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官道朝江都城行去,達成第一筆平等意義上的交易後,蕭煜就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坐在他對面的秋葉則是不斷掐指,眉頭微皺。
早在東都時,秋葉就曾展現(xiàn)過出彩至極的占卜天賦,秋月與秦穆綿在秋臺僅僅是提起他的名字,就能被他秋風未動蟬先覺感知到,繼而送出一廳落葉。在踏入天人境界之後,秋葉更是開始深入接觸卜算一道,在這方面,雖然是以青塵大真人名聲最大,但是能佈局將上代劍宗宗主許麟和魔教教主殺死的掌教真人,未必就會差了。
秋葉掐指三十有六後,忽然停下。
蕭煜也在同時睜開了雙眼。
車廂內(nèi),蕭煜望向一襲青袍的秋葉,沉聲問道:“怎麼,事有不諧?”
秋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對蕭煜能夠精確把握到自己的卜算結束時間感到驚奇,反問道:“你竟然還能與我氣機牽引?”
蕭煜搖頭道:“不是氣機牽引,是氣運糾纏,我曾經(jīng)在神遊時,一口吞掉你們五人各自糾纏在我身上的一絲氣運。”
秋葉問道:“要不讓我看看?”
蕭煜點頭默許。
秋葉先是揮手打出一道符篆,將整個車廂密閉起來,略微感嘆道:“今日之所以要不遠千里來江都,主要也是爲了與你面談一番,有些話,尤其是先前那般的言語,是萬萬不能留於紙面的,我早年吃過一次虧,下場就是在道宗外流浪了六年之久,差一點兒萬劫不復。”
蕭煜擡頭看了眼懸於車廂天花板上的符篆,瞭然點頭。
接著,秋葉很平淡地伸出一手虛指蕭煜,閉目凝神,開始細細感受蕭煜如今的現(xiàn)狀,僅僅過了片刻功夫,便重新睜開眼睛道:“你吃掉的其實並不能叫氣運,而是應該叫做氣數(shù),我們五人的氣數(shù)加在一起,勉強能算是一小股氣運。你用完天魔解體之後,本該是氣數(shù)已盡的,現(xiàn)在有這小股氣運,算是彌補了虧空,而且還能略有節(jié)餘,就像是災荒年份時候,填飽肚子餓不死的前提下,還能留下來年的種子,已經(jīng)算是大福氣。”
蕭煜呵呵笑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秋葉笑道:“若是真要說起來,你、我,再加上慕容、林銀屏、秦穆綿、藍玉幾人,確實能算是一條船上的一家人,咱們這家人積惡談不上,積善卻是要仁者見仁了。”
蕭煜莫名地一笑,想起了一些往事,印象中的秋葉一直是個淡漠到讓人只能遠觀的人,很少有事能讓他有所情緒波動。自己當年第一次見到秋葉,還是在東都內(nèi)城西門口,秋葉就站在漆黑的城門洞下,很有高人風範地說了一些蕭煜當時聽來似懂非懂的話語,當時的蕭煜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安國公府大公子,而那時候的秋葉就已經(jīng)是威勢烜赫的道門首徒,兩人之間的地位不亞於雲(yún)泥之別。蕭煜能夠走出東都,在草原上扶搖而上,在這個亂世初始從一大幫年輕俊彥中脫穎而出,秋葉居功甚偉。老話說,想要成事,須得三分本事,六分運道,一分貴人扶持,秋葉就是蕭煜當之無愧的貴人。
那次見到秋葉,蕭煜最多的情緒就是惶恐,從秋葉現(xiàn)身到最後臨走時送出那把混元傘,蕭煜一直都處於一種誠惶誠恐的狀態(tài)中。記憶最深刻的是秋葉的姿態(tài),見到他後,秋葉那種如天下仙人俯瞰凡間的姿態(tài),猶爲明顯,從頭到尾,秋葉都是如出世仙人一般淡漠,不沾凡塵,讓當時在凡塵中苦苦掙扎的蕭煜只能望其項背。
只是隨著蕭煜如同氣運附身一般的摸爬滾打,一次又一次的崛起,兩人的地位也在不斷接近,從雲(yún)泥之別的仰望到一高一低的仰視,再到並騎入中都,最後到如今的同乘一車,言談無忌,由不得蕭煜不感慨萬千。
秋葉大概不會知道在蕭煜的世界裡沒出現(xiàn)過什麼高不可攀的仙子,倒是有他這麼一位不履凡塵的仙人,繼續(xù)說道:“一家人卻又分兩家事,大體上來說,你、林銀屏、藍玉是要走逐鹿天下的路子,而我、慕容、秦穆綿日後則是要在修行界中實行千年大計,最後殊途同歸,就是要讓這個大大的天下變成我們的一家之天下。”
蕭煜忍不住大笑道:“打天下,坐天下,家天下。”
秋葉的臉上也流露出少有的興致盎然,“對,就是家天下,古往今來,爲這天下折腰者,不知凡幾,我小時候隨父親讀書,尤其是史書,極爲神往經(jīng)略天下的帝王將相,如今看來,帝王將相是做不成了,不過能做一個身懷長生訣的廟堂方士還是可以的。”
隨著馬車逐漸平穩(wěn),官道也越發(fā)順暢起來,佇立六朝而不倒的江都城已經(jīng)遙遙可望。
蕭煜掀起車簾,望了一眼,道:“一座天下一座城。不是這座就是那座。”
說罷,蕭煜放下窗簾,說道:“只是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哪座城,東都?中都?北都?江都?亦或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城?”
