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拿定了主意,剛要出門,就有親兵來報,唐國公李淵來訪。
王威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趕緊詢問親兵唐國公神態如何、有多少從人、右侯衛大營附近可有異動?
親兵告訴他,唐公確實面帶病容、頭纏白巾,走路都需要攙扶,隨行而來除了兩個老僕之外只有河東軍長史溫大雅和司馬劉文靜,而右侯衛大營早就根據王威的部署,探馬斥候放出了十里開外,至今並無異狀回報。
王威稍稍放心,這纔出門迎接李淵。才一出營門,就見李淵急得滿地亂轉,一看到他出來了,便踉踉蹌蹌的的撲過來,一把抓住王威的手臂,疾呼道:“子風(查不到王威的表字,此爲杜撰——作者注)啊,大事不好啦!”
王威跟李淵打老了交道,一眼就看出他的神色不似作僞,心中不免也有些惶急,趕緊扶住李淵道:“唐公病體未愈,切莫不可再急壞了身子,您有話慢慢說,末將必竭盡全力爲唐公排憂解難。”
李淵不理他,拉著他就往大帳走。直到二人進了中軍、遣散了閒雜人等,李淵才低聲對王威說道:“子風啊,愚兄剛剛收到了一封告急文書。”
王威一聽到“文書”二字就打了一個激靈,而且文書前邊還有“告急”二字作爲前綴,哪裡還坐得住?跳起來叫道:“可是晉陽出了岔子?”
李淵苦笑道:“愚兄與晉陽的聯繫也斷了幾天了,派出的信使至今沒有回信,如何得知晉陽的近況?這封文書卻不是從晉陽來的,而是從北邊。”
王威的心放下了一半,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微諷道:“可是突厥人又來騷擾?王仁恭這廝莫不是前些時日被嚇破了膽,這點微末小事也要飛騎告急?再說此事發生在他河東北路行軍總管轄境之內,我等無皇命入不得北三郡,唐公何必爲他操心?”
李淵連連頓足道:“子風啊,這回可不是突厥騷擾邊境,而是大舉南侵!據王仁恭所報,一個月前定襄郡已經淪陷,駐防定襄的萬餘邊軍全部戰死,定襄太守以下百餘官員被突厥人縛於馬後活活拖死,百姓死傷無算,大批青壯男女被充作奴隸擄往塞外。十餘日前,突厥前鋒探馬已出現在馬邑的雲內、神武、善陽一線,後續大軍不下十餘萬!定襄已失,雁門驛路斷絕、情況不明,王仁恭兵力不足,邊軍還分散在上述三座大城來不及收攏,只能向我等求援。”
王威一臉的不可思議,連連發問:“突厥人大舉南侵?怎麼可能?突厥人都發瘋了嗎?”
其實也不怪王威有此疑問,這還是他爲人老成持重的結果,要是換成個輕浮些的,恐怕要對王仁恭連謊報軍情都找不到個好藉口而大發嘲諷之詞了。在當時的大隋,上至皇帝權貴、下至平頭百姓都沒把突厥人當回事,天下現在確實不太平,高句麗人不肯老實臣服,還公然對抗天兵,國內也是叛亂不絕。但是大隋再怎麼亂,也輪不到突厥人來湊熱鬧,突厥人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大隋的一隻看家狗罷了。
這天下還沒有大隋的時候,突厥人確實囂張了一段時間,北齊、北周競相向突厥人賄以財帛美人,以求援助。可是自從大隋得了天下,就再沒慣過突厥人的病,高祖皇帝連一枚銅板都不肯白給突厥人,引得突厥大舉南侵。開皇二年,突厥沙鉢略汗引兵四十萬突入長城侵入隋境,次年,高祖皇帝遣年僅二十歲的皇弟楊爽(注1)爲行軍元帥分兵八路予以反擊。在朔州白道,堪稱大隋宗室第一名將的衛王楊爽僅率五千精騎便勇闖敵陣,殺得十餘萬突厥騎兵四潰而散,沙鉢略汗身受重創隻身脫逃,右武侯大將軍竇榮定也在涼州大破阿波汗,至此一戰就打破了突厥人的膽子,不敢對大隋再起覬覦之心,轉而專心內戰。而大隋卻並沒有就此放過突厥,而是不斷通過扶弱擊強、分化拉攏的手段削弱突厥人的實力,使得突厥最終分裂爲東西兩部,期間長孫無忌和嫣兒的老爹長孫晟居功至偉。開皇六年,沙鉢略汗被達頭、阿波汗和契丹人合圍危在旦夕,不得不遣使向大隋求救,高祖皇帝再次遣出無敵名將楊爽統兵十五萬北上。結果楊爽剛走到合川,連個鬼影子還遇見,圍攻沙鉢略的突厥人和契丹人便聞風心膽俱裂,一夜之間遠遁千里。沙鉢略汗轉危爲安後向大隋稱臣,甘爲藩屬,接受大隋的保護。
