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克烏斯?雷恩?”麗弗將視線從厚重的書頁中緩緩收回,目光疑惑地投向了突兀出現的兩位來者。
“嘿嘿嘿嘿……”達克烏斯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惡趣味的光芒。他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極爲驚悚,嘴角裂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那怪異的笑聲像沙啞的琴絃般從他喉嚨中逸出,帶著一絲詭異。
笑著笑著,他的雙手也慢慢伸了出來,掌指如勾,指節微彎,動作緩慢卻充滿壓迫感,做出一種像是準備撲過去的虛抓姿勢,彷彿一頭潛藏在陰影裡的幽靈獵手,正在玩弄獵物的驚慌。
站在一側的雷恩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神情中寫滿了你又來了的無奈。他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隨後面露嫌棄地後退了一步,就像在用行動告訴在麗弗——他和這個瘋子沒有關係。
他知道達克烏斯還是那個達克烏斯,只不過……又犯病了。
“你!不是達克烏斯……你是誰?”麗弗將手中的書猛然合上,擋在胸前,如臨大敵,眼神驚惶,聲音也跟著顫了幾分,“你要……做什麼?”
她那怯怯的模樣,那下意識後仰的動作,就像一隻誤闖獵人陷井的小綿羊,純白、無助、毫無抵抗之力。
“我是盤踞在這裡的幽靈……”達克烏斯壓低嗓音,故意加重了語氣中的沙啞與低沉,說話時嘴角帶著一絲扭曲的笑意,語速緩慢而陰沉,“你……不應該翻那本書。”
說著,他一步一步緩緩靠近,姿勢誇張得如同某種舞臺劇的幽靈扮演者。
“我……有些不安?!丙惛ズ鋈坏吐暷剜?,聲音比方纔的驚懼更輕,卻更沉重。
達克烏斯的動作頓時停住了,他的表情也迅速恢復了平靜,帶著認真與關切。他傾了傾頭,語氣沉穩地問。
“怎麼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當你安排我去阿瓦隆王國,與永恆女王會面時?!丙惛サ囊暰€有些飄忽,最終輕聲道。
這句話一出,達克烏斯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原本只是玩笑般的打鬧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的思索和警覺。
麗弗從來都是泛泛之輩。
她的施法造詣在精靈施法者中能穩居前列,更重要的是,她的占卜能力近乎是精靈世界中的翹楚,準確、深遠、玄妙,常常能預見將至的風暴。
然而,這份能力,失靈了。
自從與達克烏斯接觸之後,麗弗發現她的占卜結果逐漸變得模糊、扭曲,甚至徹底消失。不是技巧出了問題,而是源頭受到了干擾。達克烏斯的存在,如同一道不可預見的裂痕,將所有可能的未來撕得支離破碎。
他是無法佔卜的變量,他的命運跳躍在既定軌道之外,甚至能影響他人的命運路徑。
達克烏斯從不占卜、不看日曆,不問星象,也不參閱宜忌。對他而言,做就對了,成與否只看自己。
猶豫者、顧慮者、預演者,不足以引領前行的隊伍。
但這並不意味著這種『第六感』就是虛幻的,相反,在像麗弗這樣的強者身上,這種預感往往意味著某種即將顯現的命運分叉口。
每一個波動,都值得認真對待。
“要出事?!”達克烏斯脫口而出,目光緊鎖麗弗的臉。
麗弗緩緩地搖了搖頭,面色沉重,但神情中更多的是困惑與不安,表示她自己也無法準確判斷。
達克烏斯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雷恩,雷恩同樣神情凝重,沉思片刻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能出什麼事?”他低聲嘀咕,眼神中帶著謹慎的思索。
像帝國曆2300年那次那樣?納卡里開個傳送門,多裡恩率部隊對永恆女王展開突襲?
問題是,現在這個時間點,納卡里還被困在大漩渦的裂隙之中,除非它脫困的事件已經被人爲或命運之力提前觸發,除非卡埃拉·門沙騙了他。
而且,即便納卡里真的脫困,突襲的部隊又從哪來?混沌諸神的爪牙要穿透阿蘇爾的體系滲入阿瓦隆王國,絕非易事,沒有內應、沒有精確的座標指引與應時的引導,幾乎不可能成功。而若是藉助杜魯奇的力量?
