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永遠

周鏡離要推門進去, 香吻吻忽然說道：“小魚兒，我知道這種選擇很爲難，可是已經這樣了……就看看費鬱能不能醒, 自己走出來, 好不好？”

周鏡離站著沒有動。

香吻吻走過去, 向這位老友撒嬌：“小魚兒, 我雖然比不你, 可是做的事，哪件沒有顧後果的？”

她拖著周鏡離到沙發這邊，向陳非介紹：“這是之前跟南洲合作過的周鏡離?！?

周鏡離瞥了她一眼：“你知道我現在的名字啊。”

陳非看了周鏡離一眼, 似是打量，說道：“久聞大名?！?

這圈子裡有個比較有意思的地方, 早些年資本還沒有這麼膨脹, 遍地是江湖, 臺前幕後的收入雖然依舊是千差萬別，但對待能力出衆的人, 大家都是尊敬的。因爲南洲的青睞，周鏡離這個名字被圈裡的一些人知道。又因爲周鏡離的出衆，和南洲在電影上的彼此成就，很多人都對周鏡離擁有著類似對南洲那樣的好感。只是周鏡離無心在這個圈子裡久呆，真正認識他、跟他合作的人並不多。

周鏡離一向不關注娛樂圈, 此刻看著陳非, 覺得他有些面熟。香吻吻說道：“錄音棚旁邊不是有個購物廣場麼, 廣場上有個顯示屏, 他的臉天天在上面出現?！?

陳非嗯哼：“又不是我想出現的?！?

他知道周鏡離沒有認出來自己, 也不覺得奇怪，說道：“我是陳非, 幾年前差一點就跟南洲合作?！?

周鏡離終於想起來，當時南洲的死訊來得突然，衆說紛紜，是眼前這個人最先站出來表明立場的。那時的陳非不過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兇手，但已經發現了那家午報的不對勁，直接逼問對方是如何知道的。

在周鏡離插手之前，那家午報還試圖攪渾水，將陳非的態度引到香港衆位明星身上，變成全體香港明星和內地藝人的矛盾。

一個人的地位和他的品格沒有直接的關係，但若是一個地位很高又品格不錯的人，顯然更受人敬仰。陳非出身演藝世家，打出生起就在劇組裡，他骨子裡的自戀和傲氣是共存的?？v然有人看不慣，但看得慣的大有人在。

香吻吻看了一眼陳非，對周鏡離說道：“南洲死了之後，阿非找不到更合適的合作對象，那部電影就一直拖著沒拍。最近他有點閒，想要年後開工，又看不上別人家的劇本，打算繼續拍那部了?！?

周鏡離聽出點什麼了：“小鬱可以試試？”

香吻吻哼了一聲：“他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她招呼著周鏡離一起坐下。半圓形的沙發，很寬敞，原先只坐了四個人，此刻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一男一女站起來出去了，陳非一個人歪在邊上，愛理不理的欠揍模樣，當中那個男人倒是穩穩當當地坐著。

這些人都不是演員，對陳非香吻吻說的事情都不感興趣。那人又弄了一杯冰水，遞給了香吻吻。

周鏡離看了一眼，等香吻吻放下杯子，他的目光才移開，卻是什麼都沒有說。他沒了命魄元丹，靈力損一分便是損一分，無法再增益，身體也會因此而出現疲倦困頓。只是他身爲上神，靈力的虧損不見得有大礙，困頓了好好睡一覺便是。如今是冬天，香吻吻耐不住室內的熱，還在不斷補充冰寒之物，多半是命魄元丹也出現了損耗。

“吻吻……”

周鏡離想了想，還是打算說點什麼，香吻吻卻已經先開了口：“小魚兒，我不要緊?！?

周鏡離看了一眼那個不說話的男人。

對於大多數妖怪來說，人間是一處美妙的所在。好吃的，好玩的，熱鬧又漂亮。爲了不露出元身，妖怪們總要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纔敢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久待。但很多時候，來到了人間，修爲便很難再精進。

香吻吻算是其中天賦異稟的那個。她喜歡熱鬧，幾百歲的時候就在人類的都城裡遊蕩，這麼多年了，都城換了一座又一座，她沒有受到影響，修爲反而也在不斷增加著。她嫋嫋婷婷地從千萬人中走過，似笑非笑地說道：“人類不過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哪裡值得我留下一顆真心?！?

她總說自己沒有心，在人間遊蕩三十年便足夠，再修行三五十載，出來人間又是另一番熱鬧?？伤缃裨谌碎g，在這個人的身邊，已經三十多年了，修行早已放下。

周鏡離明白香吻吻一定要考驗費鬱的原因。香吻吻這樣的個性，總是對自己所受的種種無悔也無所謂，但偏偏不允許身邊的人也這樣損耗自己，傷害自身。

他擡起胳膊，伸手搭在香吻吻的手腕上。旁邊男人的目光動了動，朝他看了過來。周鏡離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道：“其實這邊更適合你一些，以後常來走動吧，不要總是窩在香港，那地方太小?！?

