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甘心嗎
兩個人回了公寓, 費鬱的心情始終低落著,周鏡離知道他在爲什麼難過。如果公司不在暗地裡來這麼一手,而是爭取跟吉米的談判, 將整件事平息下去, 費鬱或許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同意續約。
共事這麼久, 平時左一聲“老師”右一聲“老師”的, 不過因爲他只是一棵金光閃閃的搖錢樹,並不曾覺得這棵搖錢樹會念恩。
費鬱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步伐很慢, 目光有些渙散,彷彿歷經一場跋涉, 靈魂被挖去了半截。
周鏡離心疼得厲害, 想說什麼, 還沒開口,費鬱已經衝著他扯出一個慘淡的笑, 先說道:“哥,我沒事。我去睡一覺,明天早上見。”
太陽慘白慘白的,還沒到正午呢,他卻說要睡覺。周鏡離愣愣站在那裡, 有些無措:“小鬱……”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他從來都不會安慰、勸誡別人, 只會通過感受別人的慾望去做身爲上神可以做的事。此刻的費鬱, 神態像極了那些來向他求助的人, 可費鬱什麼都沒有說, 一點點要報復或者重來的心思都沒有。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一絲無措。
而費鬱只是笑了笑,努力讓眼神露出陽光明媚的感覺, 走過去狠狠地抱住周鏡離,說道:“哥,心裡難過我也沒辦法,你不要爲我擔心,我睡一覺就好了。”
周鏡離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說了一句“好”。
費鬱進了房間,妖怪們在廚房裡做午飯,周鏡離一個人待在客廳裡。有香吻吻插手,料想公司也不敢再繼續黑費鬱,但現在的情況要如何處理,還是個難題。
過了正午,起風了,厚厚的雲層擋住了烈日。一隻杜鵑落到陽臺上,化作一個殺馬特髮型的少年,走到周鏡離的面前。
周鏡離看了他一眼。
殺馬特從懷裡掏出一疊文件,說道:“已調查清楚。費鬱的經紀人張濤放料給狗仔,說您和費鬱同居。不過狗仔沒有拍到您,而是拍到了萬古。他這樣對費鬱,一是因爲費鬱不同意續約,二則是他私下挪用了費鬱的資金,怕費鬱知道之後曝光,所以先下手爲強。”
“還有呢?”
殺馬特說道:“已經調查了張濤的出入境記錄,最遲再等三天,他會去澳門。我們的人早在那裡等著他。”
周鏡離點了點頭。
殺馬特轉身往陽臺走去,轉瞬變回杜鵑,飛走了。周鏡離起身,推開費鬱的臥室門。
窗簾拉著,光線暗淡,香薰機發出輕微的聲音,少年人睡得很熟,四肢蜷縮,眉頭微微皺著,夢裡的情緒也在緊張。
周鏡離走過去,擡頭搭在費鬱的額頭上。
他看見了費鬱的夢境。
夢裡的費鬱是十一歲的模樣,渾身都是血,瑟縮地在路上走著。身上的傷口疼得厲害,他卻在努力擦著臉上的血跡,不讓周圍的人看出他的狼狽。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沒有哭出聲,眼眶憋得一片通紅。他走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在轉彎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他盯著那個人看,忽然撲上去緊緊抱住,嚎啕大哭起來。
周鏡離看到,十一歲的費鬱抱住的那個人,就是他。
周鏡離的心臟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信了萬古的話,費鬱喜歡他不過是少年人的興致忽來。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更何況有些少年人容易戀慕年長者。他想清楚了,陪著走一遭,予取予求,等這孩子今後有了別的戀人就放手。
可是夢境裡的費鬱,渾身是傷也在努力擦著血跡,不顧生死也要維持面上的自尊,卻在跌進他的懷抱裡時放聲大哭,彷彿終於抵達安全的港灣,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備。