不,這一點可以直接排除。
關於永恆女王的問題,達克烏斯與馬雷基斯其實早就不止一次深入探討過。最終,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冷處理。
就像對待那些過於敏感、牽動太廣的局勢一樣,先冷下來,再尋找時機。
所以,杜魯奇的部隊絕無可能擅自對永恆女王發起突襲。這不符合他們當前的戰略利益,也不符合馬雷基斯目前階段的政治姿態。
現在這任永恆女王,還不是後來的第十一任艾拉瑞麗,而是她的母親,一位在另一個時間線中被尤里安,也就是伊塔里斯毒死的存在。
尤里安在這件事上只是馬雷基斯的工具,就像他在許多其他事情上一樣。
然而,眼下的局勢發生了變化。
伊塔里斯今天跟隨馬雷基斯回返,前往烈焰島,送上任鳳凰王最後一程。
除非馬雷基斯抽風了,在白獅禁衛事件妥善處理之後突然轉變態度,私下搞什麼隱秘動作,把伊塔里斯傳送至阿瓦隆王國,讓他再次完成那場毒殺?
但這顯然不合邏輯。
隨著時間的推移,伊泰恩王國倒向杜魯奇已是全奧蘇安皆知的公開秘密。這在如今局勢微妙、信任脆弱的局面下,若伊塔里斯真敢現身阿瓦隆王國,會見永恆女王並實施暗殺,那簡直是送頭行爲。
別的不說,阿瓦隆王國那羣永恆侍女是吃素的嗎?她們豈會允許一個明顯帶有政治立場的人靠近女王?
又或者……換個角度,伊塔里斯與永恆女王之間有著某種情人的私密身份?可以通過私下聯絡無視一切防範,成功接觸並下毒?
這也太牽強了。
而更關鍵的是,馬雷基斯這麼做到底能獲得什麼?
在達克烏斯的理解中,當前階段的馬雷基斯絕不是瘋子。他曾是瘋子,但那是過去式,在達克烏斯的干擾下,那些原本註定走向偏執與極端的節點已被逐步修正。
隨著加冕鳳凰王成功後,馬雷基斯又開始向另一階段邁進。
如今的他在壓抑、糾正自己的衝動。
就像黑化,洗白一樣。
他不再光腳橫衝直撞,做事肆無忌憚,而是開始穿上靴子,斟酌每一步怎麼踩,不弄髒那雙象徵權力的鞋面。
最具代表性的證據,就是他在白獅禁衛事件上的處理方式,冷靜、精準、毫不拖泥帶水,甚至留出了迴旋餘地。
所以說,現在這個階段,最不希望永恆女王出事的人,反倒正是馬雷基斯本人。
若是永恆女王真的出事了?那將會像黃泥掉進褲襠裡一樣,不是屎,但比屎還難洗乾淨。
那會立刻激化那些未被說服、仍舊觀望的精靈貴族與王國的情緒,動搖那些纔剛建立起來的脆弱聯盟結構。
就算馬雷基斯與此事無關,也只會被當成元兇。
艾吉雷瑟?他會幹這種事?
達克烏斯不認爲他有那個膽量,而且這對他來說能獲得什麼好處?權力?地位?還是失控的混亂?他要的是生存,是順利度過風暴,等著君臨奧蘇安後平安落地,歸隱,打破往任艾吉雷瑟最終身死的宿命。
而在他的心中,麗弗、暮光姐妹,以及塞辛-哈爾,是目前最爲可靠、也最值得信任的存在。她們的能力、判斷、忠誠,是他敢於將她們派往阿瓦隆王國的原因。
她們也是目前最好、最適合出面的代表人選。
二房見一房?
除非,莉莉絲又在整活,給麗弗灌輸了一套新的『神諭』,那結果可能完全無法預料。
但問題來了,莉莉絲整活從來不是無的放矢,她不會爲了好玩去鼓搗人命。她的每一次動作,背後都指向一個目的,一個她認爲值得改變命運軌道的動因。
那麼,這一次的指向又是什麼?
