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男子在小廝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小廝幫著男子穿上了暗青色外衫,腰間繫上一條玉佩,墨發挽起斜插一支木簪固定住。
鏡子裡的容顏英俊瀟灑,可偏偏眼眸中露出來的神色過於陰暗,只一眼就讓人心底發寒,另外半張臉隱藏於銀色面具下,薄脣彎起弧度。
明明二十多歲的年紀,卻又有幾分沉穩內斂,過於老成。
“二爺,剛纔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說是已經給二爺安排了一樁婚事,讓二爺出了門收斂些脾氣,別和宸王爺鬧了彆扭。”
小廝壓低了聲音說,時不時眼睛瞄向了眼前的男子。
男子忽略了後面的話,只記住了前面的半句話,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婚事?又是大嫂的主意?”
“二爺,老夫人看上去對這門婚事也很滿意,想讓二爺去瞧瞧……。”小廝小聲呢喃,生怕惹惱了眼前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子。
男子冷哼,“去回了母親和大嫂,我這幅鬼樣子就不耽擱人家姑娘了,別鬧出笑話來,不必大嫂操心了。”
男子正是祁二爺祁延霆,祁延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渾身上下卻有一股狠戾的氣勢,叫人心生敬畏不敢小覷。
“是。”小廝點頭應是,根本不敢反駁一個字。
祁延霆一出門就碰見了祁國公夫人帶著小世子在逛花園。
“呀!妖怪!”小世子嚇得一激靈,扭頭就朝著祁國公夫人懷中鑽去,被祁延霆嚇得不輕,嗚嗚咽咽的哭著,小臉發白。
祁延霆蹙眉。
祁國公夫人有些尷尬了,“原來是二弟啊,渤兒醒的早,我便帶他在院子裡逛逛,我還以爲二弟和宸王爺有約一定早早出門,沒想到會碰見二弟。”
早知道祁延霆沒出門,祁國公夫人絕對不會帶著小世子來花園的,害得小世子受了驚,若是旁人,祁國公夫人早就不忍了,但祁延霆是祁老夫人的命根子,祁國公夫人平日裡是能不接觸就不接觸,只恨不得早早把祁延霆分出去纔好,省的常常提心吊膽的。
“既然碰見了大嫂,正好有些話我要和大嫂說。”祁延霆的聲音冷冽異常,聽在祁國公夫人耳中涼颼颼的,連背脊也跟著涼了。
“渤兒不是有意冒犯二弟的,回頭大嫂就說說他,渤兒許是還沒有睡醒呢,大嫂在這裡替渤兒向二弟賠禮道歉,二弟可千萬別跟一個孩子計較。”
祁國公夫人將小世子護在身後,生怕祁延霆針對一個孩子,將此事鬧到了祁老夫人跟前。
“大嫂,我的婚事就不勞煩大嫂費心了,無論是哪家的姑娘,我這幅模樣就別禍害人家姑娘了。”
祁延霆倒是沒有將小世子放在眼裡,只是冷幽幽的盯著祁國公夫人說了幾句。
原來因爲不是小世子,祁國公夫人臉色緩和了些,但轉念一想眉頭緊皺。
“二弟怎麼能這麼說呢,你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嫡系,我這個做大嫂的怎麼能不擔心呢,你放心大嫂絕不會找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子搪塞你,讓你受了委屈,大嫂心裡也不好受,一輩子還長著呢,總要有個伴纔是。”
祁國公夫人一邊說一邊讓丫鬟帶著小世子去用膳,小世子一走,祁國公夫人很明顯鬆了口氣。
祁延霆沉默不語。
“二弟啊,母親日日夜夜惦記著的只有你,總不至於讓母親擔心一輩子不安心吧,這麼多年過去了,二弟也該接受這個事實了。”
祁延霆冷笑,目光如炬緊盯著祁國公夫人,不知爲何祁國公夫人被盯的心裡直發毛,臉上的笑意也都僵了幾分。
“大嫂的心意我心領了,只是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不喜歡身邊多個人,多個累贅,總之我是沒有子嗣的,這件事回頭我會親自和母親說的,免得將來鬧出什麼事,讓大家都難堪。”
祁國公夫人聞言又氣又怒,這是在威脅自己麼,不識好歹!
從她嫁進門,整個祁國公府都是圍繞著祁延霆轉,都說小世子得寵,只有祁國公夫人才知曉,在祁老夫人跟前,小世子根本比不上祁延霆的份量。
讓祁國公夫人最忌諱的便是之前沒有小世子的存在時,祁老夫人,祁國公乃至宮裡的祁妃都有意要將祁國公府給祁延霆繼承。
祁延霆一日不離開,祁國公夫人心裡就惦記著。
“二弟,此次的姑娘和以前介紹的不一樣,你越是足不出戶不見人,性子越是孤僻,聽大嫂一句勸吧,早點娶妻也讓母親安心,或許時間長了兩個人就有感情了。”
祁國公夫人耐著性子勸,“二弟啊,你可是祁國公府的二爺,身份尊貴,只要你點頭多少人盼著嫁給你,這次的姑娘,溫柔賢惠知書達理,閉月羞花,才華橫溢,樣樣沒得挑……。”
祁延霆往前走了幾步,似笑非笑,“大嫂該不會是希望我成婚以後搬出府,所以才這麼迫不及待的讓我成婚
吧?”
