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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舊情

(十一)舊情

那東西偏薄,不硬不軟,圓潤的形狀裡裡帶了些不規(guī)則,泛著盈盈青綠光芒。

——璟華的貞鱗。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阿沫並沒見過,但她一下就能認出來。

一切一切的起源,一切一切的緣起。

如果不是因爲弄丟了它,導致璟華靈力流瀉,生命垂危,就沒有以後的那麼多崎嶇坎坷,輾轉相依,當然也沒有他和她的相逢,那麼多歡喜和悲傷銘刻心底。

阿沫百感交集,她將它放於掌心,像面對一個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一樣。那上面流淌著她熟悉的氣澤,那是璟華的氣澤——溫潤,寬容,慈悲和無盡愛意。

鱗片中間有道細微的裂痕,仔細看依舊看得出來,阿沫曉得,那是璟華用法術盡力修補後才勉強呈現出來的樣子,原來的貞鱗曾經乾涸破裂,黯淡枯死,也曾經被無情地摔碎成兩瓣,就像曾經的他。

“好啦,我們璟華苦盡甘來,就跟你一樣,對不對?”阿沫憐惜地撫摸著那枚貞鱗,自言自語道。

“可璟華也真是,那麼貴重的東西,怎麼不好好收在自己的房裡,卻擺在這兒,萬一弄丟了豈不可惜?”

阿沫邊道,便將那貞鱗重新收在錦囊中,剛要抽緊繩子,卻摸到錦囊的角落裡,一個小小的凸起。

那是一個手繡上去的字——瑤。

阿沫的手滯了滯,她似乎想起來,很久之前,在西湖邊的得月樓上,璟華曾經跟他說過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故事。

那個故事裡,男孩把自己的貞鱗送給了心愛的女孩,但後來命運捉弄,兩人卻最終沒有在一起。

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而“瑤”,正是故事裡那個女孩的名字。

阿沫驀然間一怔。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心頭慢慢滋生起來,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有一些委屈,有一些不甘,有一些惱怒……

還有一些彷徨。

璟華費了許多的靈力,將貞鱗修補起來,卻爲什麼仍舊收在蒄瑤送她的這個錦囊中?

是留作紀念?是戀戀不捨?

難道他忘了是蒄瑤沒有保護好他託付的貞鱗,才導致他身逢厄難?

還是他根本從來就沒有恨過蒄瑤?即便她對他做了那樣的事,他對她,依舊恨不起來?

阿沫不解。

她是討厭蒄瑤的,一直就很討厭。

從古越樓第一次看到蒄瑤,她就故意刺激璟華,害他病發(fā)暈倒。後來,在雲夢澤,她和那個琛華又假惺惺地來看望他,說說是探望,其實是問璟華討了帥印回去。

也就是那時候,阿沫才知道,原來那個貞鱗是在她手裡弄壞的。

她說被姜懿強要了去,她無能爲力。哼,裝得可憐兮兮,也只有璟華會信。

那可是璟華的貞鱗啊,胤龍身上頂頂要緊的東西,璟華那樣毫無保留地完全信任她,交給她,她怎麼就能任由別人糟蹋了呢?

換做自己,那是刀架在脖子上都絕不會交出去的啊!

自己也在璟華面前說過好幾次,但他都不太高興的樣子,被自己逼得急了,就淡淡道一句“蒄瑤也是個可憐的女孩子。”然後,閉口不言。

那時候他身子還不好,自己怕他生氣,也就不和他硬頂。再後來,璟華好了,又要立後,自己一高興,也就忘了這些過往。

但今天看到了這枚貞鱗,前塵往事又一齊涌上心頭。

想到蒄瑤弄壞了璟華的貞鱗,她就生氣!

想到璟華居然還把貞鱗裝在蒄瑤送他的錦囊裡,她心裡就更不是滋味!

那是她的璟華,他的貞鱗也是她的,憑什麼裝在別的女人送給他的袋子裡!

而他爲什麼又特地藏在這裡?是怕放在寢殿被自己發(fā)現嗎?

他想藏起來的,到底是貞鱗?還是這個裝著貞鱗的錦囊?亦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的那段過去?

阿沫突然覺得,這個九重天太大,大到她和璟華間的距離都變得遙遠了。她不瞭解,在他們認識之前的那個兩千八百年裡,璟華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好比他讀過那麼多那麼多的書,可他從來沒有說過。

就好比他偷偷地修補了這枚貞鱗,他也從來沒說過。

還好比,他和蒄瑤的過去……

璟華,你會告訴我的對嗎?

只要我問你,你一定都會告訴我,說你的整顆心都被沫沫佔滿了,再也容不下別人,對不對?

