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猛地回頭,卻見暗夜一步一步走過來。沈易和吳三也緩緩轉(zhuǎn)過身,以他們的功力,早已聽出背後來人,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阿月看到暗夜很吃驚,又問道:“你知道吳掌櫃的真實身份?”
“他?”暗夜面色陰鬱,不停地冷笑,說道:“他是我們月光族的叛徒,二十年前,爲(wèi)了功名利祿,妄圖將我們月光族出賣給大宋官府。”
阿月立刻轉(zhuǎn)頭看看吳三,又看看暗夜,問道:“月光族的叛徒?你怎麼知道的?如果他出賣了月光族,那爲(wèi)何隱姓埋名還守在這裡?”
暗夜說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所以急著趕回來通知你。其實我早就懷疑他了,苦於一直找不到證據(jù)。這次我終於找到了有力的證據(jù),可見皇天不負(fù)苦心人,無論他隱藏得多麼深,最後還是露出破綻。他不是別人,正是多年前一場大變故之後,叛族而去的前任大祭司疾風(fēng),那個六槐是他的兒子。他們父子喬裝改扮,在此隱居多年,瞞過了許多人,想來還是不死心,意圖對我月光族不利。”
阿月恍然,難怪吳三觀天之術(shù)如此精湛,甚至比她更高一籌,原來他就是月光族的前任大祭司疾風(fēng),可是……她心裡還有個不解之謎,卻不願說出口,暗想道:“可是,爲(wèi)什麼他的左手會有六指呢?”
暗夜繼續(xù)說道:“如果不是暗殺之夜,他爲(wèi)了救你,顯露武功,就不會有人戳穿他的真實身份。”
沈易目光如電,看在暗夜的面上,說道:“沈某還有些疑問,請族長解釋。那夜西夏殺手暗襲,想來族長也中了劇毒,卻不靜養(yǎng)療傷,何以連夜不辭而別?不知族長去了哪裡?族長口口聲聲說,有人是見到吳掌櫃出手,纔看破了他的身份,想來此人必定是在那夜現(xiàn)場,卻不知這位明眼人是哪位?族長又是收集了哪些證據(jù),證實了吳掌櫃就是月光族的舊人,甚至是叛徒?”
暗夜瞪著沈易,目中深有恨意,冷冷說道:“我自有我的法子,憑什麼告訴你?”
阿月急道:“哥,沈大哥爲(wèi)人公正無私,又身擔(dān)公務(wù),他的疑問也正是我的疑問,還請大哥說明清楚。”
暗夜怒叫道:“小妹,別忘了你的身份,不幫著大哥,反站在外人一邊說話。”嗆啷一聲,他拔出腰間所佩彎刀,對著吳三喝道:“疾風(fēng),我今日就以族長的身份,替月光族剷除你這個叛徒。”
阿月上前攔住,勸道:“哥,有話好好說清楚,不可以冒失傷人。”
暗夜將阿月用力推開,揮起彎刀,對著吳三當(dāng)頭就砍。
沈易站前一步,手中的霄龍也不出鞘,略擡擡手,就已將他的彎刀擋開,說道:“族長,此事還有許多未明之處,有待進一步徹查。”他說著,回頭瞅了吳三一眼,奇怪他何以如泥塑木胎,毫不反抗,就似甘願受死一般。
暗夜大怒,厲聲喝道:“這是我月光族之事,你管不著。”
沈易沉聲說道:“天下的事就是沈易的事,有我在此,決不允許你濫動私刑。”
暗夜自知武功與沈易差得太遠,阿月又不幫手,只得收回彎刀,狠狠瞪一眼沈易,再瞪一眼吳三,轉(zhuǎn)身跳下城牆而去。阿月呼喚不及,只能看著他恨恨離去。
等暗夜的身影看不見了,阿月這才轉(zhuǎn)頭看著吳三,問道:“你真的就是疾風(fēng)大祭司?”