從此突厥人老實了十多年。等到那些被大隋揍得親媽都認不出來的老汗們差不多死絕了,繼位的小年輕們不捱揍就不長記性,加上陰險的楊堅使用離間計,激怒了都藍可汗,使其斷絕朝貢,還曾騷擾隋境,這不是要上天的節奏嗎?楊堅二話不說就給突厥人送去一堆竄天猴,於是這回輪到楊霖他親爺爺楊素閃亮登場了。
開皇十九年,楊堅下令時任郢國公、尚書右僕射的楊素尚書出靈州,左僕射高熲出朔州,上柱國燕榮出幽州,三路大軍氣勢洶洶的發動了對突厥人的侵略戰爭。侵略戰爭自然是非正義的,太祖曾教導過我們非正義的戰爭是註定要失敗的。所以當楊素這個侵略軍的大頭子愚蠢的放棄了中原軍隊擅長的步騎、戰車混合的軍陣,而企圖與在馬背上長大的突厥人玩騎兵對衝的時候,跟都藍可汗團結起來奮勇抵抗侵略者、但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達頭可汗不禁大喜過望:天下騎兵強橫者莫過突厥,那些隋國的南蠻子也會騎馬?年輕人熱血一上頭,就忘了在僅僅十幾年前,他們的先輩是如何被衛王楊爽的鐵騎揍得爽歪歪了。
結果一番對衝下來,大隋侵略軍的三萬鐵騎大敗十幾萬正義的突厥騎兵,達頭可汗自己跑了,可憐的突厥騎兵死傷過半,活著的還不甘心,怎麼也想不通從小玩騎射的牧人爲啥就在騎射功夫上輸給了一羣就知道刨地的農夫,所以一邊拼命逃跑一邊還哭得鼻涕眼淚糊滿臉(號哭而去),結果嚴重影響了逃跑速度,又被楊素追上一頓猛捶。此時另一路大隋侵略軍在高穎的指揮下也大敗突厥,連都藍可汗都被“突奸”砍下了腦袋獻給了侵略者。就在突厥人羣龍無首集體懵逼之時,楊堅趁機冊封突利可汗爲啓民可汗,扶植他在突厥境內建立起了賣突媚隋的僞政府,就此轟轟烈烈的突厥反侵略聯盟土崩瓦解,就剩下一個達頭可汗改名換姓成了步伽可汗,堅決與侵略者戰鬥到底。
仁壽元年,剛晉升爲尚書左僕射的楊素再次被楊堅任命爲行軍元帥,再次北上突厥收拾成天跟啓民可汗玩游擊戰的步伽可汗抵抗勢力。步伽可汗也算是個游擊戰天才,敵進我退那套玩的溜熟,怎奈楊素死咬著他不放,還親自化裝偵察、冒充突厥人潛入敵軍內部,摸清了情況之後派軍合圍,一舉將突厥境內最後的反隋勢力消滅乾淨。從此至今,突厥人一直老實的跟只小貓似的,除了偶爾走投無路的牧民在邊境地區騷擾一下,其威脅跟大隋本土多如牛毛的蟊賊草寇也沒啥區別,以至於大部分大隋子民都忘記了突厥人的存在。
在後世人的印象中,突厥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嚴重威脅,其實不然。起碼在大隋短短三十八年的歷史中,大部分時間突厥都是弱勢的一方,別說南犯中原了,哪怕稍稍呲個牙炸個毛,大隋從來廢話都不跟他說半句,按地上就是一頓猛捶,就算捶錯了,那也得等捶完了再聽你喊冤。後來隋末天下大亂、唐初百廢待興,突厥才得以囂張一時。可是好日子沒過幾天,大唐迅速恢復實力,李世民和他兒子李治相繼反擊,東西突厥相繼亡於兩代名將李靖和蘇定方之手。此爲後話,在此不提。
這些年突厥人一直在塞外老老實實的趕著牛羊唱著牧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怎麼突然間腦子一抽抽就敢進犯大隋了?
注1:楊爽,隋高祖文皇帝楊堅同父異母之幼弟(僅比楊廣大六歲),深受楊堅寵愛。六歲封同安郡公,十七歲成爲大將軍、進位柱國。十八歲封衛王、遷右領軍大將軍,十九歲封上柱國,二十歲封行軍元帥,二十一歲帶兵大破突厥、真食邑千戶,二十五歲任納言,同年因病去世。
隋朝名將無數,而楊爽是其中最富傳奇色彩的一個。在他短短的一生中,真正親臨戰場的機會僅有一次,便以五千騎擊破突厥鐵騎十萬,一仗打得使得突厥將近二十年不敢南犯。要不是因病早亡,可想後來畏懼突厥如虎的李淵、王世充等人哪裡還敢造反?不過話說回來,如若楊爽未曾病亡,也難逃楊廣毒手。可嘆大隋朝被楊爽的侄子折騰得沒臉見人,堪比衛青、霍去病的一代名將湮沒於史書中而籍籍無名,甚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