這孩子……爲什麼會如此倔強又執拗,偏偏還心軟得厲害,被逼到這個地步也要最後再念一場恩情,放過了張濤。
周鏡離想,恐怕他等不到可以放手的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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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鬱果真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周鏡離起來的時候,費鬱已經在客廳裡健身了。
他最近無事可幹,愛上了運動,此刻正在做俯臥撐,偏頭說道:“哥,早。我做了早飯,還放在廚房,我做完兩百個就好了,你先吃早飯。”
周鏡離走過去,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費鬱瞬間腿軟,整個人趴到了地毯上,可憐巴巴地看著周鏡離。
“兩百個。”周鏡離哼了一聲,“累死你。”
費鬱重新撐起胳膊,咬牙:“不試試怎麼知道。”
那個失敗了也不懊惱氣餒的費鬱回來了。周鏡離勾了勾嘴角,乾脆在旁邊彎下腰,問:“多少個了,我幫你數。”
他穿著睡衣,彎腰的時候領口往下垂,胸前一大片露得徹底。費鬱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使勁盯著地毯,嘟囔:“已經157個了。”
周鏡離挑了挑眉:“那你加油。”
洗漱完換下睡衣,周鏡離再出來的時候,費鬱的俯臥撐已經到了“187”。他忍不住嘖了一聲:“不錯,繼續加油。”
費鬱:“……”
費鬱撐夠了二百,周鏡離已經坐在餐桌旁開始吃早飯了。他無奈地看了一眼,快速衝了個涼水澡,然後也坐到了餐桌前。
他又沒吹頭髮,周鏡離放下碗筷,去拿吹風機。
吹完了頭髮,周鏡離替費鬱理了理髮型,說道:“你的頭髮好像有點長了,最近也沒做髮型。”
費鬱有點餓,三兩口就把一個饅頭吞下去了,含混地說道:“就讓它長著吧,我想留長髮。”
“……你要學萬古?”
“不要那麼長。”費鬱在脖子上方比劃了一下,“到耳朵這裡,然後去染個灰白色,最近流行。”
周鏡離不懂這個,想象了一下,皺眉:“灰白色……不就是老了之後的髮色麼?”
“是的,大家都叫它‘奶奶灰’。”費鬱擡頭打量了一下週鏡離的髮型,忽然發覺周鏡離的頭髮好像一直都是那樣的,“哥,你還是黑色最好,氣質太溫和,弄成奶奶灰會顯得有點病弱,看著怪可憐的。”
周鏡離:“……”
周鏡離彈了一下他的腦殼兒:“我哪裡就病弱了!”
周鏡離承認自己不愛動彈,這是幾千年裡修行留下來的後遺癥。費鬱嘿嘿一笑,伸手摟住周鏡離的腰,張開手指量了一下,說道:“不弱不弱,剛剛好。”
周鏡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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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鏡離一向不關注網上的事,費鬱已經拿回了微博密碼,卻也沒有登錄。事情已經這個樣子了,解約之後他還能做什麼呢。寫小作文解剖心路歷程嗎?十一歲的時候明白了什麼是意外,十六歲的時候懂得了失去和珍惜。現在他快二十二歲了,剛剛嘗過被身邊人捅一刀的滋味。這滋味,他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寫出來。
睡了一天一夜,元氣已經恢復了一半,但要完全恢復,費鬱知道還需要時間。手裡的工作全部丟了,吃過早飯,他有些無聊地看著周鏡離,說道:“哥,最近有想要做什麼嗎,我陪你唄。”
這下輪到周鏡離苦惱了:“除了張鳴飛那邊找我,我沒別的事了啊。”
費鬱閒不住,想到自己還能配音,立馬說道:“鳴飛哥那邊有什麼活兒,我可以披個馬甲過去幫忙。”
這孩子可真能折騰。周鏡離無奈地笑了一下,給張鳴飛打了個電話,然後兩個人就出門去了錄音棚。
張鳴飛平時不關注娛樂圈的八卦,這次要不是扯上了姜昕,他或許依舊不知道。奈何沒有費鬱的聯繫方式,只能問周鏡離,周鏡離也沒說什麼,只說會處理好。