還在她年紀(jì)幼小之時,疾風(fēng)就已叛族而去。此後,對於疾風(fēng)其人其事,所有的族人都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在修習(xí)族裡傳下的觀天之術(shù)時,阿月讀過疾風(fēng)整理記下的衆(zhòng)多筆記心得,深知他本是一絕頂聰明之人,何以會突然叛族而去?她曾經(jīng)在家族的藏物中,偶然翻出一張標(biāo)有大祭司疾風(fēng)的畫像,畫上的男人還很年輕,五官英俊,與眼前這位身材臃腫面目平庸的吳掌櫃毫無半點相似之處,定是他爲(wèi)了隱藏身份,刻意改變了形貌。只有在他脫去吳掌櫃的僞裝時,才由凌厲的眼神中,透露出當(dāng)年的一點風(fēng)采。
她還記得在疾風(fēng)留下的筆記中,夾藏著數(shù)張江南小景的水墨圖。畫圖保存完整,可見收藏之人甚是珍惜。疾風(fēng)精心收藏這些江南小圖,阿月一直不解是何用意。月光族在大漠之中已傳三代,雖然先祖是由中原江南之地遷居而來,早年也曾有人試圖返鄉(xiāng),可到了她阿月這一代,族人早已視大漠荒地爲(wèi)唯一的家鄉(xiāng),沒人再提及江南故地了。
吳三聽了阿月的問話,嘴角抽搐,半晌,才仰天長嘆一聲,說道:“慚愧,我原來是叫做疾風(fēng)。”他說自己原來是疾風(fēng),意思是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嗎?難道他真的想忘懷一切,只想做個客棧掌櫃?如果他真能安於平淡,卻又何必頻頻出面,最終還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阿月心中有很多話要說,卻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沈易也有很多話想問,可顧慮重重,也不便問出口。
三個人沉默無語,站在城牆之上,望著朝陽冉冉升高,看那光芒照遍大漠黃沙。
過了很久。吳三才說道:“天象異變,將有大災(zāi)到來,還是早早告知鎮(zhèn)民做準(zhǔn)備吧。”
阿月此時已完全信任他的觀天之術(shù),說道:“還請疾風(fēng)大祭司協(xié)助安排。”
吳三看著她慈愛地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你。”他又別有深意地扭頭看看沈易,說道:“已經(jīng)死過不少人了,不能再流血了,希望一切恩怨能很快了結(jié)。”
吳三果然說到做到,整日跟在阿月身邊,指導(dǎo)月光族幫助瓊塔鎮(zhèn)防禦沙暴。
瓊塔鎮(zhèn)的鎮(zhèn)民聽說將有更大的沙暴到來,頓時驚懼失措,可看這月光族毫不畏難,依然盡心盡力地出力相幫,這才略放下心來,都說月光族就是上天派下來救助瓊塔鎮(zhèn)的活神仙,尊敬崇拜之心更甚從前。
跟著吳三一路安排下來,阿月對他也是越來越敬服,知道他的觀天之術(shù)確實比自己強了太多,於是虛心請教,將之前的不明之處仔細(xì)詢問。同時,她心裡更是奇怪萬分,看那吳三對月光族的一片深厚情義,恨不得將全身的本事立刻都傳給她纔好,根本就不似叛族之人,何以族人會給他定下叛族之罪?又何以他安之泰然,從始自終,都沒有過一個字的辯解?
沈易又像從前那樣,靜靜地坐在桌旁,一邊慢慢飲酒,一邊看這吳三和月光族之人進進出出。他表面輕鬆,心裡卻一直戒備,雖然相信吳三必會給自己一個交代,但還是不得不防範(fàn)發(fā)生變故。
歐景田和龔千山帶著李小立坐在另外一張桌邊,心情也是不好。他們困在這瓊塔鎮(zhèn)裡不少時日了,卻還是沒有查到兇手的一點跡象。
柳清雲(yún)聽說還有更大的沙暴到來,用手一拍腦門,怪叫道:“老天爺啊,這哪裡是人活的地方?!這些人爲(wèi)什麼不索性離開這裡,另尋一個安穩(wěn)的居家之處呢?”
華素蘇說道:“你懂什麼?這就是家鄉(xiāng)的意義所在,無論多麼險惡,都有讓人懷念之處。”
柳清雲(yún)搖搖頭,說道:“我自然知道家鄉(xiāng)的意思,可是……這裡窮鄉(xiāng)偏僻,土不是好土,天沒有好天,真是不值得留戀。”
“雖然土不是好土,天不是好天,可這就是我們月光族紮根生長的土地,在你看來差得一無是處,可在我們看來卻是可愛可戀的生存之地。”讓人意外的是,接口說話之人,卻是一直默默坐在角落裡喝酒的暗夜。
柳清雲(yún)瞪了暗夜半晌,好像第一次看見這個人一樣,然後回頭低聲對華素蘇說道:“你看,居然連木頭人也開口說話了,這倒是天大的稀罕事。”他再回頭,盯著暗夜說道:“這麼說來,你對這荒僻沙漠感情深厚,永遠也無法離開了?”
