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他們已開始往回走,林外的漫天星光卻照不出林間的小路,歐陽弱舞抱著嶽霖楓的手臂,摸索著往回走去。
歐陽弱舞四處望了望,四下裡一片漆黑,那些漆黑的草叢和樹林遠遠看來就像是一個個巨大的怪獸,忽然就想到,今夜已是如此漆黑一片,等到六月初一的晚上,必定更加難以分辨,她忽然就又道:“我們是不是少算了一點。”
嶽霖楓道:“少算了什麼?”
歐陽弱舞道:“你想他爲何要將決鬥的時間定在一個漆黑晚上?”
她不等嶽霖楓開口,自己就先開始回答了起來,道:“是不是因爲這裡到了晚上才更容易埋伏?”
嶽霖楓道:“也許是。”
他忽然又道:“除此之外,他自然還有別的用意。”
歐陽弱舞道:“他還有什麼用意?”
嶽霖楓道:“無論他如何選擇決鬥的時間和地點,必定都是爲了將他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才能以己之長攻人之短。”
歐陽弱舞眼睛忽然亮了,道:“你是說他在晚上的時候,比別人更有優勢?莫非他是個瞎子?”
嶽霖楓道:“也許是。”
歐陽弱舞道:“可是這樣豈非就有失公平了?”
嶽霖楓道:“哦?”
歐陽弱舞道:“他必定早已習慣了在黑暗中與人交手,而你乍見黑暗,必定難以適應,這必定會影響你的出手。”
嶽霖楓道:“嗯。”
歐陽弱舞冷哼一聲,道:“想不到像他這樣有名的人,竟也要依靠這種陰謀詭計取勝,也不怕別人笑他勝之不武麼?”
嶽霖楓道:“這本就是決鬥的一部分,決定勝負的,從來就不只有武功。”
歐陽弱舞道:“既然如此,那你爲何不將決鬥的時間改在白天?”
嶽霖楓道:“我縱然將時間改在白天,也難保他們不會再有別的算計,倒不如省些工夫想想如何應付他的劍。”
歐陽弱舞眼睛忽然亮了,笑道:“我忽然想到了一個法子,你想不想知道?”
嶽霖楓道:“什麼法子?”
歐陽弱舞神秘一笑,道:“到了那時你自然就會知道,而且這辦法若是沒有我出手,也絕不會成功。”
她又瞧了嶽霖楓一眼,忽然嫣然一笑,道:“無論如何,現在你已可以輕鬆一些了。”
嶽霖楓道:“哦?”
歐陽弱舞笑道:“現在你已將一切可能的情況都計算好了,三日之後的那一戰難道還不能穩操勝券?”
嶽霖楓沉默著,忽然道:“不能。”
歐陽弱舞不禁怔住,道:“不能?”
嶽霖楓道:“因爲一定還會有意料之外的變化。”
歐陽弱舞道:“還有什麼樣的變化?”
她說話間,忽然一陣陰森的冷風從身旁的墓穴邊吹了過來,捲起她披肩的長髮,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嶽霖楓忽然道:“這就是變化?”
歐陽弱舞怔了怔,忽然就明白了,道:“你是說在交手之際,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會影響到勝負?”
嶽霖楓道:“正是!若是決鬥的那天忽然下雨,那麼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也同樣白費。”
歐陽弱舞道:“那我們豈非就要靠運氣了?”
嶽霖楓道:“本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歐陽弱舞道:“我想不到你原來懂得這麼多高深玄奧的學問,只可惜以前我從來也沒有聽你說起過。”
嶽霖楓目中似乎閃過了一絲痛苦之色,卻道:“一個人若是經歷得多了,有些事自然就知道了。”
夜空上,繁星漸漸西沉。
星光下,老人倚靠在一張藤椅上,用一雙銳利的眼睛凝視著浩渺的夜空,就像是一個夜觀天象的道人。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他不用看就已知道來的人是誰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燈光照著他臉上的那張怪異的面具,光與影的重疊下,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來的人正是那個面具客。
老人盯著他臉上的面具,忽然道:“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問你一個問題。”
面具客已在老人的面前停下了腳步,道:“你爲何不問?”
