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
五日,十日,或者是更久之前?
趙清顏以爲這段時間,這個人已經變了,他開始願意同她坦誠。可是現下她發覺,十七還是從前那個十七,有些事,如果她不問,他永遠不會主動去說。
就像這次,如果她不是恰巧在房外撞見方纔那一幕。十七這麼長時間沒再發病,趙清顏甚至會以爲他快要痊癒了。
趙清顏仔細地端詳著他。
十七的臉色看上去其實並不好,與她這個在榻上臥了一天的病人不無不及。他不知什麼時候,似乎又瘦了不少,棱角也愈顯清晰。
她繼續開口道:
“是你身上那病癥所致?”
十七不願言語,而趙清顏卻不給他任何繼續逃避的機會。
“回答本宮的話。是否是你身上的病癥所致。”
她定神盯住他,執意要得到一個答案。
十七沉默了許久,在趙清顏筆直凌厲的注視下,終於緩慢地點了下頭。
“樓嘯那日並非信口雌黃。”
十七垂著頭,沒頭沒尾地忽然道出了這句。
趙清顏頓住,反應了半晌兒,模糊回憶起樓嘯那日離開南苑之前確實說了一些什麼。
樓嘯似乎說過,十七不剩下幾天活頭。
但那時樓嘯的口吻過於戲謔,趙清顏自然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趙清顏心下一跳。她面上一沉,不等她開口去問,耳畔已經傳來十七低低的嗓音。
“練功出偏所留下的後遺癥,起初便如我先前那般,受蟲蝕般的疼痛。若是熬過了這一階段,便到了後期。”
十七面無表情地擡起自己的右手,輕輕合成拳,再鬆開。
“我便也是聽旁人所言,到了後期,肌肉漸漸萎縮,便會開始四肢無力,抓不穩東西。而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說到這時,十七頓了頓。
他的視線自自己的手掌移開,垂眸慢慢落在趙清顏臉上。
“平陽,最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十七看著趙清顏,嗓音出奇的平靜。
說出這樣的話時,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波瀾,就像他陳述的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一般。
趙清顏的神色卻霎時間凝了。
趙清顏坐在椅上,手捏著椅把。十七方纔同她說了這麼多,她強自鎮定地聽到現在,掌心與椅把貼合的地方竟隱隱滲出了一層汗水。
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動了動嘴脣,問十七,“這樣重要的事,爲何不同本宮說。”
十七立在原地,薄脣緊抿。
“張太醫現下還在宅裡,等下將這些也如實告訴他。等下本宮回去南苑,便給皇上再捎一封書信。”
十七愣了下。
“你欺瞞本宮的事情,本宮暫且不同你計較,現下還是以醫好你身上這些奇怪的毛病爲重。”趙清顏開口,嗓音淡淡地說,“張太醫畢竟有幾十年的行醫經驗了,便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也要讓他再仔細瞧看一番。”
十七驚愕於趙清顏過於平靜的態度。她已經知道他再度同她隱瞞了事情,不氣不惱,這讓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他忍不住說道:“我的毛病那太醫醫治不了。倘若他真的有這樣的能力,便不會瞧了這麼幾遭,連我身上什麼病癥都看不明白。”
十七原本也沒指望那太醫能把他身上的病醫好。那些張太醫開的補藥,他之所以來者不拒地一一按時服用,便也只爲了圖趙清顏一個心安罷了。
但現如今,十七已將這一切全部告訴了她。他不需要趙清顏再爲自己做這些無用功。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
趙清顏聽完十七的話,只淡淡“嗯”了一聲。
“你所言也不無道理。若是張太醫無用,墨雲前段時日尋道的那記西域傳來的藥方,既有妙效。趙國與西夏國的交情一直不錯,本宮便捎信給皇帝,看看是否能找到當年的西域神醫。屆時,你的病癥也不是沒有醫好的可能——”
“不必,你無需做這些。”
話未說完,十七打斷了她。
趙清顏凝眸,蹙起眉。
十七臉色莫名陰鬱地盯著趙清顏,眼底漆黑一片。
趙清顏以爲十七又在爲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鬧起彆扭。
但只有這麼一件,絕不可由著他性子來。
“需不需要,本宮自會定奪。本宮既已承諾幫你醫病,便會給你治好爲止。”
她的語氣強勢。然而十七沒有搭腔,他還是緊緊抿著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兒,十七深深望了趙清顏一眼,然後默默收回了目光,轉過身,擡步便往門外走去。
趙清顏怔住,卻是怎麼也沒想到十七默不吭聲地便突然打算離開了。
一股氣惱慢慢充斥了整個胸臆之間,趙清顏緊緊捏住椅把,頭一熱,倏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