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前日剛送去一批賞賜,今日納蘭府女眷進(jìn)宮向皇后謝恩請安,畢竟是她親弟弟娶妻,從此與納蘭府成了親家,皇后出面,可抵消許多傅恆的“不尊重”帶來的不愉快。此刻納蘭府的人到了長春宮門外,遇上舒貴人款款而來,家人相見,少不得說幾句話,舒貴人則問:“如茵可還好,等了那麼久,只怕要滿腹怨氣了?!?
舒貴人的母親說:“她好好地在家,每天不是彈琴就是作畫,或者與你兄弟下棋寫字,安靜得像沒事兒人似的。春裡的婚期取消後,她還問過幾次,再後來就提也不提,我遇見府裡的人嘴碎拿她取笑,連我都動了怒,她卻毫不在乎?!?
舒貴人嘆道:“如茵是好性子,不過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弟弟,皇上都默許他在外頭辦差,咱們本來也沒立場說話,哪有什麼事大得過國事,我在皇上跟前提過幾句,皇上還說時間長一些,婚事能籌辦得更體面。我還能說什麼呢?”
一家人進(jìn)了門,千雅已經(jīng)帶著宮人擺下膳桌,等皇后入席,繁複的禮節(jié)之後,才紛紛落座,舒貴人陪在皇后身邊,與家人隔開老遠(yuǎn),皇后倒是客氣,提醒舒貴人:“夫人愛吃什麼,你做女兒的最清楚,好生爲(wèi)夫人佈菜。”
那之後,說的都是些家常話,皇后給足納蘭府的面子,也是想轉(zhuǎn)圜弟弟爲(wèi)所有人帶來的尷尬。好在弟弟對紅顏有情愫,當(dāng)初皇后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也嚴(yán)格控制著她們的相見,若是當(dāng)初就傳揚(yáng)開,再遇上現(xiàn)在這種事,就算不怕納蘭府的人鬧,只怕皇帝先要疑心傅恆。
皇后知道最初錯在她,可事已至此,就不能讓受了傷的人再受傷害,難道非要犯了欺君之罪,才能證明至死不渝的愛情?
待午膳撤去,擺了茶水彼此坐近些說話時,千雅來稟告,說嫺妃娘娘在門外求見,是聽說納蘭府的人來了,爲(wèi)新娘送一份賀禮,皇后之前就知道嫺妃因爲(wèi)幼年時常在自己家出入,而對富察府的事十分關(guān)心,沒想到她還能關(guān)心到了連親家都照顧周到,完全沒意識到嫺妃另有一副心思的皇后,大方地請她進(jìn)來了。
自然嫺妃沒有惡意,她只是喜歡參與到富察府的事裡來,好像這樣子,自己就能是那個家的一份子,而她此番最高興的是,傅清真的回來了。上一回傅清親自把自己從翻到的轎子裡拖出來,嫺妃至今都宛若夢境,她甚至覺得是因爲(wèi)富察府與納蘭家聯(lián)姻才讓她遇上這樣好的事,對納蘭府的人,更加客氣。
唯有花榮知道主子的心態(tài),每每主子做什麼,花榮都提心吊膽,她知道若有一天被人察覺,雖然絕不可能被抓什麼不堪入目的事,但僅僅是傳言,就足以讓她家主子萬劫不復(fù)。傅二爺在鄂爾坤河的日子,花榮才安心些,這突然又回來了,還要等傅恆大人成親後才走,花榮暗暗盼著傅二爺再也不要進(jìn)宮來。
而這是納蘭府的人最後一趟進(jìn)宮,再有兩天,他們就要吹吹打打,把新娘子嫁出去了。
因是皇后的親弟弟成親,且是太后指婚,新人成婚後,必然要進(jìn)宮謝恩,各宮少不得又是一番賀喜,那日紅顏從回去後,就聽見裕太妃在抱怨,說弘晝沒得上美人,她這裡一份厚禮卻少不得要送出去,好事兒總輪不上她。
寡居的太妃隨口一句抱怨的話,沒有人會在意,紅顏倒是留心爲(wèi)壽祺太妃準(zhǔn)備賞賜的東西,其他幾位太妃屋子裡怎樣的境況紅顏不知道,但她自從跟著玉芝嬤嬤爲(wèi)壽祺太妃料理,才曉得昔日佟半朝家的女兒,孝懿仁皇后的親妹妹,是過著何等優(yōu)渥富貴的生活。
紅顏在中宮算是見過世面,但皇后自從二阿哥去世,漸漸習(xí)慣了一切從簡,珍珠寶石佩戴得少了,金銀器皿也都收起來了,反是壽祺太妃這裡,什麼都是一等一的好。太妃從不會爲(wèi)了送些賀禮而犯愁,遇上這些事,都讓玉芝嬤嬤做主,如今則交給紅顏,她都懶得看一眼。
此刻紅顏捧著裝好的首飾匣子進(jìn)來,見櫻桃在給太妃捶腿,氣呼呼地說著:“奴婢和答應(yīng)撿了好久,才統(tǒng)共找回來六十幾顆主子,都不知道散去哪裡了,好些還都碎了。這也算了,結(jié)果還去寧壽宮跪了半個時辰,今天出門前一定沒翻黃曆?!?