她委屈地望著那枚貞鱗,自言自語。

璟華不在宮裡。

這其實意料之中。璟華一直很敬業(yè),以前做大帥的時候,就已經日理萬機,現在當了天帝,更是日理萬萬機。

也就現在阿沫來了,他把能帶回宸安宮裡做的事情,都儘量帶回來做,陪她吃吃飯,聊聊天,哪怕沒空說話,光這麼看著也是好的。換在以前長寧守在宮裡的時候,那是連他人影都看不著的。

可今天阿沫很想看到他。

上午從藏書閣回來,心就一直堵著,盼能見他一面把這事兒說說清楚,可等到日落黃昏,璟華還是沒有回來。

九重天上的日和月都大得出奇,昴日星君駕著金輪日輦,還在萬里之外的時候,就已經有噴薄的日光灑出來,明晃晃的,濺著了阿沫的眼睛。

她正躺在園子裡的臥榻上,睡著午覺。往常這個時候,園子裡梅花飄香,她又恰逢吃得正飽,這一覺總能睡得酣暢淋漓。

但今日,她也是這個點躺下去,卻一點都沒睡著。

她乾脆就起來,到外頭轉轉,省得等璟華等得自己心煩。

她想起長寧走時,囑託她時常去看看靜安,給她的靈位前添幾朵小花。

阿沫便剪了幾株開得正好的寒梅,又帶了兩個蟠桃,晃晃悠悠去了靜安的衣冠冢。

無妄海是胤龍的皇家陵墓,只有皇族之人才有資格死後安息在那裡,一般人另葬他處,像靜安這樣身份的婢女,則統(tǒng)一葬在天宮最西北處,一個叫做息園的地方。

阿沫到息園的時候,發(fā)現靜安的墳前已經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和靜安差不多大的女孩,雖然也是丫鬟,但卻像是在宮裡有些地位的丫鬟,穿著十分華麗。

“唔,這位仙君,也是來祭拜靜安的嗎?”小卉爲人十分老練,見到阿沫,便主動笑臉相詢。

阿沫點頭“嗯”了一聲,她今天心情不好,並不太想說話,何況眼前這個女孩熱情雖熱情,但眼神閃爍,阿諛茍合,總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小卉見阿沫拿出籃子裡的梅花,嘖嘖驚道:“你也是宸安宮裡的?”

阿沫點點頭。

小卉面上仍笑,心中卻流露出一絲鄙夷。

她初見阿沫,覺得對方穿著雖普通,但舉止神態(tài)間自有一股華貴之氣,那是從小鐘鳴鼎食,詩書簪纓方能形成的,以她閱人無數的毒辣眼光,便肯定阿沫也是世家子出身,說話間情不自禁地帶著殷勤。

弄了半天,也不過是宸安宮裡的。想是靜安去後,二殿下身邊總要有個服侍照顧的人,這才從別處撥了過來,是以面生。

小卉立刻擺出自己內務總管的派頭來,傲然道:“你之前是哪個宮裡的?怎麼我沒見過?”

阿沫今天有著心事,也沒來計較對方語氣不敬,隨口敷衍道:“我之前哪兒也不是,剛來。”

“剛來就調了你去服侍陛下?你倒是運氣不錯。”

這句話倒是惹得阿沫一笑,她將花一朵朵擺上靜安的牌位前,插了一個美美的形狀,卻並未解釋。

小卉又道:“你以前也認識靜安嗎?”

“不認識。”阿沫搖頭,“長寧有事出去,託我來每天給她送點花。”

“哦。”小卉遂更加肯定,對方只是宸安宮裡的一個小宮女,官階還在自己之下。

她人雖然世故,但心不壞,只是看到對方比自己低微,沒來由地自信起來,心情也放鬆了,拉著阿沫親熱道:“是該常來的。唉……靜安也是命苦,她性子內向,也沒多少朋友。除了我和長寧,基本沒什麼人來看她。”

阿沫微微一笑,“你也是靜安的朋友嗎?”

“啊,你竟然不認得我,我是拂嫣宮的小卉啊,是娘娘身邊的人。”小卉驕傲道:“以前陛下和娘娘走得近,那靜安便也和我走得近。對了,這話我可就跟你說說啊,你別出去亂說。”

阿沫心裡一痛,像被一隻水母電了一下,面上卻故意不動聲色道:“哦,陛下和你們娘娘,以前很好嗎?”

“當然很好了!我跟你說,只差一點點,他們倆就成了哎!”小卉神秘道,又扼腕嘆息:“哎,若不是以前的姜天后挑撥,娘娘哪能嫁給軒王啊,整個天宮都知道,陛下和娘娘纔是最般配的!”

“整個天宮都知道?”阿沫咬著脣問。

“當然啊,他們好了那麼多年,青梅竹馬,郎情妾意啊!”

小卉驕傲道:“你不知道陛下對我們娘娘有多好,那時候說要娶她,二話沒說就把貞鱗送了過來。後來,姜天后又出了難題,說要他去漠北封印夸父,才答應把娘娘嫁給他。你不知道那有多兇險,可陛下想也沒想就去了。”

阿沫死沉著臉。

璟華說過要娶她!

璟華二話不說送了貞鱗給她!

璟華爲了能娶她,不惜性命去封印夸父!

她覺得心裡那隻水母,狠狠地連咬了她三口。

“不過啊,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小卉拉著她,一起往外走去,又一路老氣橫秋地關照她:“如今陛下就要立後了,咱們做下人的可不能亂嚼舌根,如果說錯了話,惹得主子心煩,那就不妙了。”

阿沫吸了口氣,朝心裡那隻水母踢了一腳,大聲道:“對,你說的沒錯。陛下馬上就要立後了,他心裡一定是喜歡那位新的天后更多一點!”

小卉撲哧一聲笑了,像是覺得她十分單純,輕嘲道:“這個誰知道呢?時光又沒法倒流,陛下縱是再難忘舊情,也只能把我們娘娘放在心裡。他和那位新後,相識不過數載,你說,能抵得上兩千多年的感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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