是不希望精靈實現統一?是試圖阻止某種更加可怕的未來被提前觸發?
這……
“你最近有做什麼奇怪的夢嗎?”想到這裡,達克烏斯忽然開口,語氣平靜,但眼神已然落在了不遠處那尊莉莉絲雕像之上。
“沒有!”麗弗毫不猶豫地迴應,語氣乾脆利落,斬釘截鐵,像是在爲自己畫下一道防線,也像是在否定某種未知的召喚。
達克烏斯輕輕點了點頭,但眉眼之間卻沒有因此鬆弛一分。問題顯然並未解決,只是線索被暫時打斷。
阿洛翰失控了?內心的黑暗面被放大了?突然來個精神爆發,給永恆女王來上一箭?
達克烏斯對此保持懷疑,他並不認爲這有實際可能。阿洛翰當然有失控的可能,但那是有激活條件的——比如麗弗、奈絲特拉和塞辛-哈爾中任何一人身死,或者某種精神上的極度打擊。簡單來說,得是足夠劇烈的情感崩塌,才能促使阿洛翰真正『失控』。
他不認爲還存在其他激活條件。
阿瓦隆王國的森林會放大阿洛翰的情緒、引導她走向極端,那也太過牽強了。要說森林影響情緒,那艾索洛倫是不是要跳出來表示抗議了?
那麼,塞辛-哈爾突然發狂了?但理由呢?條件呢?憑空發瘋?這也太不講邏輯了。
“當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剩下的那個,就算再難以置信,也是真相?!陛M轆了一圈後,達克烏斯將剛纔在巨劍展示廳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有答案了?!?
說完,他看向了麗弗。
“你有什麼猜測嗎?”
“你知道的,我對奧蘇安並不熟悉?!丙惛マ拺?,“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去見那位永恆女王,而是更願意隨阿麗莎進行勘察?!彼龥]拿書的左手攤開,像是在陳述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但……目前我確實是最適合的人選?!?
達克烏斯點了點頭,認可她的判斷,隨後將頭略微偏向一側,視線落在雷恩身上。
“你呢?”他問。
“邪教?!”雷恩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後,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遲疑。
達克烏斯挑了挑眉,眸中閃過一道微光。他與雷恩想到一塊去了,毫無默契卻又心有靈犀。軲轆了一整圈後,只有一個可能——邪教,不是歡愉教派,而是色孽教派。
在這件事的利益鏈條上,色孽的收益是最大的。
談到色孽、永恆女王、馬雷基斯、達克烏斯,那幾天幾夜說不完,完全符合動機。
“奧瑞爾灣還有船,等離開圖書館後,我協調下。”下定決心後,他的語氣果斷。
他不會親自前往阿瓦隆王國,杜魯奇系也不應出現在那裡——這是政治底線,不能觸碰。
所以最妥善的安排就是讓荷斯系去處理這件事,哪怕現在荷斯系也開始在選邊站隊了,可他們終歸是奧蘇安的秘密警察。
麗弗、博學者、魔劍士、暮光姐妹、塞辛-哈爾,再加上劍聖團與阿瓦隆姐妹,遠近、空地、物理、魔法皆備,幾方聯手,這已經是目前能湊出的最精銳的組合了。
這要是還能出事……
咋滴?刷大魔了?
