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霽,碧空如洗,千盼萬盼的納蘭終於等來了尉遲梟的光顧。
“王上您終於來了!”匆匆的行了一個宮禮,甚至等不及尉遲梟說的一句“免禮平身”,納蘭就急切的站起身來,迫不及待的往尉遲梟懷裡撲。
尉遲梟身形一閃,納蘭撲了個空,身子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美人伶俐的很,真的是懷有身孕了嗎?”陰沉的聲音,冰冷的徹骨。
納蘭一怔,擡頭看去,這才發現尉遲梟的臉色深寂的可怕,不覺打了一個寒顫,小心翼翼說道:“有太醫把過脈了,臣妾確實有了身孕。”
說到御醫,納蘭的眼睛向尉遲梟的身後掃去,這時候才發現,在尉遲梟的身後站著好幾位御醫,一副待命模樣。或許是心中有鬼的緣故,納蘭直覺有事發生,心裡惴惴難安。
一雙桃花眼骨碌碌的轉動,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可以讓她安心的身影。
“王上,這是?”納蘭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心裡吃不得準,怯生生的問道。
“本王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有了身孕?”也算是變相的回答了納蘭雲竹,只可惜納蘭此時並不懂其中緣由,這是尉遲梟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時常來給自己請脈的薛太醫也在,納蘭看了薛太醫一眼,薛太醫的神色並沒有什麼異常,才肯定的回答尉遲梟,卻明顯的底氣不足:“臣妾確實懷有身孕,脈象一直是薛太醫在看。”
尉遲梟漆黑的眸子,狀似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薛太醫,薛太醫急忙出列跪倒:“回王上,美人有喜確實是微臣首次診出,之後又有李太醫騰太醫先後來過,確認美人是有喜無疑,如今算來已經兩個多月了。”
薛太醫心裡轉了一百八十個個,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對,哪個主子娘娘懷了身孕也不見王上這般黑著一張臉,就像是懷孕是一件重罪一樣。
傳言都說是王上失子傷心過度,才致到了納蘭美人這裡歡喜不起來。可是如今這態勢看起來似乎也不全是這樣。
薛太醫提到的其他兩位太醫,的確都給納蘭請過脈,尉遲梟讓這幾個人來,也是謹慎起見,他不錯殺無辜,可是更不會放過該殺之人。
狠戾戾的眸光劃過納蘭懵懂無措的臉龐,尉遲梟喚過這幾個人,讓他們再一次給納蘭確診,納蘭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打鼓一般,鬢角的冷汗順著臉頰蜿蜒下來。
她倒是不怕太醫診出其他問題來,她怕的是歸寧時候的秘密東窗事發,那樣的話恐怕自己真的會死無全屍。
可是那一夜的事只有幾個人知道,就連芝蘭都是不知情的,雖然不願意面對這其中的關係,可是納蘭相信,這裡面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會出賣自己的。
用盡全身力氣仍舊控制不住顫抖的手腕,幾個太醫輪番下來,只是安安靜靜的把脈,其間一句話也沒有,礙在王上就坐在不遠處,納蘭也不敢出聲詢問。
終於太醫全部退下,納蘭好像經歷了一場酷刑折磨,渾身都被汗水浸透,惶惑不安的等待王上發話。
太醫回稟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坐在簾幕裡面的納蘭卻彷彿過了一世的久遠,疑惑恐懼肆虐著她的心,急的眼睛充了血,身體瑟瑟發抖。
終於有腳步聲響起,踢踢踏踏的聲音在耳邊一點點放大,高大的身形離自己越來越近。
唯一能夠阻擋王上與納蘭的那一幕輕紗,像是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納蘭的心裡脆弱的祈禱,千萬不要掀開,她真的沒有勇氣面對任何質疑。
可是眼前光亮的一片昭示著納蘭最後一抹希冀的破滅,尉遲梟毫無憐惜的扯下這幕紗,破爛的一條一條一段一段,再也看不出曾經的光鮮美好。
緊握的雙拳緊張的神色,無一不在出賣著納蘭雲竹此時的不安。
尉遲梟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感覺,此刻他恨不能立時把這個女子碎屍萬段。
“帶納蘭侍郎進來!”突然的一聲沉喝,是尉遲梟在向守候在宮殿外的夜發號施令。
這一聲怒喝震得納蘭的耳朵嗡嗡作響,噪雜之音還沒有退卻,只見自己的父親被侍衛推搡著進來。
緊繃的身體不由得一動,脫口驚呼:“父親!”