櫻桃剛學(xué)會走路起,太妃就見過她了,比起紅顏來更親暱熟悉,說這些話她不顧忌,可紅顏還是嗔怪:“你別在這裡唸叨,惹得太妃頭疼,快去洗了枇杷,剝了給太妃娘娘吃?!?
小姑娘立時高興起來,笑著說:“娘娘您等一等,那枇杷可甜可軟了,奴婢這就去收拾?!?
紅顏則將首飾盒打開給太妃看,問她預(yù)備的禮物是否妥當(dāng),太妃毫無興趣,反看著她空蕩蕩的手腕,說道:“怪可惜的,瞧見你天天戴著那手串,就知道你喜歡?!?
“撿回來的那些重新串好,也不妨礙佩戴,是有些可惜,不過留下的這些更該好好珍惜。”紅顏笑著,將首飾盒收起來,便去拿紅紙來寫字。
太妃笑道:“記得我也有好幾串青金石,不知收在哪裡,你若喜歡,讓玉芝給你找出來,白收著也沒意思。”
紅顏手中寫著字,不自覺地就應(yīng)著:“那不一樣呢?!笨芍皇俏鍌€字,她突然臉紅了,手中的筆也停了下來,慌張地?cái)E起頭,見老人家瞇眼笑悠悠地望著她,溫柔地說:“是不一樣呢。”
“臣妾……”紅顏心裡突突直跳,見太妃朝她招手,便放下筆過來坐在榻邊,囁嚅著,“臣妾的意思是,珠子大小可能不一樣,色澤也不一定能配得起來,所以、所以不一樣?!?
太妃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看是你心裡不一樣了。”
紅顏抿著脣,勇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妃道:“紅顏你可知道,這宮裡的女人,分好多種,像我呀,是被家族送進(jìn)宮給孝懿皇后作伴,繼續(xù)穩(wěn)固家族地位的人,和康熙爺?shù)那榉植贿^是相敬如賓,康熙爺待我不薄,我也敬重他,可世間最最珍貴的男女情愛,我並沒有真正體會過。這宮裡好些是這樣的人,也有好些單單愛慕著皇帝,愛得刻骨銘心,可皇帝愣是不動情,這紫禁城裡本來就是個與高牆外完全不同的世界,也不能怪皇帝無情是不是?最最難得,就是兩情相悅,能在這個世界裡兩情相悅,是老天爺最大的眷顧。孩子,你要好好守著自己的福氣,不要自己辜負(fù)了自己,該勇敢的時候,別瞻前顧後太多。”
手串?dāng)嗔褧r的心痛,又浮現(xiàn)出來,紅顏?zhàn)灾辛嘶嫉没际У牟话?,從前絕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可如今時不時會冒出來,但凡什麼事和皇帝扯上關(guān)係,這種感覺就會出現(xiàn),但只要皇帝出現(xiàn)在眼前,哪怕只是與她說幾句話,她都會覺得安心。
紅顏不傻,她自問這是不是算動了情,至少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帝王生出依賴。今天跪在寧壽宮裡,她滿心想著絕不能觸怒太后,即便不願承認(rèn)自己的罪過,如果可以大事化小,她願意承受一些委屈,可是一看到皇帝,她什麼都不怕了。
果然和公公的話應(yīng)驗(yàn)了,那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在這宮裡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紅顏,你是不是還會顧忌皇后?”太妃問。
“是?!奔t顏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將不安全浮在臉上,“可是太妃娘娘,有些事好像再怎麼剋制,也攔不住?!?
“何必去攔呢?!碧Φ溃笆刂阍撚械姆执?,踏踏實(shí)實(shí)地把日子過好。”
太妃說罷這句,櫻桃從門外進(jìn)來,喜滋滋地說著:“養(yǎng)心殿來人了,給答應(yīng)送東西呢?!?
紅顏一怔,太妃推她道:“快去瞧瞧,也拿來我開開眼,皇上又給你什麼好東西。”
“是?!奔t顏赧然答應(yīng),起身迎了出去。
皇帝這一回給的,是一串紅珊瑚,櫻桃見主子纏上手腕,便在一旁機(jī)靈古怪地說:“像是纏得紅繩呢,和公公給我講過,天上有個月老專管凡間姻緣。”
這一句玩笑話,惹得太妃直樂呵,一見不愉快的事很快就散去,而兩天後,富察府與納蘭家聯(lián)姻,熱鬧了整座京城,一清早就有人等在路邊看熱鬧,想看看富察府娶親是何等架勢,更想看看那傳說中的滿洲第一美人,是怎樣的貌若天仙。
可富察府看似一切平靜,府裡卻亂了,眼下迎親的隊(duì)伍已經(jīng)出發(fā),客人也絡(luò)繹不絕地來,新郎官卻不知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