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如今這般親暱,當(dāng)年還在壽康宮時(shí),皇帝時(shí)不時(shí)把她帶出來說話,就常常會這麼忽如其來地一吻,或是拉著手或是摟著腰,那時(shí)候的紅顏任憑皇帝欺負(fù),畢竟相見也是難得一回,而她也沒有膽量抵抗。但如今不一樣,她是真正有了名分有了住處的後宮妃嬪,和皇帝的關(guān)係經(jīng)歷多年沉澱,早已褪去了曾經(jīng)的青澀,可沒有了這份青澀,反有些放不開似的。
紅顏臉上還帶著親吻的溫暖,她止不住四處瞧一瞧,從前的魏紅顏覺得光應(yīng)付皇帝就費(fèi)盡所有精神,但如今不再覺得皇帝不好應(yīng)付,則開始在乎旁人的眼光,剛回來那幾天曾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反而沒有從前勇敢,和如茵談心後才明白,是因爲(wèi)她比從前更在乎了。
“東張西望做什麼,叫旁人看見又如何?”果然弘曆有些不高興,可見眼前人甜甜一笑,又捨不得多說她半句,挽著手就往園子深處去,摸到紅顏手腕上的珠串,此刻留心看一眼,見是那串珠子越來越少的青金石,不禁道,“朕給了你那麼多好東西,怎麼就愛這一串。”
皇帝知道,紅顏將這手串的另一半放在太妃身上隨她葬入皇陵,而這手串最早斷了,也是在這園子裡與嘉妃發(fā)生爭執(zhí),被太后罰跪在寧壽宮庭院裡,還是自己去把她帶走的。弘曆道:“朕知道你稀罕,可有著那樣的不愉快,你就不覺得膈應(yīng)?”
“是皇上最早給臣妾的東西,何況那件事雖然不高興,可皇上不是趕來爲(wèi)臣妾解圍了?”連紅顏都覺得不可思議,對她來說這手串帶來的一切如今都是最珍貴的回憶,不論是皇帝對她的好,還是太妃給予她的溫暖。
弘曆笑道:“朕最早給你的東西,是手串?”
紅顏當(dāng)然記得那一罐香濃馥郁的桂花蜜,往事歷歷在目,一晃竟過去了這麼多年,那個(gè)說願意永遠(yuǎn)等她的人,已經(jīng)超乎紅顏所期待地依舊守護(hù)著她,如今越發(fā)覺得那一段分開是對的,彼此都有了冷靜的時(shí)間,再回頭看這份感情,反而更真實(shí)。
不過提起桂花蜜,想起當(dāng)年?duì)?wèi)密太妃做點(diǎn)心的事,紅顏前幾日去壽康宮向溫惠太妃請安,得知密太妃病了,此刻提醒皇帝:“皇上幾時(shí)去壽康宮看看,密太妃像是不大好。”
自從莊親王被革職停了雙俸,密太妃一直鬱鬱寡歡,皇帝敬重康熙爺留下的人,可他也有他的無奈,好在密太妃沒有爲(wèi)難皇帝半分,也叫弘曆更敬重。此刻聽紅顏說,便不再遊園,一樣是走走說說話,從御花園一直走到壽康宮,特特來探望密太妃。
然而這樣周全孝道的好事,被有心人挑撥到太后跟前,卻成了魏常在無視太后,只一味地仗著過去的就情面,讓皇帝敬重壽康宮裡的長輩,也沒見她陪皇帝來寧壽宮請安行禮,卻總是往壽康宮跑得勤。太后難免有些不高興,但這本是挑不出錯的事,而皇帝並不曾疏忽了生母,那些閒話便聽過則已,她不饞和進(jìn)去,果然如兒子從前說的,就不會有什麼事。
元宵佳節(jié),正是六阿哥滿月之喜,家宴之上,純妃帶著六阿哥款款而來,膝下兩位皇子的光輝,是這宮中獨(dú)一無二的,她一個(gè)妃子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曾經(jīng)兒女雙全的皇后是何等耀眼。但如今皇后已放下心結(jié),即便看到太后喜上眉梢地?fù)е膶O兒們,也不會再生出酸澀的滋味,而她越如此大度,越是得丈夫的心,皇帝看著這光景都暗暗爲(wèi)妻子心疼,真正是負(fù)了誰,也不能辜負(fù)安頤。
宴席過半時(shí),櫻桃抽空返回延禧宮,將主子收到的恩賞先收起來,因今晚會燃放煙火,沒差事的太監(jiān)宮女都溜出去等著看煙火,其他人跟著在寧壽宮侍宴,櫻桃獨(dú)自回來,連門前的小太監(jiān)也不在。她熟門熟路地要進(jìn)房間放東西,纔到門前,卻聽得寢殿裡有動靜,有人在說:“藏得好一些,不能先叫他們發(fā)現(xiàn)了,等將來搜宮翻出來纔是。”
櫻桃心裡一慌,眼下只有她一個(gè)人,喊抓賊都沒人應(yīng),於是帶著東西又悄悄地退出去,可手不小心撐在門上,還是發(fā)出了聲響,裡頭好一陣慌張,但是等裡頭的人追出來,並沒有見到人影。