哪怕最後真的出事,那也是永恆女王系與荷斯系的鍋。
而且,說句難聽的,永恆女王出事,是達克烏斯既想看到,又不想看到的事。
他的內心是複雜的,甚至是矛盾的。
或許……真刷大魔了?然後奈絲特拉戰死,阿洛翰和塞辛-哈爾發狂,給永恆女王來了那麼一下子,或塞辛-哈爾戰死,從天上掉下來把永恆女王給壓死了,典型的精靈預言敘事結構……
所以,這就是達克烏斯討厭預言和占卜的原因。
“大人,斯普林特溫……”雷恩突然開口。
達克烏斯沒有立刻迴應,而是將視線轉向麗弗。
“幻術,人形態?!丙惛ダ潇o地答道,回答迅速而果斷,沒有絲毫遲疑。
當她給出這個答覆後,達克烏斯攤開了手,臉上浮現出那種說不清是欣慰還是滿意的神色。
這就是他喜歡麗弗的原因。
感性中夾雜著理性,理性中又藏著感性。在一些小事上她或許會猶豫、遲疑,但在真正的大事上,從不含糊。她是那種能在暴風眼中保持冷靜、做出決策的狠人——正正八經,不折不扣的狠人。 “天文學和占星學,用蜥蜴人的文字寫成,對某些行星和衛星軌道的占星術計算,以及它們與極地經線和緯線週期波動的關係。”
事情告一段落後,麗弗輕輕指向書架,語氣中既帶著探索的沉思,也夾雜著一絲微妙的無奈。
“全是?”達克烏斯指著書架,眉頭略微皺起,語氣中帶著失望的情緒,甚至還帶著一絲失落感。他原本以爲自己會在這裡發現某些突破性的線索,結果卻……
“不……有一部分是。”麗弗搖了搖頭,隨即補充解釋道,“精靈學者們對天文學和占星學的理解,還有少部分是合二爲一?!闭f完,她嘆了一口氣,語氣中不無遺憾。
達克烏斯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沉默地從書架上取下一本,隨手翻了幾頁。
這本書的作者是米瑟里昂·銀鹿。
他大致瀏覽了一下書的內容,立刻便得出了判斷:這本書是集蜥蜴人和精靈兩大文明的天文學與占星學之大成之作,將二者合二爲一,彼此映照,融會貫通,達到了某種理論上的完美平衡。結構嚴謹,論據翔實,邏輯縝密。
這也讓他一下子理解了,爲什麼米瑟里昂會選擇保持中立,爲什麼米瑟里昂會待在自己的領地中。
占卜——這門學問自古以來就聲名複雜,它是著名的不精確學科。實踐者往往被那些主修純粹學術的嚴肅學者視爲胡說八道,甚至淪爲笑柄。
但在精靈社會,有兩個例外——莫拉絲與麗弗。她們的預言能力一再被驗證、一次次地穿越迷霧擊中事實本質,成爲極少數被公認的『真正的先知』。
“沒意義!”麗弗看完一頁後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一種比不滿更深沉的情緒,“但給了我提示……或許,我應該抽時間寫一本,來豐富這裡?!?
“你很狂!”達克烏斯笑了,笑意中帶著讚賞。
如果別人這麼說,他不一定會認同,說不定還會直接諷刺過去一兩句。但麗弗說這話?他認可?,F在的麗弗,確實有資格這麼說這句話。
在艾索洛倫活動時,麗弗的占卜能力就已經十分出衆,號稱『艾索洛倫先知』,儘管後來因遇見達克烏斯,占卜變得可謂是根本沒法用,但她沒有放棄,而是繼續研究與深造。
離開艾索洛倫,來到艾希瑞爾後,她就像脫繮的戰馬一樣,一飛沖天。
天文學本就是史蘭魔祭司們的絕活,靈蜥祭司中的泰託·伊考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據他所知,麗弗在這五十年裡,靠著哈神的幫助,沒少往返於月亮之城與拉普拉塔之間。
麗弗毫無疑問是這一領域的第一人,起碼在精靈體系中,是這樣無可爭議的存在。
“我只是闡述事實?!丙惛フZ氣平淡,語氣中沒有一點虛榮,只有冷靜的客觀,彷彿只是說明今天天空下雨一樣自然。
“這就是我認識的麗弗。”
達克烏斯笑著,指了指麗弗,用這種方式承認麗弗這個B裝的不錯。
駐足片刻,三人繼續前行,當他們轉過一個轉角的瞬間,麗弗從達克烏斯的眼前消失了,彷彿從未存在過,彷彿剛纔那一整段討論只是一場幻覺。
“看來又剩我們倆了?!边_克烏斯咧嘴笑了笑,語氣輕鬆,隨後他看向雷恩,做了個你決定的手勢,“我們是往前,還是往後?”
