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舔舔乾燥的脣瓣,硬著頭皮道:“如今狎玩優童已成氣候,只靠朝廷出律強行打壓,必適得其反,恐官吏富賈陽奉陰違、儒生及流寇市兒等民憤填膺,趨吾朝內亂生。學生憶起,孫子兵法中,三十五計謂連環計,將多兵衆,不可以敵,使其自累,以殺其勢。狎優不能硬仗,應使謀略,尋旁力互相牽制,藉以削弱其威。”
沈澤棠看她的眼神變了,略含著一抹驚奇,笑著嘆息:“你還懂得孫子兵法?”
“俞先生提過,出將入相必是文武兼備通才。”
舜鈺有些疑神疑鬼,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像在取笑她。
沈澤棠笑意更深,他其實長得很好看,或許是年紀略長、又在官場叱吒數年的關係,旁人更忌憚的,是他的位高權重,及不怒而威的渾然氣勢,倒把相貌給迷漓了。
舜鈺忽覺自個眼神都火辣辣的了。
不自在朝馮雙林看去,恰聽他認真的問:“鳳九所言的尋旁力,可是指借娼妓之勢?”
見舜鈺頜首,馮雙林蹙眉道:“今路過甜水衚衕,你亦是見識過,那些個娼婦面目可憎,粉頭油膩,吃蔥蒜,喝燒刀,行爲舉止粗俗,但得有點身份的,皆以與她們沾染爲恥,此勢又如何借?”
沈澤棠淡淡提點:“這只是京城本地娼婦罷了,倒不可以偏概全。”
舜鈺便知他心中早有溝壑,遂繼續道:“聽姨父提起過,南中之妓性子溫柔和順,容顏水秀嬌麗,身段婀娜似柳,猶擅妝扮搭配,且講的吳儂軟語酥爛,更皆琴棋書畫精通,應酬也十分的好。”
“不如施行南妓北進之法,到底雌雄相吸纔是天理倫常,只因京城娼妓低劣不堪,一衆纔不得興趣轉於優童,若是來得極品,必會爭相逐羶,久長時日後,便能把貴優賤娼的風氣暗中轉移。到了彼時,那般優童中只靠做陸地操舟的必是無路可走,而水琴水仙此類可天演競存,未嘗不是勝舉。”
馮雙林聽得心起欽佩,暗忖往昔倒是把鳳九小瞧了,卻原來心思如此縝密,日後想必亦非池中物。
悄瞟眼見老師烏眸柔和,神情含著幾許讚許的也在看鳳九,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沈澤棠默默,才笑道:“舜鈺所言也極好,你倆說法合併而行,即是解決之道。待此事圓滿,稟明皇上予你倆嘉獎。”
二馮忙作揖謝過,再說了會子話,聽得國子監暮鼓沉渾聲響隱約傳來,趕車馬伕嘴裡“得得於於”吆喝,搖晃漸緩漸慢,終停將下來。
已至“崇教坊”跟前,舜鈺暗自在心大喘口氣,隨馮雙林下得馬車去,與沈澤棠展拜辭別。
馮雙林面龐露不捨之意,不肯移步,只恭問:“天黑似要下暴雨,老師不如宿在監內,明日早再回去。”
“吏部尚有公務處理,你們先行一步。”沈澤棠搖頭婉拒,話音才落,即見馮舜鈺火燒屁股似的走了,不由好笑,同馮雙林簡單交待幾句,即讓沈桓進得輿內,閉門命車伕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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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九,你要去哪裡?”
舜鈺自顧自朝敬一亭方向去,忽聽得身後馮雙林話含狐疑的問。
她只想自個事,倒把他給疏忽了。遂回身站住,朝馮雙林道:“永亭先回齋舍去,我要跑誠心堂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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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把書拉了?你告訴我是哪本,興取齋舍裡我有。”他難得斂了疏離,語氣帶有親近之意。
舜鈺搖頭笑了笑:“是別樣的物什,一定得去拿的。”
馮雙林躊躇會兒,見她急著要走的模樣,忙開了口:“方在馬車裡,我倆所想之策皆拜老師所賜,即便日後無甚嘉獎,你也莫心存怨念,本就是不該你我所得。再送鳳九一句話,依你才智,日後官場仕途定會大有所爲。”
語畢,也不待舜鈺回話,直朝齋舍方向而去。
他倒是一門心思護隨沈澤棠的,只可惜前世下場十分悽零,落得五馬分屍的境遇。
舜鈺呆呆看他背影消失於黑幕裡,忽然一個炸雷響起,一道狂風夾著豆大雨點,滴在額上。
她驀得迴轉心神,輒身沿著道疾走,過彝倫堂,即瞧敬一亭偏門處,有兩個小小身影,探著頭,正焦急的四顧環望。
“秦興、梅遜!”舜鈺低低喚著,朝他倆三步並兩步跑去,秦興聽得聲,喊著爺可來了,梅遜去把門打開,招手催著他倆快進,莫讓巡夜的監丞察覺。
進入院內,其它房中黑漆漆不曾點燈,唯有最偏房裡燭火被風吹的時顯時沒,想必那即是浴房了。
一個雜役老兒過來見禮,舜鈺曉得他即是秦興口中所繪的喬伯,笑著免他禮,從袖籠裡掏出一吊錢把他,軟言說:“今日我來此沐洗,實屬萬般無奈,曉得給喬伯引來麻煩,還望多擔待。”
“無妨!此處空著也是空著。”喬伯亦曉得他在監中名聲頗好,又有秦興一層關係,接過錢謝了,朝天際望望道:“看這天色暴雨將至,監丞定躲在房中不會出來,爺就放心慢洗沐。我等也會在外頭守著。”
舜鈺笑著頜首,隨他前後腳進了浴房,果如秦興所言,前間竈內火光漸熄,上端一口大鐵鍋,蓋剛揭了開,裡頭有滾水突突冒著熱氣。
掀開簾子至後間,大方池裡已有半淺涼水,秦興正把滿桶的滾水往裡倒,梅遜在灑合歡花,乾枯的花瓣洇水得了滋潤,顫微著遊浮於面。
一股子甜幽幽冷絲絲的香味兒,漸溢開來。
舜鈺上前試試水,正是可以入水的溫度,瞧著棉巾澡具皆備齊全,自個換洗的衣裳用錦布包著擱邊椅上,心下很是滿意,朝秦興使個眼色。
秦興會意,推搡著梅遜及喬伯出得門檻,再回身把兩扇門用力帶上,緊緊閉闔。
舜鈺上前拉拉門,卻是自外用閂拴住,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長長舒口氣,伸直手臂慵懶的抻了懶腰兒,這副身子總是嚴密包裹,此時終可得暢意抒解呢。
她卻不知,外頭天際烏雲翻飛,狂風邪肆、暴雨滂沱,一輛馬車急速的駛進國子監,直朝敬一亭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