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沒有神靈,號稱天子的皇帝跟老天爺更是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所以像老袁小袁那樣的神棍以及楊素宇文述之類的顯貴大員們,越是居廟堂之高,越是跟這些人造的神與半神離得更近,就越沒有信仰和恭敬之心,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虔誠和忠順可以說全靠演技,所圖謀的無非是權勢和私慾。
而像竇建德這樣的小人物,處江湖之遠,那些被塗抹了華麗的金身或是加持了虛幻的光環的神們,對他們來說就越顯得高大而神秘、神聖而不可褻瀆。所以老竇所做的種種,儘管不能排除作秀和利己的因素,但是相比其他人,無疑還是多了不止一分的真誠和憧憬。更何況老竇本就是個以忠信爲本、憑節義立身的好漢子、大英雄。
所以當他得知運河兵變、皇帝被追殺、皇子皇孫被當雞宰的消息時,宇文化及已經兵敗逃往東萊。但是這一點也不能老竇的悲憤之情有所稍減,當即下令全軍縞素,打起討逆大旗兵發東萊,要替君雪恥。可是老竇腦子一熱一衝動,就給自己捅了好幾個大簍子,比如他的老冤家羅藝。老竇和老羅可能是上輩子就犯衝,所以這對本來無冤無仇的老哥倆誰瞅誰都不順眼,連“你瞅啥”、“瞅你咋地”之類的常規掐架理由都不找,一見面就打,見不著面到處打聽也得打,反正是能動手絕不吵吵,能用刀子捅絕不用棍子抽。所以一直以來大夥都在默契的養精蓄銳、絕不輕易惹事,以準備最後的決戰,唯獨這哥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連地裡少了一隻瓜舍裡丟了一隻雞都能成爲一場大戰的由頭。就連這老哥倆打著打著也在心裡直犯嘀咕:老子跟那個王八蛋有什麼仇啊,又是咋打起來的?
那會兒工夫老竇的心腹愛將王伏寶正跟老羅的寶貝兒子羅成在文安打作一團,突然間老竇一聲令下,聽話的王伏寶立刻丟下羅成,換上一身孝衣就氣勢洶洶的帶兵南下去找宇文化及的晦氣。王伏寶這沒頭沒腦的一跑,差點把小羅的腰給閃折了,開始以爲這是老竇的詭計,後來發現不像,便出兵打了一下,結果勢如破竹。這樣一來小羅還客氣什麼,揮兵急進,連陷數城席捲大半個河間,兵鋒直指樂壽,威脅信都。要知道老竇自稱長樂王,而長樂就是信都郡治,這老巢要是被掏了,老竇的樂子可就大啦。
後院剛著火,前路又被堵。老竇現在是河北之王,誰敢給他添堵?還別說,還真有人敢,而且老竇還不好跟人家發脾氣。
誰這麼牛?答案是老竇的造反領路人、革丨命老前輩——王薄、孟海公、張金稱、格謙等人。
這幫老貨是最早一撥蹦出來殺官造反、反隋反帝的,尤其是王薄,“長白山下知世郎”的大名曾經在江湖上顯赫一時,無人不知無人不敬。不過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句老話那是不會錯的,性急的老前輩不可避免的被那些更加陰險狡詐的後輩們算計、擊敗,之後死的死、逃的逃。幸虧老竇夠仗義,拉了他們這些半死不活的前大哥一把,還把他們安置在清河以及齊郡北部等地容身。
老前輩們如今名爲獨立,實際上完全依賴竇建德接濟維生。不過老人家就好個面子,他們可不認爲離了老竇就不能活,而且非常珍視獨立與自由,要是他們能穿越到數百年後的蘇格蘭,一定會被威廉?華萊士引爲同路人並與之共同戰鬥……
所以老竇這回一著急沒打招呼就想借道通過,使得老前輩們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心遭到了一萬點暴擊,所以老前輩們怒火萬丈的召集了手下那小貓三兩隻,然後氣勢洶洶的堵住了老竇的去路,聲稱要打奉陪,要過沒門,除非踩著他們的屍體……
老竇這下犯難了。雖然他相信只要他隨便揮揮手,這幫臭不要臉的老傢伙就得跑得人影都見不著一個,可是老竇臉皮薄、重情義,這種事他做不出來呀?正好此時後院起火了,老竇只好就驢下坡,向老前輩們告罪之後殺了個回馬槍,找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羅撒氣泄火去了,至於宇文化及就只能先放一邊。
經此一事,老竇又猶豫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停發了老前輩們的工資,果然沒費多大工夫大部分的老前輩們就乖乖的退出一線找他領退休金了,老竇重新收回清河和齊郡北部,討伐宇文化及的道路終於打通了。
可沒等老竇動手,翟讓就先下手爲強了。對此老竇非但不惱反而對翟讓頗爲讚賞,不但屢屢贈與糧秣軍械以資鼓勵,還捎信給翟讓,他願無償發兵支援,事後不取一土一錢,只須以宇文逆賊項上之頭爲償即可。
結果言猶在耳,翟讓就招降了宇文化及,不但保障其安全,還授予高官厚祿,引爲心腹,這一巴掌把老竇打得就有點狠了。
所以老竇二話不說,調集二十萬大軍出清河入齊郡,聲稱奉旨討逆,翟讓要是不交出宇文化及,老竇就跟他拼了!