祁國公夫人臉色頓時一緊,“這叫什麼話,二弟,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後亂嚼舌根,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天地良心吶,這麼多年了我可是一直拿你當親弟弟看待的……。”
祁國公夫人立即喊冤,但心中的的確確就是這麼想的,巴不得祁延霆趕緊搬出去,嘴上卻是不敢承認的。
祁延霆哼了哼,“最好如此。”
話落,祁延霆便擡腳離開了,身後的祁國公夫人緊緊咬著牙,又氣又怒,緊盯著祁延霆的後背,恨不得戳兩個窟窿纔好。
“豈有此理,真是越來越囂張了!”祁國公夫人怒道。
“夫人消消氣,等這件事成了,由不得二爺答不答應也得離開國公府,就是老夫人捨不得,也拗不過宮裡那位。”丫鬟立即勸。
祁國公夫人聞言怒氣頓時消了一半,嘴角翹起弧度,“這倒是不假,走著瞧,快去瞧瞧渤兒有沒有被嚇到,去請個大夫來。”
“是。”
祁延霆出門坐上了馬車,天色剛亮,街上的人還不多,坐在馬車上一路順暢,祁延霆的臉上卻是掛著濃濃的譏諷。
從祁延霆出事以後,是個人看見了祁延霆這副模樣都忍不住懼怕,往後退縮,嘴上不說,眼睛裡露出來的厭惡和恐懼是騙不了人的。
之前祁老夫人就給祁延霆找了兩個官家女子,兩個姑娘身份清清白白,長得也還算可以,嫁入祁國公府絕對是高攀了。
其中一個姑娘見了祁延霆頓時就嚇昏過去了,另一個姑娘也沒好哪去,愣是嚇的連夜離開了國公府,那個嚇昏過去的姑娘一醒來就瘋了。
從那裡以後祁延霆就斷絕了娶妻的念頭,一個人獨來獨往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若是不牽扯上國公府,單祁延霆個人而言,絕對沒有哪個姑娘受得了祁延霆如今的模樣,所以祁延霆寧可不要那一份虛情假意。
莫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祁延霆緩緩下了馬車,按照約定來到了竹林邊,清晨的空氣很好聞,人煙稀少,祁延霆一路上低著頭朝著約定的地方走去,並沒有碰見幾個人。
周邊都是一間挨著一間的竹屋,上面雕刻著門牌號,撲鼻而來的清香氣味不經雕琢,煞是好聞。
許是出了門,祁延霆的心情好了一些,坐在一處亭子中,對面就是竹筏,緊挨著湖邊,波光粼粼的湖水在盪漾,映著初陽升起。
“久等了吧。”慕凌宸邁步進來,語氣並不生疏,看得出兩個人關係不錯。
“並未,剛坐了一會。”祁延霆淡淡的回答,手裡捧著一杯清酒,放入鼻尖輕嗅,“這裡的竹酒依舊那麼濃郁芳香,是旁處比不上的,許久不見王爺了,今兒可要喝的盡興纔是。”
慕凌宸剛端著酒杯,立即想起了葉凜的囑咐,立即又放下了,“不成不成,本王近日身子不好再服藥,太醫叮囑萬萬不能沾酒。”
慕凌宸沒說宋婧的事,只往自己身上推,轉而讓暗一去備一壺清茶。
祁延霆忍不住輕笑,“難得王爺還有這麼聽話的時候,我記得以往王爺可是從不聽那些人嘮叨的。”
“今時不同以往,哪能處處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呢。”慕凌宸也不怕被笑話,以茶代酒舉起茶杯一飲而盡,“竹酒淺嘗即可,你身子也不好,多注意著些。”
祁延霆頜首,將手中的酒盞緩緩放下。
“本王聽說祁國公府準備給你籌備婚事了,怎麼,可有心儀的人?”慕凌宸問。
祁延霆淺笑,“王爺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是家裡面有些人瞧不慣罷了,許是礙了眼,找個機會早早拔出。”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成家立業了,在那個地方住著遲早身份會變,他們就是一羣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初若不是你上戰場拼下這份功勳,何來他們這般享受?”
慕凌宸氣哼哼地開口,似是被氣得不輕。
祁延霆曾是將軍,多次領兵出征,替南曜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也不知那日怎麼會摔下馬背,被馬蹄踩中了腿,不知瞧了多少太醫也無濟於事,終是落下病根了。
當年的祁延霆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威風凜凜,又有多少大家閨秀削尖了腦袋都想嫁給他。
祁國公府便是因爲祁延霆的緣故被封,之前只不過是小小的伯爵府,連宮裡的祁妃也是因爲祁延霆才被南曜帝寵著。
祁延霆出事了,祁國公便坐上了國公的位置,處處壓著祁延霆,散佈各種不利祁延霆的謠言,以至於外界對祁延霆有很多的誤會。
“罷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祁延霆勾脣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你真的打算就這麼一輩子孤獨終老,等著祁老夫人百年以後,被那兩個人趕出府?”
慕凌宸反問,在南曜,慕凌宸沒有幾個瞧得上眼的,更極少將誰當成知己兄弟,祁延霆絕對算一個。
“多謝宸王好意,我這副模樣沒有哪個姑娘不害怕,我又何必連累人家姑娘一輩子呢。”
祁延霆笑了笑,一點也不在乎反正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止一個兩個人排斥和牴觸自己。
在慕凌宸知道榮親王府和祁國公府的算盤時,慕凌宸猶豫了,祁延霆是什麼樣的人慕凌宸非常清楚,若是旁人,慕凌宸絕對不會放心把賀怡芊嫁過去,正因如此纔沒有將事鬧大,連累兩個人的名聲。
若是兩個人都無此意,慕凌宸就會想法子阻止。
若有意,賀怡芊嫁給祁延霆絕對不會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