“往前!”雷恩很乾脆。
“好的,大人?!边_克烏斯立刻模仿著雷恩平日裡一本正經的語氣。
沒有樓梯,沒有書架,他倆就像遭遇了鬼打牆一樣。走廊變得重複而混亂,通道一段接一段,彷彿陷入了一種被結構本身排斥的狀態,他們走過的地方好像在背後悄然改變,連空氣都開始充滿壓迫感。
然而,就在下一次轉角之後,他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此前從未到過的房間。
房間不大,卻異常靜謐。
達克烏斯注意到,房間內點著一盞小巧的燈籠,淡黃色的燈光溫柔地灑在桌面上,驅散了一部分黑暗。桌上放著兩本書,其中一本是關於艾納瑞昂和卡勒多的古詩集,另一本則是關於薩芙睿的歷史,甚至還有幾頁折了角,像是被翻閱多次後的痕跡。
而在桌子的一角,還擺著一個做工精美但已有歲月痕跡的棋盤,棋盤上的棋子已經被移動過了,佈局未完,彷彿棋手們剛剛離開,馬上就會回來繼續他們未竟的對弈。
“休息下吧。”達克烏斯環顧了一圈,輕聲說道。
說完,他走向椅子落座,順勢取起桌上的那本薩芙睿歷史。雷恩則對古詩集表現出興趣,隨手翻了起來。當達克烏斯翻開薩芙睿那本時,卻發現書本下方還壓著一本更薄的卷軸。
他眉頭輕挑,將手中的書放下,抽出了被壓著的卷軸。
“咒語?”他看了一眼,低聲呢喃。
“是的。”一個陌生卻並不刺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他和雷恩對視了一眼,神色一凜,下一秒,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房間的角落——聲音的來源。
那是燈光無法照亮的陰影地帶,彷彿黑暗凝結成形,隱藏著某種正在注視他們的存在。
“壞了,假幽靈,遇到真幽靈了?!币呀洀囊巫由险酒鸬倪_克烏斯低聲嘀咕,語氣中既有無奈也有一種被命運推著走的坦然。
下一秒,小燈籠噗地一聲熄滅了,房間陷入了短暫的黑暗。
達克烏斯聽到了雷恩抽出現實之刃的聲音,清脆而堅決,在寂靜中顯得尤爲清晰。
又一瞬,小燈籠重新亮了,光線迴歸。
然而,環境已經變了。
桌椅還是那些桌椅,但四周的空間已經悄然變形。依舊是一個房間,卻與他此前見過的任何房間都不一樣,它看起來像是由精靈建造的,卻又不完全符合阿蘇爾的典型風格。
儘管整體風格依然優雅,但許多地方顯得粗糙未完,邊緣未處理,線條過於直率,彷彿是一羣不那麼熟練的工匠在時間緊迫之下草草完工的作品。
卷軸架與書櫃沿牆而設,密密麻麻地陳列著各類文書、卷宗與手稿,房間的氣息從書香氣變爲一種奇異的沉穩,歷史猶如在這裡凝固成型。
“不要緊張?!蹦堑郎碛霸俅伍_口,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隨即緩緩走了出來。
他既不是乾屍,也不是巫妖,更不是吸血鬼,而是幽靈——一位身著與當前時代完全不同風格法袍的幽靈。他的腰板挺得筆直,面容端正,氣質溫和,表情從容,即使以幽魂之軀示人,也散發出一股莫名的威嚴與親和並存的力量。
“自我介紹下,達克烏斯·赫爾班?!边_克烏斯搶在幽靈自述前主動開口,臉上帶著笑意,眼神警覺卻無敵意,語氣輕鬆地打破了僵局。
他一邊靠近,一邊大方地伸出右手。
幽靈明顯頓了一下,彷彿沒料到會以這種方式展開接觸,但這並不妨礙他也伸出自己的手。
一虛一實的手掌在半空中相握,那一刻彷彿打破了次元與生死之間的壁壘。
“貝爾-克哈迪斯·泰里奧蘭。”幽靈緩緩說道。
臥槽?這是……觸發奇遇了?
