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成功了。
就在德洛茲滿懷期許的眼神中,彷彿張開雙翅的老鷹一樣隔離開呼嘯而來的鼠羣風暴:接著,在那張張桌椅壘就的木城城門處,灰髮藍眸的姑娘款款上前,擡起右手,刺劍般伸出食指。
凌亂的無形刀刃像撒進湖面的稻穀般在蜂擁而來的浪潮中吹出一道道不斷擴散的猩紅波紋。
幾個呼吸,德洛茲眼花繚亂的瞬間,那兩名年輕的教徒便趁著仙德爾鑿出的通道鑽了出去——不顧身上撕咬的‘水蛭’,掛滿鼠尾的勇敢教徒喊著萬物之父的名,將兩枚以分明角度切割開的鑰匙拼合在一起,撞進了安全室的鎖眼裡。
平層內所有人都聽見的清晰鎖舌吞嚥。
他們前赴後繼地推搡著彼此,相互用微薄的、德洛茲猜不出來的能力封閉彼此身體上淌血的傷口,只用了很短時間便消失在安全室的門後。
隨著一聲沉重的撞擊。
德洛茲知道。
她和羅蘭被這羣人丟下了。
——她們本來也沒幫上什麼忙,這些人沒有理由在生死之間伸出援手。
尤其是冒著被吃盡血肉的危險。
她只是滿腹疑問,關於仙德爾·克拉託弗與羅蘭·柯林斯的疑問。
以她見來,這兩個人…
至少是朋友,對不對?
她們還在教會前接吻了。
“羅蘭…”
“嗯?”
德洛茲欲言又止。
她想說:我們該怎麼辦。或者問:我們到底如何逃。
她想到那些嬌貴的、趾縫裡沒有泥、腋下毛髮恨不得每天都由四五個手巧僕人修剪的淑女們(實際上這只是德洛茲的想象),她們此時此刻,大概也會這樣問身邊的男人——用尖銳地嚎叫聲惹得場面更加混亂。
她不能這樣。
德洛茲,德洛茲,德洛茲。
女孩咬了咬牙,摸遍身上每一個口袋,找出一把長錐,一隻扳手。
她選了個不怎麼吃力氣的錐子,把扳手遞給了羅蘭,沒有問什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不想讓羅蘭心煩。
“我有個朋友就叫‘扳手’。”
羅蘭接過那隻油乎乎沉甸甸的‘武器’,舉在光線下翻來覆去。
哪怕德洛茲心裡慌得要命,也很難不對這人翻白眼了:“柯林斯先生。”
“哦,當然,德洛茲。”
羅蘭把扳手斜著插到後腰,起身捉住德洛茲的手腕。
然後。
又重複了一遍方纔的嚇人動作:揪住她的胳膊,衣裳針腳最密緊的地方。
德洛茲可不上當了。
“這些老鼠似乎被血腥味吸引…說實話,等誰來救我們實在不現實。我看見外面是什麼模樣了——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弄來一些…你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直勾勾盯著鼠羣起伏的一具具還未被吃盡的屍體,思緒不停向前奔跑。
然後。
她的雙腳就離開了桌面。
“羅蘭!現在不是——啊啊啊啊——”
炮彈一樣射出去的少女發出了舞臺劇演員臨近謝幕時貫穿全場的高音。
她周遭的一切景象飛快向著視線盡頭縮小:羅蘭,羅蘭腳下的桌子,窗子,帷幔,鼠羣,屍骨。
起伏無序的高音像極了熱得厲害的廚房裡,少布料的妻子彎著做飯時被騎士丈夫襲擊後的叫聲——也只是最初那一下。
後面就是有規劃、有預謀、有想法和人爲控制的段落了。
德洛茲唱不完歌,甚至還沒在腦海裡想出些髒話,她就倒著撞進了一個柔緩的懷抱裡:被牢牢環住,身後人藉慣性向後退了幾步,把她完好無損地放在了有些黏膩的地毯上。不知不覺。
她身後的‘安全室’的門被打開了——這也是她能順利被髮射進來的原因。
仙德爾·克拉託弗不等她反應,迅速關上了門。
下一秒。
連續不斷的撞擊聲在門外響起。
還有某人快活地掌聲。
“…天哪!天哪!你們爲什麼不和我說一聲?!”心有餘悸的少女走不出半步就癱軟在地上,心臟快要吵得人失聰。
“說一聲?”仙德爾背靠金屬門,笑得有些隱晦:“羅蘭可是最精準的‘射手’。”
德洛茲沒聽出來話裡的隱喻,捂著胸口喘個不停。
半分鐘後。
當撞擊漸漸稀疏,這一次,她眼睜睜見到兩人配合的全過程:她不清楚仙德爾·克拉託弗得了什麼‘指令’,一門相隔的兩人並未有過交談。
她只是打開門,羅蘭正巧落到門內,接著再關上。
就這麼‘簡單’。
“我們在一起出生入死上百個日夜了,德洛茲·豐塞卡小姐。”
德洛茲望著笑瞇瞇鎖好門的姑娘,只不停呢喃著‘這太危險太危險了’——很快,她就要從一瞬間的惶恐中脫離出來,分神打量這座‘安全室’的環境。
羅蘭早有準備,提前到德洛茲身邊半跪下來。
當她終於有時間環視周圍時,羅蘭便順勢擡起小臂,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啊————!!!”
“嗚!!!”
尖叫聲很快被悶在了手掌裡。
當然。
也時而打開,時而緊閉。
“啊——嗚嗚嗚——啊——嗚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羅·嗚·柯·嗚·斯!!”
“噓…”羅蘭一臉正色:“叫聲會引來鼠羣,德洛茲。”
他不等德洛茲反口,立刻重新捂住了對方的嘴。
德洛茲:“*******!”
“我猜她不是個喜歡罵人的姑娘。”羅蘭扭頭朝仙德爾。
仙德爾笑著把一具具屍體搬到金屬門前。
——沒錯。
德洛茲尖叫的原因,來自房間裡的屍體。
幾分鐘前,還喊著神靈之名的年輕教徒們的屍體:一具具彷彿睡熟了,橫七豎八在地毯上。
只有少幾具顯出‘殘缺’:他們的喉嚨被割開,嬰兒嘴似的縫子裡流乾了血。
德洛茲坐在一張滑膩的‘水’毯上。
“這、這是是…是…你你…你怎麼…”少女拍開羅蘭的手,整個人彷彿要代替他背後翠環束住的黑髮——她當然不會認爲這是什麼‘意外’。
被這樣質疑的眼神盯著,仙德爾當然要生氣:“如果您膽子不那麼小,就該猜到,這房間不簡單——他們是觸發了某種佈置好的陷阱才死去的…”
藏在羅蘭身後的少女默默抿脣不語。
仙德爾說她可以等安全後單獨、詳細解釋給德洛茲聽。
德洛茲表示不必了她說什麼自己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