暗夜像是在跟人發(fā)狠勁,用力說道:“一點也不錯,這裡就是我的家鄉(xiāng)。”他似乎想證明什麼,突然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大聲說道:“我們月光族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有我們的兄弟姐妹,還有……”他一頓,目中涌上一股柔情,放低了聲音,接著說道:“這裡還有我們的愛人,還會有我們溫暖的家……此地的風(fēng)景雖然沒有江南的溫和宜人,此地的姑娘雖然沒有江南女子的秀麗,卻一樣的深情,一樣的溫柔,爲(wèi)什麼我們就不能留戀熱愛呢?”
柳清雲(yún)本來抱著爭辯的心思,現(xiàn)在反倒被暗夜話語中流露出的熱情感動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突然又問道:“聽族長兄話裡的意思,是有了一位心儀的當(dāng)?shù)毓媚锪恕!?
暗夜臉一紅,卻不理他了。
柳清雲(yún)得意地衝華素蘇眨眨眼,對暗夜說道:“沒想到族長兄冷麪冷眼,卻也是多情種子。不知道你喜歡的是哪家的姑娘?是瓊塔鎮(zhèn)的姑娘嗎?”
暗夜自知說漏了嘴,乾脆低下頭,閉緊嘴,一個字也不說了。
阿月和吳三不知何時走進門來,似乎已站了很久。阿月突然說道:“大哥喜歡的姑娘,是位好姑娘,可是她不住在瓊塔鎮(zhèn)。”
柳清雲(yún)問道:“那住在哪裡?”
阿月說道:“住在沙漠另一邊的西夏。”
暗夜怒喝道:“小妹,你閉嘴。”
衆(zhòng)人看著他們兄妹倆,一時怔住了,心裡都在轉(zhuǎn)著同一個念頭:原來這暗夜的愛人是西夏人,接著不禁疑竇叢生:那夜西夏殺手暗襲,究竟是誰事先在酒裡施放了西夏宮廷秘毒?又是誰引來那些西夏殺手?
吳三慢慢說道:“喜歡的人住在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一定要明白自己的根在何處。”
暗夜盯著他,眼中怒火熊熊,說道:“你以爲(wèi)你的家鄉(xiāng)在哪裡?”
吳三這次一點也不迴避,也睜大眼睛盯著他看,說道:“是江南。不只我的家鄉(xiāng)在江南,月光族的家鄉(xiāng)也在江南,我們一定會返回家鄉(xiāng),重建家園。”
暗夜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高聲喊道:“胡說八道!你這叛徒,也只有你這瘋子纔會一直妄想返回江南。那個什麼江南不過是你心中的虛幻之地,是你一個人的所謂家鄉(xiāng)。而此地,我們正在站著的這片沙漠,纔是我們真正的家鄉(xiāng)。”
吳三悲傷地?fù)u頭,說道:“我們出來太久了,久得你已經(jīng)把異鄉(xiāng)錯當(dāng)成故鄉(xiāng)。不管你怎麼說,都不能改變我們的先祖返回家鄉(xiāng)的決心和遺願。我一定會帶月光族重回江南。”
本來坐在龔千山身邊的李小立正在吃點心,聽得暗夜和吳三激烈爭論,害怕起來,點心也不吃了,靠緊在龔千山的身側(cè),眨著一雙大眼睛,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想不明白這些大人怎麼會爲(wèi)了一個小小的家鄉(xiāng)問題,而劍拔弩張,互不相讓。他聽到吳三幾次三番提到江南,突然睜大了眼睛,伸出手,顫抖地指著吳三,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我認(rèn)得他的聲音。那夜,兇手殺死爹爹的時候,也說過爲(wèi)了回江南,只能對不起爹爹了。兇手每說到江南時,舌頭卷得很厲害,就跟吳掌櫃方纔所說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