縱然再恨,這個人也是她的生身父親。泯滅不了的血緣親情,打斷骨頭連著筋脈。
撲通跪倒在地的納蘭侍郎,卑微怯懦的擡頭向聲音的來源小心的看了一眼。
凌亂的頭髮有幾綹垂在額前,再也不見前幾天還意氣風發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得意一模樣,人也蒼老許多。
看見自己的女兒還坐在錦帳之內,納蘭侍郎就好像看到救星一樣,跪地膝行到尉遲梟近前,磕頭如搗蒜:“王上,看在小女服侍王上一場的份上,又懷有王嗣在身,王上就饒恕微臣一次,饒了微臣一條狗命吧!”
如此狼狽不堪毫無氣節的父親,納蘭還是第一次見。黛眉緊蹙在一起,這樣的父親更加的讓她不屑。
心裡猜度著許是父親辦了什麼錯事,被王上找到證據,要治父親的罪,這才牽連到自己。
存有一絲僥倖的,納蘭跪在自己父親身旁,給父親求情:“王上,臣妾不知父親那裡犯了罪,可是還請王上念在家父年邁,臣妾又懷了身孕的份上,就饒了父親吧!”
不提孩子還好,納蘭甫一提及孩子,尉遲梟本就陰沉沉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起來。
“孩子?你還有臉提孩子?本王從來就沒有寵幸過你,你哪裡還的孩子?”毫無憐惜的一腳就像納蘭雲竹踹過去,納蘭哀嗚一聲翻躺在地上。
顧不得身上的疼,納蘭爬起來拽住尉遲梟的衣角,聲淚俱下:“王上怎能如此說,這幾個月的耳鬢廝磨王上都忘了嗎,怎麼能說從來沒有寵幸過臣妾?”
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天家無情?她知道王上的心裡沒有自己,甚至來自己的幽月宮只是爲了拉攏父親安慰朝臣的心,可是也不能歪曲事實至此啊。
幽月宮內梧桐殿中的幾晌貪歡,就被王上一句話泯滅的無影無蹤。
納蘭的身體劇烈的抖動著,再一次被尉遲梟嫌惡的踢出去老遠,腹部的疼痛時刻撕扯著她的神經。親生父親就跪在不遠處,卻絲毫不敢靠近一步,還在那裡磕著頭對王上搖尾乞憐:
“王上,就算是微臣一時鬼迷心竅犯下重罪,可是小女是無辜的呀,小女服侍王上數月盡心盡力,王上可都是看在眼裡的呀。”
納蘭疼的說不出話來,身下一片濡溼,清楚一定是流了好多血,再這樣下去這個孩子真的就保不住了。她想求助,可是殿內所有人都被支出去了,因爲疼痛帶來的劇烈喘息讓她乾澀的喉嚨發不出一個音節。
眼前這兩個自己最親最近的人,一個怒氣衝冠對她興師問罪,一個卑卑懦懦求饒,沒有一個在乎自己的死活。
一顆心真的涼透了,王上不愛自己也就罷了,還要憑空捏造出從沒臨幸過自己的謊言。
父親表面上看是在爲自己求情,不過是因爲期望著王上能夠念在與她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也順帶著饒過他罷了。否則怎會對倒在血泊中的自己置若罔聞,這哪裡是一個父親對待女兒的態度。
絕望地閉上雙眼,腹部傳來的陣陣劇痛,是唯一對她不離不棄的,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對於此刻的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就讓這解脫來的再快一點吧,她不想再看一眼這塵世的醜惡。
就在納蘭以爲自己真的會疼死的時候,尉遲梟冷哼一聲,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侍郎可知道這世間有一種奇藥叫醉纏歡?此藥無色無味粉末狀,可以摻進任何香料飲食之中,藥性發作之時會讓人產生幻覺。”
納蘭侍郎聽聞此言身上一震,磕頭的動作停了下來,怕錯聽王上一個字,理解錯一句話。
“納蘭雲竹掌摑雲王妃,本王怎麼可能不治她的罪不聞不問,還大加封賞,又對你們父子加官進爵,難道你們從來沒想過其中緣由?”尉遲梟轉動黑玉扳指,這上面反射的太陽的光,白亮亮一片,晃得納蘭侍郎睜不開眼。
如遭雷擊的納蘭侍郎,原本還以爲尉遲梟只是爲了斬草除根,才否認雲竹腹中的孩子,只要咬緊這孩子是王上血脈,自己就還有一線生機,還有翻盤的機會。
如此看來,這一切都是王上早早設下的一個局,只等自己步入彀中。
納蘭消散的意識,在聽到雲裳的時候也被猛地拉回,心裡一陣抽痛,疼的她更是縮進了身體無法呼吸,原來一切的懲罰,一切的所謂恩寵,都不過是那個曾經被打入冷宮的,自己最爲輕視的司徒雲裳,揮手談笑間的報復。
自己真的輸了,輸的一敗塗地狼狽不堪,原來那個人纔是最大的贏家。
有了這樣的認知,納蘭心裡唯一的一絲幻影破滅,可是事到臨頭她該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