老人道:“你是不是連吃飯和睡覺的時候也戴著這張令人生厭的面具?”
面具客忽然笑了,道:“想不到你也有討厭的東西?”
老人淡淡地道:“任何人都難免會有幾樣討厭的人和東西的。”
他似已不願再瞧見那張面具了,又擡起頭瞧著天上的星光。
面具客也擡頭看了看,忽然道:“但我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蕭大俠竟也是個玩弄人心的高手。”
老人眼角似乎跳了跳,道:“哦?”
面具客道:“你故意將決鬥的時間定在晚上,只怕絕不只是因爲你有一雙夠在黑夜中視物的眼睛。”
老人道:“那我是爲了什麼?”
面具客道:“你當然是爲了迷惑嶽霖楓,讓他以爲你的雙眼早已失明。”
老人淡淡地道:“這主意聽起來不錯。”
面具客道:“但奇怪的是,嶽霖楓卻並沒有提出來要將交手的時間改在白天。”
老人道:“也許他並沒有一顆像你這樣聰明的腦袋。”
面具客又道:“你有沒有想過他會用什麼樣的法子來對付你?”
老人道:“無論他用什麼法子都沒有關係。”
面具客道:“你難道一點也不在乎?”
老人道:“我爲何要在乎?”
面具客道:“你也不在乎這一戰的勝負?”
老人道:“但這兩件事似乎並沒有什麼關係。”
面具客道:“沒有關係?”
老人道:“絕沒有關係。”
他頓了頓,又道:“因爲他無論用什麼樣的法子,都不會影響這一戰的結果。”
面具客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道:“你豈非也說過,這一戰勝負難料,難道你現在又忽然有了必勝的把握?”
老人道:“這一戰本就是勝負難料,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面具客道:“爲何我聽了你的話,卻越來越糊塗了?”
老人道:“那也許只因爲你不是學劍之人。”
面具客道:“不是學劍之人又如何?”
老人道:“劍在百兵之中,最具靈性,所以學劍之人若是心中有了邪念,他的劍也必定會透著一股邪詐之氣,但我見過嶽霖楓出手的一劍,他的劍絲毫也沒有一點邪詭之氣。”
面具客似乎笑了,道:“所以他應該是一個正人君子?”
老人道:“縱然不是,他也絕不會用那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否則他根本已不配用劍。”
面具客想了想,又道:“就算如此,也難保他身邊的人不會想出什麼陰謀詭計。”
老人忽然瞪著面具客,目中精光暴射,道:“你是不是也打算替我想出些陰謀詭計?”
面具客忽然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盯著他,一雙死黑色的眼睛裡似有煙霧繚繞,誰也猜不透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老人道:“這一戰雖然是我答應你的,但現在卻已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再插手。”
他盯著那面具客,又接著道:“你若以爲我將此戰定在夜晚,是爲了玩弄心計,那就錯了,我不過是爲了要讓這一戰不受任何人的干擾,也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見證這一戰。”
面具客忍不住道:“只有如此?”
老人道:“除此之外,我還能達到什麼目的?他若真的認爲他在黑夜中交手吃虧,難道不會點燃一隻火把?這道理只怕連三歲小孩也知道的。”
面具客怔住,這麼簡單的道理,他爲何卻沒有想到,忽然仰天大笑道:“看來我的確是糊塗了。”
老人道:“你不是糊塗,而是精明得過了頭。”
面具客道:“哦?”
老人道:“你總以爲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喜歡算計,卻不知有些人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複雜,他們只會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做事。”
他忽然盯著面具客,又道:“你來找我,其實不過是爲了要試探我究竟有幾分勝算,是不是?”
面具客道:“我只不過是要提醒你,這一戰事關重大,你若還沒有做好萬全準備,現在或許還來得及補救。”
老人冷冷道:“這一戰勝負雖然難料,卻也絕不會影響到我取勝的信心。”
面具客道:“很好。”
他擡頭看了看夜空,星光已淡了,漫漫長夜已將過去,忽然又道:“無論如何,這漫長的一天總算已過去了,過了今天就是你們的決戰之期。”