宮公主點頭：“這輩分有點亂，當(dāng)年，我們姐弟幾人都喊你大長門爲(wèi)崔九叔叔，如今，楊川那個臭小子竟然也喊你爲(wèi)崔九大叔。”

崔九的麪皮一陣抽抽，忍不住罵一句：“那個哈慫！”

不過，老賊的眼角里，卻蘊(yùn)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端起那一套鑲了金絲紋飾的三炮臺茶碗，嘖嘖稱奇：“你們?nèi)粘Ｋ么善鳎谷槐然实鬯玫倪€要精緻好幾分，看看這釉色，這紋飾，一看就令人舒坦。”

南宮公主道：“瓷器不過是器，那些讀書人不是說了麼，君子不器，只要能泡茶，瓷器好壞略有影響，但關(guān)鍵還是要茶好。”

崔九點頭：“二公主所言甚是。”

楊川家的茶葉……

好吧，讓楊川念念不忘的茶葉，終於有了。

上一次，卓氏從蜀中前往朔方郡，便依照楊川的意思，在一種名叫‘茶樹’的樹上，採摘了幾車葉子，並進(jìn)行了簡單的陰乾處理，一股腦兒的運(yùn)到了朔方城太守府。

楊川大喜之下，連夜架起幾口大鍋，領(lǐng)著劉滿、織娘、娜仁託婭、張安世、霍光等學(xué)生，一絲不茍的‘炒茶’，當(dāng)時曾把卓氏看得目瞪口呆。

結(jié)果。

當(dāng)那些略顯清香、但滋味苦澀的茶樹葉子被炒制一番後，用滾燙的開水一衝、一泡，再往裡面放七八粒鮮紅的枸杞，兩枚燒焦一半的大棗，兩朵幹菊花，丟進(jìn)去三四塊冰糖……

喝一口，清爽可口，芳香四溢，還帶著一股子淡淡的豆香味道，簡直令人慾罷不能！

卓氏只喝了一次，便喜歡上了三炮臺。

她學(xué)著楊川的樣子，給大長門崔九泡了一碗三炮臺，道：“大長門，請飲茶。”

崔九老賊接過茶碗，淺淺聞了一下，又淺飲一小口，悠然道：“甚爲(wèi)清香，滋味略苦，應(yīng)該有清心明目、舒肝健胃的功效，果然不錯。”

南宮公主卻‘噗嗤’一聲笑了：“大長門，你根本就不會品茶，還假裝懂行？”

崔九老臉一紅，側(cè)頭看向卓氏。

卓氏一手端起茶碗托盤，一手捏著茶碗蓋子，在茶碗裡輕輕颳了三五下，讓茶葉、大棗、枸杞、野菊花、冰糖等略微翻滾幾下，這才放在脣邊，淺飲一小口。

喝個茶還有如此多講究。

崔九有模有樣的學(xué)著端起茶碗，並用茶碗蓋子颳了幾下，飲了一口，兩隻冷漠而陰森的眼裡登時便有異色，讚歎一句：“好喝！”

老賊還想讚歎幾句，卻被南宮公主擺手打斷：“大長門此番前來，可有事？”

崔九點頭：“皇帝讓我過來幫忙，看看能不能給楊川贈送幾百斤金子，讓他以後不要在長安城裡做生意，免得落了皇帝的麪皮。”

南宮公主突然笑了。

她不動聲色的側(cè)臉，對著卓氏吩咐一句：“等會兒你帶上本宮信物，去一趟長門園吧。”

“長門園？”

卓氏一陣愕然，忍不住問道：“長門園不是大長公主……呃，不對，長門園如今不是已然歸了少府，是前任皇后……娘娘的莊園麼？”

南宮公主點頭，笑道：“講真的，本宮自打歸漢後，還不曾見過那位當(dāng)年的阿嬌表妹、後來的廢后陳阿嬌呢。”

“卓氏，本宮知曉，當(dāng)年爲(wèi)了你父兄的生意，你曾多次入宮，與我們那位陳家表妹關(guān)係頗爲(wèi)親厚，你此番前去，多餘的言語一句不要講說。”

“你只告訴她，她的親生女兒找到了。”

“如今，正在被人欺負(fù)。”

“對了，若她要問是誰欺負(fù)了滿月兒，你就說是劉彘……”

卓氏聽著南宮公主的吩咐，一張俏臉都綠了：‘這種牽涉到皇家隱秘之事，是她一個商賈婦人所能摻和的？那不是純純的尋死麼？’

就連一旁喝茶的大長門崔九，滿是細(xì)密褶皺的老臉上，也是一陣抽抽，額頭的青筋都開始突突了：“公主殿下，此事……”

“閉嘴！”

崔九剛一開口，就被南宮公主冷聲打斷。

這位大漢病殘老公主冷笑一聲，道：“皇帝，文武大臣，權(quán)貴之家，豪門世族，他們想要在皇后衛(wèi)子夫的事情上搞事，隨便你們?nèi)ジ悖退闶谴虺瞿X漿子來，那也不過是狗咬狗兩嘴毛，與我南宮何干？”

“不管誰當(dāng)皇后，誰爲(wèi)太子，本宮都是大漢公主，誰能奈我何？”

“可是。”

“你們一個個的如同絕世高手那般，將這爛慫天下當(dāng)成了棋局，隨意擺弄他人命途，乃至性命，可就有點過分了。”

“尤其是想要針對楊川我兒，那就須得自己掂量掂量，有些後果，他們能否承擔(dān)得起，有些怒火，他們能否全身而退。”

崔九苦笑勸說：“二公主，皇帝自有難處，他無非是想要讓一些宵小之徒在混亂中浮出水面……”

南宮公主卻冷笑道：“那好啊，本宮此舉，可不就是讓這一灘臭水更加渾濁一些，也好讓有些人渾水摸魚、大佔便宜？”

崔九慢慢喝著茶，目光閃動，似乎也做出了一個頗爲(wèi)重要的決斷：“二公主，讓阿嬌皇后出面鬧騰，給她的寶貝女兒女婿撐腰幫忙，也不是不行……不過。”

老賊沉吟幾聲，向南宮公主耳邊湊近一些，用氣聲說道：“不過，以她那脾氣，會將事情鬧騰到何等地步，誰也不敢保證啊。”

南宮公主笑道：“大長門放心便是了。”

“這人啊，有了兒女，就跟你大長門有了關(guān)門弟子一樣，那一顆心就變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