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師徒二人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一來還是自己的家中最舒服,二來他們要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孟修說:“宋家的人一定在附近守著,白日不宜出去。你簡單收拾一些東西,衣服不要多帶,一兩件即可。所幸這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只將銀子帶好便可。待到晚上時,我們便出去找家客棧投宿,明日一早再出城也不遲。”
終於要走了呵。孟真兩隻手互相戳弄手指,對自己折騰出這麼多的事情感到十分慚愧,自責道:“師傅,若是我沒闖下這些禍端,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事了。”
“你心中定當以爲,無論闖下多大的禍事,總有我在後面替你擔著,所以纔會這般肆無忌憚。這種念頭不好,須知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後,你該學著收斂些性子纔是。”孟修輕聲道。
他其實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兩人的師徒情分籠統(tǒng)不過三年而已,他若是這樣一直慣著她,由著她的性子來,以後若是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該如何。
氣氛忽然有些沉重起來。
孟真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心中便不舒服起來,嗔了一句:“師傅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頓了一下,又說:“師傅你歇著,我去收拾東西。”
撂下這句話,孟真就走開了。
她不開心。
一直以來,師傅都是她的依靠。師傅有句話說的很對,她的確是仗著有他在,做起事來纔會無所顧忌,甚至有些任性。
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師傅教她醫(yī)術,她卻只對那些卜掛鬼神感興趣,自學成才做了算命先生,一本正經(jīng)地招搖撞騙。她本沒什麼壞心思,只是覺得有趣。可即便是她再怎麼離經(jīng)叛道,師傅以前也沒說過什麼。可今日師傅說出這番話,難道是因爲她鬧得太過火,惹得師傅不開心了?
一想到如果師傅真的不在身邊,孟真立即有些惶恐起來。
三年前她從一場大夢中甦醒過來,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師傅。彼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記不起任何事,也記不起任何人,師傅那時對她來說也只不過是陌生人,她竟嚇得哭了。
其實當時孟修還不是她的師傅,待孟真腦中稍稍清明瞭些,他便同她告辭離去,若不是孟真一直哭一直哭,說不定也沒了後來這三年的師徒一場。
回想當初,孟真也驚歎於自己的哭功,那眼淚又不是口水,怎麼能說分泌出來就分泌出來呢?
約莫那時只是覺得心中難過,吃飯也難過,睡覺也難過,卻又說不出爲什麼難過,於是便一直哭一直哭。也虧得她這泉涌般的淚水,孟修終是沒有棄她而去。
再以後,兩人便以師徒關係相處,閒遊各處。
師傅雖然看不見,但拖油瓶卻是她。她將師傅當做大神一般供著,一方面甘心做他的使喚丫頭,另一方面,她在大神的籠罩下作威作福,反正天塌了有大神頂著。
可是師傅今日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孟真那敏感的小神經(jīng)立即就脆弱了。
她不想被人丟下的。
這廂她正惆悵著,忽然聽見又有敲門聲響起。
莫不是,宋家的人又來了?
孟真?zhèn)榷犃寺牐呵瞄T聲不算大,不緊不慢的,不像是宋家那羣彪形大漢。
等到孟真從房間中出來,孟修已經(jīng)站在院子中了。他聽力很好,已經(jīng)聽出來門外站的是柳四娘。聽見孟真走過來,他說道:“是柳四娘,說兩句話便將她打發(fā)走吧。”說完,轉(zhuǎn)身回了屋中。
一聽是柳四娘,孟真原本鬱悶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好。這柳四娘倒是心細得很,她和師傅不過昨晚纔回來,她今天早上就找來了。可是人既然已經(jīng)來了,也不能拒之門外。
孟真拖沓這步子,不情願地開了門,扯開嘴角給了柳四娘一個皮笑肉不笑:“四娘,有事麼?”
與孟真不同的是,柳四娘卻是笑得十分明媚。只是她笑得太過了,孟真無端覺得她笑得有些心虛。“孟姑娘,孟先生在家吧,我有些事情想找孟先生。”
開門見山便要見師傅,惹得孟真十分不悅。“有什麼事情,說給我聽也是一樣的,師傅很忙,沒時間見閒雜人等。”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離開這裡,孟真也不想再同她裝什麼鄰里和睦。
聽見孟真這樣說,柳四娘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掛不住,但仍是笑著,帶了些懇求的語氣,說道:“勞煩孟姑娘讓我見見你師傅吧,有些話只聽對他說,不能經(jīng)由旁人的。”
“我可不是旁人!”孟真提高嗓門糾正她,然後上下打量起她來。
柳四娘今天穿了一身梅紅,臉上的胭脂也濃了些,整個人顯得十分嬌媚。孟真不得不承認,柳四孃的確是個漂亮的女子。
“哦,我知道了!”孟真指著她叫道:“你該不是來找我?guī)煾当戆装桑俊?
一聽這話,柳四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捏著帕子羞聲道:“孟姑娘,別亂說,我的確是找你師傅有事,你快些讓我見他好不好?”
