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逆時
璟華自嘲地一笑,低低道:“放心,不會有人留在這裡,我一定會……會帶你們出去。”
他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疲倦已極的笑容,雙眸又闔了一會兒才睜開,極低弱道:“沫沫,你的鞭子呢?拿出來。”
阿沫默不作聲地從腰上取過鞭子,交在他手上,“喏,你要鞭子做什麼?”
璟華擡起她的下巴,伸手抹去那行默默淌下的淚,笑道:“動不動就哭,一會兒你青瀾哥哥又要怪我。要鞭子自然是要教你啊,不想學(xué)麼?”
“現(xiàn)在?”阿沫掛著淚痕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懼,“出去後再教不好麼?璟華你何必急在一時?”
璟華明白她在想什麼,笑著輕輕地颳了下她的鼻子,輕嘆道:“你們一個個都別那麼緊張好不好?並不是……臨終授藝,現(xiàn)在教你,只是因爲(wèi)現(xiàn)在就要拍用場啊,好好聽著。”
阿沫咬了咬脣,怒目嗔道:“你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自然要惹得人爲(wèi)你擔(dān)心了。自己不曉得檢討下,還怪別人緊張?”
衆(zhòng)人一聽璟華要教阿沫鞭法,便也自覺地走了開去,給兩人留了一個私密的空間。
“沫沫,之前的‘?dāng)嗨汀乒狻歼€沒忘吧?”
“沒忘。”
“好,我現(xiàn)在要教你第三重鞭法,也是最高一重境界——逆時!”
“逆時是什麼?讓時光倒轉(zhuǎn)嗎?”阿沫大爲(wèi)好奇。
“練到高深處,確實可以令時光倒轉(zhuǎn),但你現(xiàn)在只要做到令時間靜止就好。”
“爲(wèi)什麼要讓時間靜止?這個很難嗎?”
璟華笑了笑,慢慢站起來,從她手中接過長鞭道:“沫沫,看好了。”
他並無多少力氣,但出鞭的手法依然翩若驚鴻。
輕輕甩動長鞭,每一次鞭影揮舞過頭頂,便如一道濃墨重彩,在她身邊築起一道與世隔絕的邊界。數(shù)十下之後,漫天鞭影便重重疊疊,將自己與阿沫包圍在一個小小的穹頂之下,除了腳下那片青石板外,完全看不見其他人,也看不見周圍任何事物。
璟華的身形變化極快,根本見不到他軌跡,只聽到他溫柔還帶了一絲喑啞的聲音在這小小穹頂中響起。這一個字還在左邊,下個字便不知跑去了什麼地方,聲音忽遠(yuǎn)忽近,如夢似幻,聽來竟有如隔世。
“時光更迭,萬古流淌。自億萬年前盤古破宇宙,開天地起,時光便與衆(zhòng)神同在,永恆不墜。
日升月落,冬去春來,時光存在於這造物的每一瞬一息的變化裡。你若回眸,時光便在過去,你若翹首,時光便在未來。
洪荒大慈力矩陣,取自兩極間互相吸引之大慈悲力:善與惡,是與非,愛與罪……凡有對立,即被陣法所困。
但唯有時光,於三界、於萬世絕對公平,無任何偏頗,無對立之物。所以,唯有令時光停滯,創(chuàng)造一個靜止的時光穹頂,纔是這個陣法唯一的破解。”
“那我要如何才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靜止的時光呢?”阿沫看不清璟華的身影,唯有大聲發(fā)問。
“高山不朽,俯仰千年。流水不蠹,勤省己身。沫沫,時光無法靜止,能靜止的唯有你自己。”
“我自己?我,靜止我自己?”
“對!不是靜止你的身體,你的動作!而是沉澱你的心,淨(jìng)化你的神魄!
讓自己變得最輕靈、透明,如萬物起源時滄海中的一滴水!摒除一切貪念和慾望,如百萬恆河沙中的一粒塵!
想象自己,穿越在過去世、未來世的億萬年時空裡!
像上古神祗那樣,遨遊於九州大地,俯瞰三界衆(zhòng)生!
用造物主的身軀去俯視,用創(chuàng)世者的姿態(tài)去感受!
用恢弘的念力去看,看波瀾壯闊的大海里每一顆奔涌的泡沫,聽盛放的季節(jié)裡每一朵花開的聲音,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在你眼中都輕微如螻蟻!
現(xiàn)在,感覺到時光了嗎?
命令它——靜止!”
配合著璟華的每一句話,阿沫只覺得受用無窮無盡。
她彷彿也像陰鑰般打開了天眼,不,不止是開了天眼,她所有的五感都有了全新的飛躍!身子更輕,雙瞳更亮,動作更迅捷!
是時光真的靜止了嗎?