達克烏斯一愣,心中猛然一震,目光陡然變得熾熱起來。
貝爾-克哈迪斯·泰里奧蘭。
第七任鳳凰王,歷史上主持荷斯白塔建造的傳奇人物,被認爲是自卡勒多之後最偉大的施法者之一。他不僅是法術的巨匠,還是政治與文化的整合者,是奠定魔法體系的奠基者之一。
而現在,他正站在這裡,在這座幾近無限延展、時空交錯的白塔圖書館深處,與達克烏斯對話。
達克烏斯緩緩收起臉上慣常掛著的戲謔與調侃,嘴角的笑意也隨著這份奇異的沉重感一同消散,神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意識到,這次的邂逅,並非偶然。
不是突發奇遇,不是命運玩笑,不是空洞巧合。
這,是一次命運的引導,是歷史與未來在這一瞬的重合。
“你一直在這裡活動?”達克烏斯問道。
按瑪琳的說法,圖書館就像有一個守護神在主持著整體的運行。一個不以信仰爲基礎、也無明確意識形態的守護神,它不干預、不判斷,只是默默地——給予。
將這說法結合之前所見所感的種種詭異、超常與循環,達克烏斯幾乎可以斷定,白塔的圖書館中,確實存在著某種守護神。
而荷斯白塔建造的主持者貝爾-克哈迪斯來扮演這位守護神的角色。
一點毛病都沒有。
本質上,白塔就是一個巨大的引路石,是一座將靈魂、記憶、時間與知識引導至正軌的燈塔。而他——貝爾-克哈迪斯,確實死了,但他的靈魂卻留在了這裡,選擇了守護。
“是的?!必悹?克哈迪斯點了點頭,語氣沉穩中帶著一絲淡然的溫和。隨後,他伸出一隻手,指向了桌子旁的椅子,“座?”
而當達克烏斯坐下後,忍不住挑了挑眉。因爲貝爾-克哈迪斯的下一個動作,讓他略感驚奇,這位幽靈,竟然伸手拿起了那本放在桌上的卷軸,而那捲軸被確確實實地握在了他手中。
是的,被幽靈握住了。
這不是靈體穿透實體的假動作,也不是精神觸發的幻象,而是貨真價實的物理接觸。
達克烏斯心中頓時浮起一個念頭:這不是幽靈觸碰到了實體,而是——魔法。
這也讓他重新思考阿蘇爾學者們對貝爾-克哈迪斯的評價,也許他們並沒有誇大其辭,他確實可能是自卡勒多之後最偉大的施法者,是那種足以被後人頂禮膜拜、永遠封存在史冊中的施法巨擘。
“這上面的內容,由卡勒多親手撰寫?!必悹?克哈迪斯輕聲說道,“上面有他親筆寫下的咒語?!?
達克烏斯聞言,沒有露出喜形於色,更沒有跳起來大喊“我發財了”之類的傻話。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情緒沒有太大波動。
他明白,這個卷軸毫無疑問是個寶藏——是真正意義上的寶藏。但遺憾的是,他不是施法者,他沒有第二視,無法真正理解或運用這其中蘊藏的內容。
他只能看懂字,卻無法觸及其深處的魔法結構。
貝爾-克哈迪斯放下卷軸,視線落在達克烏斯的臉上。
“其實……你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彼Z氣平靜,但話語卻如驚雷般炸響。
“怎麼?你不歡迎我?”
“不是。”貝爾-克哈迪斯擺了擺手,語氣更加平穩,“如果我不歡迎你,你不會出現在這裡。抱歉,我剛纔的話有歧義,我想表達的是……”
“是的,”達克烏斯淡淡接道,“發生了變化?!?
他不是在猜測,而是在陳述。他清楚貝爾-克哈迪斯想說什麼,只是這位曾經的鳳凰王仍在猶豫,仍在權衡。
於是他替對方點破了那層窗戶紙。
貝爾-克哈迪斯看了他一眼,隨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是一種夾雜著百感交集的嘆息,像是一段歷史沉澱了千年的塵埃重新翻起。
“是的,變化。”他喃喃道,“你出現在這裡,代表著變化,未來發生了改變?!?
“所以……需要我爲你做些什麼?”
說完,貝爾-克哈迪斯看著達克烏斯,目光深邃得彷彿能看穿時間長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