兩個人到了錄音棚,其他人都有點支支吾吾的意思,他們不一定相信網上的那些事,但想要裝作和從前一樣也很難。倒是張鳴飛依舊是那麼一個五大三粗心也粗的漢子,開口便問:“怎麼解決的?姜昕在家暴走幾百回了,逼著我在微博上出聲,可是我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很委屈,費鬱反而沒心沒肺地笑了,說道:“讓嫂子擔心了,找個時間請嫂子吃飯。”
張鳴飛道:“姜昕這幾天心情不好,每天中午都來找米迦聊天,待會兒一起吃飯好了。”
若是平常不忙的時候,工作室的人都是一同去附近的生活廣場吃飯的。今天有費鬱,考慮到他的身份特殊,張鳴飛沒再招呼所有人,等姜昕來了之後四個人一起坐車去了稍遠的一家餐廳,在包廂裡一邊吃一邊聊。
張鳴飛不關心八卦,姜昕平時很八卦,但這個時候還是有分寸的。她雖然很想知道來龍去脈,此刻卻沒有追問,而是選擇主動和費鬱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
儘管早就辭職,但她和以前的同事還有聯繫,前段時間已經聊過費鬱的這次事件,此刻說道:“費鬱,這件事對你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會持續多久,不好預測。要麼趕緊找個牛逼的公關,要麼先沉寂一段時間,趁機會學習充電也不錯。”
費鬱將經紀人張濤的事說了一下,姜昕目瞪口呆:“他這是犯法的,要報警!”
“律師那邊會處理。”費鬱的神色很平靜,“不過,這一點不能證明他煽動公司高層黑我,毀掉我的事業。”
姜昕氣得把筷子拍到桌子上,說道:“費鬱你太要臉了!沒有證據又怎樣,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大家都會腦補,肯定知道你是被人陰了的!”
費鬱看著氣急敗壞的姜昕,有些感激:“姜昕姐,我知道你說得對。但是,我不喜歡這樣的手段……我沒辦法賣慘。哪怕賬戶裡的錢全被張濤偷走了,我身無分文,我也沒辦法賣慘。我知道自己很冤枉,可是證據不足也是事實。賣慘,利用名氣去獲得支持,這不是我想做的,也永遠不會去做。”
姜昕怔住。
費鬱說道:“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我反而會覺得良心不安。”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當我們習慣了通過網絡去參與一些事件,往往就會容易忘記捫心自問。獲取別人的同情太簡單了,可是爲什麼需要被人同情?就因爲同情可以讓自己獲利嗎?
越來越多的人將獲取別人的同情當成一件心安理得的事,甚至不惜添油加醋,抹去一切對自己不利的東西。費鬱不想那樣做。
他說道:“如果我被人以這種方式同情過一次,那麼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會永遠走不出去,我不要變成那樣。”
姜昕和張鳴飛都沉默著,周鏡離則瞬也不瞬地看著費鬱。感覺到目光,費鬱的眼珠子動了一下,和周鏡離對視。
周鏡離說道:“那這段時間,真的打算在棚裡幫忙了?”
張鳴飛“咦”了一聲,衝著費鬱問:“你要來配音?”
費鬱點了點頭,刻意讓口氣顯得很輕鬆:“我已經解約了,所有的工作安排都作廢了。也沒人找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棚裡發光發熱,也幫你減輕點負擔。”
每次忙起來的時候,張鳴飛就要嚎一次人手不夠。
姜昕毫不猶豫地舉手支持,說道:“我覺得完全可以的!”
周鏡離一向不反駁費鬱的任何決定,張鳴飛則盯著費鬱看,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你認真的?”
費鬱果真認真思考了起來:“其實當CV也沒什麼不可以,我配的不是挺好的麼,說不定就是我的特長呢。”
姜昕立刻跟費鬱探討起了角色和聲線,張鳴飛沒再說話。幾天之後,當工作室裡的其他人已經習慣了費鬱天天過來報道的時候,張鳴飛才單獨找了一次費鬱。
他知道工作室有多缺CV,也知道費鬱完全有能力配音,可他依舊神色認真地問:“費鬱,你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