自己明明身在十里魂渡,身在這窮極無限的大慈力矩陣中,卻彷彿身在大千世界,看得到千里之外的倦鳥歸巢,聽得到戀人耳畔間的繾綣呢喃。
所有一瞬而過的東西,全都像放慢了腳步一般。
她清清楚楚看到璟華圍繞自己的速度越來越慢,他連貫的身影像是被分解成了一格格靜止的畫面,手中舞動得驚若游龍的長鞭,竟看得清他每一次的出手和極緩極慢的運動軌跡!
時光靜止,竟是如此神奇的東西!
“怎麼樣,感覺到時光了麼?”璟華的聲音重又在耳畔響起,微微喘息。
阿沫回過神來。
不知何時,璟華已經(jīng)收起了那個鞭影做出的穹頂,回到她身旁。
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灰,秀逸的鬢角都被冷汗層層打溼,墨發(fā)黏在一處,雖極力掩飾,卻聽得到在那故做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裡,氣息紊亂而急促。
“看明白沒?我可……真的沒力氣再來一遍了。”璟華笑望著她,半真半假道。
阿沫點點頭。
他剛纔還連站立都不能夠,現(xiàn)在卻爲(wèi)了教自己,而硬撐著做了這個“逆光”的示範(fàn),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才能做到的。
阿沫望了望玹華那邊,他們已經(jīng)慢慢走了過來,陰鑰已經(jīng)站在陣法的中心,玹華站於震位,妙沅兌位,青瀾離位,空了坎位便留給他。
璟華牽著阿沫的手,將她送到她的位置,微笑道:“等一下你做的時光穹頂,一定要比我剛纔那個大得多,把這裡整片都籠蓋住,有把握麼?”
“有。”
“若是中間受到的慈力太強,對抗不了,不要硬撐,保護(hù)自己纔是最重要的,知道麼?”
“知道。”
“我相信你,沫沫,”他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鼓勵道:“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
說完,他便朝自己的坎位走去。
“璟華……”她突然從背後拉住他。
“嗯?”璟華腳步一滯,回過頭去。
阿沫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地?fù)肀ё∷?
她抱得如此緊,用足力氣,將自己緊緊貼在他的身上,胸膛貼著胸膛,連自己都快要窒息。
她伸出手,牢牢捧住他的臉,又踮起腳,開始吻他。
他的臉好冰,他的脣蒼白乾涸,就像脫水的魚。可是她不管,她把自己所有的火熱和生命力都傾注在這個吻上,先是用自己的溫柔一點點去沾溼他的脣,然後又使勁地吮吸,強迫那蒼白和淺紫的顏色褪去,換回一層淡淡的粉紅。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蠻狠地撬開他的脣,伸入自己靈巧的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完全地霸佔了那裡,她聞到了他身上始終就帶著的寒梅冷香,但更多的是脣舌間的血腥氣。
她感覺到了他的退縮,許是怕那些血弄髒了自己。這讓她有些慍怒,便更奮力地追逐。她一次又一次地捲住他,不許他逃跑,就像他以前對她做的那樣。
她是笨拙的,但又是勇往直前的,瘋狂固執(zhí),如飛蛾撲火,悲壯而令人敬畏。
“唔……唔……”她與他糾纏在一起,口齒不清,但在心中卻早已吶喊了千萬遍,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璟華,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你這個傢伙,你一定不曉得我有多愛你!
所以你才能這樣輕描淡寫地去談?wù)撟约旱纳溃S隨便便把我拋棄在沒有你的將來裡!
好,你教了我讓時光靜止,那爲(wèi)何不現(xiàn)在就讓我倆的時光靜止?
那樣,我就可以和你永遠(yuǎn)在一起!
哪怕化作不朽的山,化作奔騰的河,化作一縷清風(fēng),一粒塵土……
只要和你在一起!
她用力地吻著,大顆大顆的淚從眼角旁滾落,滑到了他的臉上。那些淚珠晶瑩剔透,略有鹹味,還帶著她的體溫,讓他冰冷的面頰,重新燃起溫暖。
他也伸出手,抱住她,開始溫柔地回吻。
我曉得,沫沫,我都曉得。
我聽得到你的聲音,聽到你說愛我。
我還曉得你有多愛我,因爲(wèi)我對你的愛,恰好比它還多那麼一點點。
抱歉過去一直讓你哭,對不起。對,你一定不喜歡我說這些,好,那我不說,換一個。
沫沫,我愛你。
非常,非常愛你。
我會爲(wèi)了你,努力活下去!
我會去爭取胤龍翼,健康,長命!
我會陪你最久,給你最好,讓你幸福,萬事無憂!
是的,我是這世上唯一能讓你幸福的人。
而你也許不知道,你也是這世上唯一能拯救我,令我活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