被這麼握著，香吻吻感覺像浸在一脈溫涼的泉水裡，舒服極了，到底是上神。

過了會兒，周鏡離鬆開手，微微打了個哈欠，說道：“以後別難爲小鬱了。”

話音剛落，一側的門被人推開了。

費鬱剛醒，眼神還是朦朧的，似是哭過，睫毛亮得發黑，臉上因醉酒還殘留著緋紅，整個人懵懵的，像一隻大犬。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緩過神來，確定香吻吻旁邊的周鏡離不是幻象，才慢慢走過去，低著頭，有點委屈，聲音啞啞的：“哥?！?

周鏡離看著他：“是吻吻不對，要她道歉麼？”

費鬱緩慢地搖了搖頭。

周鏡離便起身，扶著費鬱的腰，衝沙發上的人點了點頭，對香吻吻說道：“太晚了，這孩子又喝醉了，我先回去，以後再聚?！?

有人領著他們出去，乘坐電梯直抵一樓，走出大廈的瞬間，寒風冷冽，不知哪裡在放煙花，在黑色的天際亮起極小的一簇。周鏡離一向不自己開車，領他們出來的人似是知道，直接走到費鬱的車前，等二人坐進去之後，便也坐到了駕駛座上。

費鬱神情恍惚，又情緒低落，上了車之後就趴在周鏡離的肩上，臉埋著。周鏡離摸他的頭髮，小聲的：“嚇到了？”

香吻吻活了八千多年，不是白活的，下手格外穩狠準。對經紀人張濤、對佔用鄭幼平身體的鳳凰，費鬱都念了一點舊情，沒把人往死路上逼。尤其對鳳凰，明明知道他不是過去那個鄭幼平，也沒有露出什麼不厭煩，承諾依舊算數。

費鬱只是一個人類，能從愧疚和情誼交織的舊夢裡走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老半晌，費鬱擡頭，輕輕吻了吻周鏡離，然後貼著他的耳邊問：“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會一輩子愛你？”

周鏡離愣了一下。

費鬱說：“你說未來我愛上別人，說明我們走到了緣分的分岔口，你會離開我?！?

不等周鏡離做出迴應，他接著說道：“阿離，不要離開我，我不會愛上別人的，永遠不會?！?

那時年紀小，在周鏡離面前小心藏著心思，彆彆扭扭地跟他吵架，可是轉身在別人面前，永遠都毫不掩飾自己的這份感情。尤其在韓國的時候，想起周鏡離會覺得開心，跟別人提起的時候更開心。公司不允許出道的偶像藝人爆出戀情，找他聊了好幾次，最後還是PD出面提醒他，太過張揚的感情會讓另一個人受到傷害，他纔不得不緘默。

爲什麼會喜歡周鏡離？

這樣的問題，鄭幼平問過。

他長得好看，他笑起來溫柔，他會細心照顧綠植，他從不對別人苛責，想起來不過是一些細碎的小美好，可費鬱反覆想著，忽然有一天恍然大悟，不是因爲這些小美好才喜歡這個人，而是因爲喜歡這個人，那一切才顯得很美好。

說到底，他眼裡的世界，因爲這個人才變得美好的。

如果可以，真想把這顆心掏出來啊。費鬱說道：“我明白你說的，朝令夕改，朝三暮四，朝秦暮楚……這些話沒一個好聽的，卻偏偏就是最真實的人性。總有那麼一瞬間，會有一些和過去不一樣的情緒。可是，阿離，不要用這麼悲觀的想法看待我。我跟你在一起，我當初想著跟你在一起，就是想做到一件事——我可以永遠跟你在一起，直到我生命盡頭的永遠?！?

他知道語言的蒼白，不能夠讓周鏡離相信?？墒浅酥猓坪跻膊荒茉僮鍪颤N的。真頹喪啊，除了證明這一分一秒裡的愛，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周鏡離看著他，微微側著身子。年輕人長得太過高大，在車裡不得不彎著腰，沒有燈光，只有零星天光和偶爾斜逸進來的燈火，他像一團矢志不移的影子。

“小鬱啊，”周鏡離微微嘆了口氣，“不要爲了未來的事情難過。我沒有說你一定會愛上別人，也沒有說我一定會離開你……”

他甚少有想要說服別人的念頭，忽然之間便不知道該如何陳述。而費鬱想要的也不是被他說服，這孩子抿了抿脣，巨大的影子便移了過來。他抱住周鏡離，聲音是那樣的堅韌：“盡我所能，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