秋葉淡笑道:“建一座新城不是那麼容易的,這些年來,許麟那一輩的人已經(jīng)差不多死絕了,上一輩中的魔教教主、摩輪寺主、龍城城主,甚至還有加上死在上官仙塵劍下的幾名散仙和無塵師叔,老的老,死的死,這些天底下最大的逍遙人們都死了,可是城池,還是這麼幾座。”
蕭煜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句玩笑話,據(jù)說是一位玩世不恭的老頑童式世外高人所說,這天下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終究還是那幫孫子的。想到這兒,他收斂了聲音,輕聲道:“那剩下老一輩?”
秋葉同樣輕聲道:“等。”
“雖然這座天下不會老,但是他們終究會老去的。”秋葉神色清淡,嘴裡的話卻是大逆不道到了極點。
秋葉攤開右手,平靜道:“到那時,這天下,盡在吾輩手中。”
蕭煜拍了拍手鼓掌道:“當浮一大白。”
說罷,蕭煜從車廂的暗格中拿出一罈陳釀花雕和兩個玉杯,分別滿上之後,蕭煜和秋葉各持一杯。
蕭煜笑問道:“走一個?”
秋葉點頭道:“走一個!”
一飲而盡之後,兩人相視而笑,略顯壓抑的笑聲中有著只有車內(nèi)兩人才能意會的暢快淋漓。
有些事情,女人是不懂男人的,只有男人才懂男人。
這錦繡河山吶,對於男人來說,就是世間最美麗動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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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網(wǎng)文作家三天兩覺曾經(jīng)說過如此一段話
小說的男主角。並不只是一個讓讀者代入的意淫載體。
他們的任務,也不該盡是強取豪奪、殺人越貨、斂財**、報復權貴、扮豬吃虎……
他們更沒有必要給以上所有這些行爲都冠以一些站不住腳的、自欺欺人的理由,使其順利成章。無可厚非。
貪即是貪,狠即是狠,色即是色,賤就是賤!
無須遮遮掩掩,無須曲意逢迎,無須指鹿爲馬,更無須作者洗地。
我行我素,譜寫篇章,是非曲直,任人評說。
到最後的最後,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主角形象。
那個揹負起整個故事,堅定擔當著敘事核心,並被人們記住的男人,才配得上“主角”二字。
我深以爲然。
我竊以爲自己筆下的蕭煜經(jīng)過如此複雜的經(jīng)歷之後,性格與三觀趨於成熟定型,梟雄心性就是梟雄心性,無須我再去爲他拙劣洗地。事業(yè)和感情大多數(shù)的情況都會是一對敵人,想要側重一方,就勢必會冷落另外一方,而蕭煜這個主角,在這個位置上確實應該做出一個抉擇。他背後的是西北以及道門這兩個龐大利益集團,他必然要服從多數(shù)人的利益,哪怕是天下第一的掌教真人也是如此,所以蕭煜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蕭煜不會是一個討喜的人,他不會有太多兄弟情義,也不會熱血激昂,他會越來越冷漠,漠視生命,漠視感情,漠視可以漠視的一切,一切以上位者的目光去審視,去斟酌。終究成爲一個輕描淡寫說出我損失了一個兒子這樣話語的人。
地位決定行爲,在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適用的。
我筆力有限,可能畫虎類犬,但是我一定會盡力使蕭煜按照這條道路繼續(xù)走下去,在這本小說結束的那一天將他刻畫成爲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