老竇真是要拼了——他也就二十來萬兵,現在基本能動彈的全拿出來跟翟讓鬥氣了,難道他不過了,就不怕老羅再抄他老巢一次?
還真不怕,因爲這回死對頭老羅居然跟他是一夥的!
老羅怎麼改性子了?
不改不行了,再不改就活不下去了。
老羅這個人,軍頭出身,不高不低,自從軍以來一直駐守北疆,雖然身經百戰立功無數,但由於他生性粗暴無文、剛愎自用而且還經常說話不算數,所以得罪人無數,也不受上司待見。所以一直到楊廣東征、需要老羅這員勇將統率具裝甲騎威懾突厥,防止其趁機異動時,才把老羅破格連升好幾級,當上了正四品的虎賁郎將,受右武衛大將軍李景節制。
可是老羅偏偏跟李景最不對付,所以要不是先有皇帝鎮著,後有右翊衛大將軍於仲文彈壓,沒等突厥人來鬧事,這倆冤家就得先掐個你死我活。
可是隨著之後的一連串亂局,於仲文被皇帝解除了軍權召回了江都,這下山高皇帝遠可算沒人管啦,老羅和李景便興高采烈的大掐特掐起來。直到老羅一刀把李景腦袋剁下來,幽州這塊地方纔算消停下來。然後老羅登高一看——這下好啦,比我官大的都被掐死啦,那我就勉爲其難的扛起幽州之主這副重擔,爲君解憂爲民解難吧。
不過老羅是個閒不住的主兒,拔劍四顧心茫然那種無敵的寂寞滋味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幸好很快就有個叫竇建德、還長得十分不順眼的傢伙跑過來跟他做鄰居,樂得老羅連找茬都懶得找,二話不說衝過去就掐。不過老竇可不是李景那種慫貨,老羅掐了半天也沒把他掐趴下,自己後院倒快起火了。
這是咋回事?
這裡所說的幽州,實際上是指以薊縣爲郡治的涿郡,不過老羅的地盤還包括漁陽、安樂、北平和柳城四郡以及半個上谷,實際上就是一千五百年後的帝都周邊。不過這時候的帝都,可不是房價世界第一、寸土寸金的黃金寶地,而是個鳥不拉屎狗不下蛋連十八線都排不上、乞丐都嫌棄的鬼地方。要問這地方有多窮可以舉一個例子,那就是如今天下大亂,幽州地區卻找不到幾個盜賊的影子——不是這裡治安好,而是別說富貴人家了,連窮鬼都找不見幾個,你讓盜賊們靠什麼活命?
所以要是沒有朝廷的補給,單憑幽州自己的力量連駐軍都沒法維持,更何況羅藝這麼瞎胡鬧?這可怎麼辦,老羅這個幽州總管是自封的,皇帝肯定不會管他,那就只能自食其力了。
老羅所說的自食其力並不是自己下地種莊稼,而是想去找河東李淵這個土財主劫富濟貧。可是李淵在皇帝面前慫,不代表著對老羅也慫,於是兩軍又圍繞著太行八徑沒完沒了的打來打去。
老竇一時半會掐不贏,李財主家的錢糧好像短時間內也搶不過來,可是老羅的錢包在一天天的癟下去啊!時間不等人,於是老羅又調轉矛頭,突厥人不來打劫,那就打劫突厥人去。
幽州鐵騎,無堅不摧,就是太貴……餓得眼睛都紅了的羅藝恨不能把這些除了嚇唬人沒啥大用的鐵罐頭賣給突厥人,可惜突厥人沒這個眼力見兒,就是不肯上門開價……這回老羅送貨上門,結果早被幽州鐵騎嚇破膽的突厥人立刻遠遁千里,吃了一肚子土還餓得要死的老羅只好回頭找奚人推銷,奚人再逃,那就再找契丹人、霫人直到室韋人、靺鞨人……除了又窮又橫沒啥油水的高句麗人羅藝覺得沒啥咬頭以外,凡是能跟他沾到點邊的遠親近鄰的家被他輪流逛了個遍,打劫來的人口牛羊足夠他跟老竇再掐上一陣子了,老羅才心滿意足的收兵回家。
可是時間一長,北邊的蠻子們也學精了,打劫來的油水越來越少,老羅就越打越窮,而且跟老竇都快打出感情了,實在打不下去了……
借上次跟大夥湊熱鬧算計楊霖之機,老羅跟老竇第一次達成了和議。這次老竇打著奉旨討逆的旗號,不跟老羅玩了,要調頭去跟翟讓掐。早跟老竇掐出感情的老羅見這貨見異思遷不免有些醋意,再加上早有去富貴繁華的中原撈上一票的想法,就厚著臉皮強行跟老竇搭了夥,派他兄弟羅壽和兒子羅成領兵三萬,一同南下討伐翟讓。
跟翟讓隔得老遠的李淵和屈突通名爲隋臣的大旗還是要打下去的,而且這件事又有老竇和老羅帶頭,對他們又沒什麼風險,自然要積極響應跟著搖旗吶喊起來。一見如此陣勢,離得更遠的杜伏威、蕭銑等也不傻,也趕緊隨大溜跟著鼓譟起鬨。
一時間,天子之詔四方景從,天下伐翟討逆之聲驟起,搞得楊廣直納悶——就算朕在大隋如日中天之時,說話也沒這麼好使過,這到底是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