延禧宮外的路上,櫻桃沒頭沒腦地拼命往寧壽宮去,總覺得身後有人要追她似的,冷不丁撞上去換了衣服回來的公主一行,和敬見櫻桃鬼鬼祟祟手裡還拿著一堆東西,才皺眉頭,櫻桃卻倏地往她身後一站,混入自己身後的太監(jiān)宮女裡。而和敬遠(yuǎn)遠(yuǎn)看到延禧宮門前有兩個(gè)人影閃出來,而那邊的人看到這裡的光亮和人,反而往黑暗處跑去。
“怎麼了?”和敬還是頭一回與櫻桃說話,櫻桃渾身顫抖著,不知該從哪一句開始說的好。
“那就跟我走吧。”意外的,和敬沒打算逼問櫻桃到底發(fā)生了什麼,她自小生長在這紫禁城裡,還有什麼事想不到,她不會再誤會櫻桃是偷東西的人,那兩道見不得人的身影,早就說明了一切。
櫻桃?guī)е鴸|西又回到宴席上,和敬讓她自己回紅顏身邊,公主若無其事地繼續(xù)陪著太后與弟弟們玩耍,直等宴席散了,千雅手下的宮女來找紅顏,說皇后娘娘請魏常在明日早些時(shí)候到長春宮請安。
紅顏?zhàn)匀灰誀?wèi)皇后有什麼事找她,而今晚皇帝會去長春宮,自然不宜此刻相見,倒是她擔(dān)心櫻桃,這孩子回去一趟再來時(shí),臉色就不好看,而她幾乎是和公主同時(shí)回到延禧宮,紅顏誤以爲(wèi)櫻桃又得罪了公主。直等回到延禧宮,櫻桃把她撞見的事告訴紅顏,才讓紅顏不寒而慄,她站在屋子裡四處打量,她的東西的確有被翻動的痕跡,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她屋子裡藏了什麼。
更糟糕的是,到底是外頭來的人,還是延禧宮裡出了內(nèi)賊,也說不清楚,只能保證今日雖去寧壽宮陪宴的宮女太監(jiān)不是那兩個(gè)其中一個(gè),可他們是好是壞,紅顏也分不清。這一夜紅顏陷入從未有過的不安,甚至覺得隨時(shí)隨地會有人拿刀子對著她一般,輾轉(zhuǎn)難眠,翌日等皇帝一上朝,她就來了長春宮。
皇后看到紅顏一雙發(fā)青的眼睛,就知道她沒睡好,可皇后悠悠一笑:“當(dāng)初你替代寶珍到我身邊之前,我可是忍了她很久很久,明知道是個(gè)吃裡扒外的東西,我也照樣放在身邊。而長春宮裡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心向著別人的人,紫禁城裡那麼多宮女太監(jiān),防得過來嗎?”
紅顏緊繃著臉看皇后,皇后又道:“昨兒你運(yùn)氣好,讓櫻桃遇上了,幕後的人一定會亂,會死死盯著你這邊的動靜,你要照常過日子,也許往後還會發(fā)生這種事,難道你每一次都睡不著?這紫禁城裡沒有一個(gè)角落是可以讓人高枕無憂的,那就要學(xué)會如何在這種環(huán)境裡睡得著,這是頭一回,我相信再有下次,你一定能睡著了。”
“娘娘,難道這事就這麼算了,萬一……”紅顏覺得,那躲在暗處的人,早晚要來栽贓嫁禍,可她連到底發(fā)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如今是千雅爲(wèi)皇后梳頭,幾年下來也有模有樣,千雅收起首飾到外頭去放好,屋子裡就剩下皇后與紅顏,皇后走近她道:“密太妃病重,這些日子皇上不陪你的時(shí)候,就去壽康宮伺候太妃,其他的事兒你不用管,若出了什麼事會不會有人去延禧宮栽贓嫁禍給你,還有我在。”
紅顏怎麼覺得,皇后娘娘是早就知道什麼似的。
“想知道?”皇后看穿紅顏的心思,走到穿衣鏡前看自己全身的穿戴是否得體,她看著鏡子裡站在身後的紅顏道,“舒嬪有身孕了,你知道嗎?”
紅顏一怔,她極少和舒嬪往來,或者說舒嬪不屑與她往來。可皇后下一句卻是:“但是這宮裡,皇帝可以有各色各樣的女人,卻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爲(wèi)他生育子嗣。能生的未必是喜歡的人,不能生的未必就不喜歡。對於要緊的人而言,生下女兒都是罪過,對於無所謂的人而言,生下再多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紅顏不傻,甚至比普通人聰明,皇后這番話就是說,舒嬪是不能爲(wèi)皇家誕育子嗣的人,所以這幾年她那麼得寵也毫無動靜,年輕又健康的人,怎麼會聖恩之下無所出,果然是有緣故的。
皇后看著紅顏道:“宮裡除了你和舒嬪這些後來的人,大多陪在皇上身邊十幾年,很多事都比你看得透,他們更比你會揣摩皇上的心思。紅顏,這些日子,你離舒嬪遠(yuǎn)一些,看好延禧宮的大門,不要讓自己輕易捲入是非。”
紅顏怔怔地看著皇后,比起昨夜的不安,此刻心情更壓抑,她問道:“娘娘,那舒嬪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