“不好!”孟真果斷拒絕她:“不管你今天是來做什麼,我都不會讓你見我?guī)煾档摹嵲捀嬖V你吧,我和師傅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你就算是現(xiàn)在表白也晚了,何況我?guī)煾狄稽c也不喜歡你……哎呀,我說我?guī)煾挡幌矚g你,你怎麼還掄起拳頭來了……”
“孟姑娘,你執(zhí)意要阻止,休怪我不客氣了!”柳四娘突然變了臉色,竟舉拳相向。
孟真纔不怕她,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寡婦,能有多大的力氣。
柳四孃的拳頭打過來時,孟真一個側(cè)身便避開。正想嘲諷她兩句,誰知嘴還未張,迎面卻是一陣涼風襲來——柳四娘手中竟多了一把劍!
話說這麼長的劍她剛剛是藏在哪兒了?
孟真的第一反應是:完了這人不是柳四娘!
孟真的第二反應是:完了我這漂亮的小臉蛋兒!
孟真的第□□應是:完了師傅您快點來!
別看孟真有這麼多的反應,其實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腰間突然受力,孟真被一股急速而來的大力向後拖去,隨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中。只是她在這懷中呆了不過短短一瞬,便被移到那人身後。
“師傅!”孟真叫了一聲,躲在他的身後,驚魂未定:“你看她是不是對你因愛生恨了?”
孟修將她向後推了一把:“去你房間裡呆著,繼續(xù)收拾東西。”
孟真賴著不願走:“已經(jīng)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在這裡看看熱鬧不行麼?”柳四娘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變身爲手持利劍的悍女子,從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怨氣便可知,等會一定會有熱鬧可看。
聽見孟真腳步未挪,孟修稍稍側(cè)頭,聲音低沉:“你是選擇回房間,還是選則留下來,我回房間?”
孟真立即嚇到了:“別啊,師傅,我回房間,我馬上回房間,您慢慢來……”說著便撒腳丫跑了。
開什麼玩笑,今天的柳四娘擺明不對勁兒,她還是顧及自身安全好些。
孟真跑進內(nèi)堂的時候,稍稍停了片刻,恰巧有一句話飄進了她的耳朵裡:“先生,三年期限已到,您該回去了。”是柳四孃的聲音。
孟真豎著耳朵等待師傅的回答,卻只聽得他一聲輕笑:“再偷聽,將你耳朵割去。”
孟真捂著耳朵跑走了。
聽到孟真跑遠,確定她不會聽到他的聲音後,孟修方纔安下心來。他心中已然明白柳四娘是誰的人,驚訝於她這半年竟隱藏得這麼好,連他也瞞了過去。思及那人的心狠手辣,孟修多少有些慍怒:“她當初雖定下了三年的期限,但我卻並未答應,爲何要回去?”
柳四娘手中的劍並未落下,她一步步向孟修靠近,嬌媚的臉上露出堅定的表情來:“我從半年前接到上面的指令,要我半年後將先生您帶回去。先生是否遵循那三年期限並不關我的事,我的任務,便是將先生帶回去!”
“就憑你?”孟修輕輕笑起來,眉宇間頗爲輕蔑。
柳四娘亦是笑起來:“我既然敢表明身份,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可是先生……”柳四孃的表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先生也不希望孟姑娘知道先生的身份吧。孟姑娘天真爛漫,不知人心險惡,若是得知先生是這樣的人,定然也會失望透頂,離開先生。先生聽在下一句勸,既然鬥不過,還是乖乖回去比較好。先生可不能只顧自己痛快,而忽略了孟姑娘的安危。”
“你威脅我?”孟修的笑愈來愈冷,負在身後的雙手握緊:“你無須拿這丫頭威脅我,若論起來,她的命是我救回來的,就算是我讓她多活了三年,如今便是要讓她將命還給我,也不是不可以的。我既然從那裡出來,便沒有回去的打算,你莫要再浪費口舌,勸我回去。”
柳四娘終於斂去了笑,不可思議於他的這番話:“先生嘴上說的冷酷無情,可縱然先生的確鐵石心腸,對孟姑娘怕也硬不下這份心吧。”
孟修頷首:“自作聰明。”
屋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似乎是花瓶落地的聲音。
孟修耳朵一動:那聲音,分明是從孟真的房中傳出來的。
他稍一分神,柳四娘立即持劍上來,冰涼的劍刃落在他的脖間。
柳四娘嗤笑道:“既然先生不顧孟姑娘的安危,那麼如今她被宋家的人捉去,先生正好落得一人自在。”
孟修屈指彈開她的劍,轉(zhuǎn)身便往屋中奔去。柳四娘端劍阻撓他,卻被他一手箍住了脖子。孟修聲音冷冽問她:“你做了什麼?”
孟修的出手極快,柳四娘躲不開,掙不掉。她終於從孟修的微妙表情中尋出意思焦急不安來,遂取笑他:“沒做什麼,只不過宋家的人想將孟姑娘抓去,我樂意幫他們這個忙而已。”
“你膽子很大。”孟修的手越收越緊,儘管他面容冷靜,卻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怒,想要殺了面前這女人。
柳四娘漸漸呼吸不暢,她感覺到了孟修對她的殺意。
他果然還是擔心孟真的安危。
柳四娘心中有些酸澀,她閉上眼睛,從腰間取出一隻竹筒來,按下簡易的機關。
一個嘹亮的聲音響起,院子周圍便突然冒出許多黑衣人來。
黑衣人只有一個目標,那便是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